越欢愈想愈舒坦，摸摸襟内藏着的画，舒坦之余还感受到莫名安心。
“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要被卖到陈府去了，居然还这么开心……陈员外会把我们折磨死的……”
阴暗的马车内，小姑娘们哭哭啼啼，身子不住颤抖。
人贩子甩了一马鞭，朝后一阵叫骂，车内瞬间噤若寒蝉，唯一个十一二岁的疯丫头在哼小调，无人去管。
而这辆马车行进了许久，一路上磕磕绊绊，折腾得小姑娘们没了抽噎的力气，到最后连疯丫头也哼不动小曲，双眼放空葛优躺。
三天三夜马不停蹄，又不给饭吃，撩个帘子探头瞧瞧都要被鞭子甩回去……她本是来下山游玩儿的，这怎么好像比不周山上更无聊了呢？
越欢幽幽长叹，车身却在此时一滞，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目。
“到了到了！麻利下车！”
人贩掀着车帘，粗暴地拽起一个小姑娘细细的胳膊，生生将其扯下马车。
那姑娘吃痛欲喊，可那倒刺遍布的鞭子明晃晃的，只叫她满脸煞白。
无奈车里的人皆被饿了三日三夜，即使都想避开鞭子，虚弱的手脚却依旧慢腾腾无力。
于是，鞭子就这么落了。
“啊——！”
那瘦弱的姑娘尖叫，而另一道娇小的人影刚从马车上挪下。许是饿了三日太过虚弱的缘故，她整个人直接撞上前者。
两者滚作一团，摔得灰头土脸，也好巧不巧，避开了那狠辣的一鞭。
“这批货估计撑不了几天，一个个瘦得皮包骨，路都走不稳。”人贩子收了鞭子，皱眉嫌弃。
另一个人贩咧嘴嘿嘿：“可不，货用得快，陈姥爷才买得勤，咱们才有财源广进嘛！”
合着饿三天三夜，是人贩刻意为之？
这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孤苦女子的生死，更是肆意摆弄的对象。
越欢心下一叹，扶着和自己一同摔倒的姑娘，缓缓站起。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那姑娘细声细气，虽摔得满鼻满脸灰，双眼却出奇明亮，“我叫连翘，你叫什么？”
越欢眨眨眼：“我叫越欢，不客气，一饼之恩，一摔以报嘛。”
这姑娘拿出自己仅有的干饼，在车上分给大家伙吃，她受了其中之恩，便要为其力所能及。
她素来恩怨分明，旁人待她好，她记着，必还。离开不周山前，她已将脑子里“奇怪的功法秘籍”，尽数授予了越启。
霍先生那头，她留了一份药方，对其双腿之症大有所益。至于为何神医束手无策的症结，她却有法可医……那还得多亏三年马不停蹄下毒的姜薇语。确切的说，是那些“超前□□”里头提炼、研究出的东西”。倘若以后她混得好，自然还要给越启和霍先生分发福利。
不过，眼下还是先思量处境为妙。
这光天化日，在豪华官宅堂前，堂而皇之贩卖未成年少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真当围观群众里没有良善之士？
这捆绑麻绳也不备，仅凭一条鞭子镇场，真以为未成年少女不会反抗？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看了一下同期榜，发现大家好像都40几章就入v了，虽然收藏400几但是她们的读者都送了好多手榴弹火箭炮什么的，我怎么好像……挺惨的啊（在墙角缩成一团）
第137章 战国妖姬倾城七
“救命！救命哪——！！”
一声凄绝的叫喊骤响，人贩子们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瘦小的影子以猛虎下山之势扑进围观人群，准确无误地抱住了一条大腿。
“呜！这位夫人！我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堪称粗使丫头一把手！求您可怜可怜我，买了我！我宁愿劳动光荣被累死，也不想进那吃人的陈府啊！”
这丫头不是被饿了三天吗？
方才不是还站立不稳，狠狠摔了一跤么？
怎的突然有这么大的气力？
人贩子们尚在发懵，一物已砰地一声，砸在跟前。
二人低头一看，顿时直了眼睛——满箱金条闪闪发亮，相比之下，陈老爷出的银两瞬间黯如犬粪。
“买买买！这些孩子我都要了，真是天可怜！”女子吸吸鼻子，爱怜地摸摸“腿部挂饰”的小脑袋，再挥挥手帕，“来人呐，把人都带回府里去，让周管事好生安置！”
四五仆从立即上前，其中一名已牵来马车。
这辆马车又会驶向哪里？姑娘们一无所知。
可那女子面目和善，愿为素不相识之人掷金流泪，怎么着都比那变态陈老爷强！
“你们也不要做这种事了，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拿着金子回家种田罢。”
砰地一响，又是一箱子金条，连地面都震了一震。
那女子说完便抹了抹眼角，没管两个幸福到晕乎的人贩，也没理被晾在一旁尴尬的陈府人马，只是去搀“腿部挂件”，温温柔柔。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不知怎的，我觉得你可亲得很，好像上辈子见过一般。”
不只女子有这种感觉，越欢也有。
不过，这虚无缥缈的似曾相识，并非越欢注意到她，并果断选择求助于她的原因。
“我叫越欢，万谢夫人出手相助！夫人宅心仁厚，欢欢愿为夫人扑汤蹈火，做牛做马！”
越欢噗通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女子连忙将她扶起：“莫要如此！此举仅是力所能及，我受不住这般大礼！你今后在裴府，只管当成是在自家……对了，我叫蓁玲珑，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喊我‘裴夫人’，或者直接叫我‘玲珑’。”
蓁玲珑……玲珑……耳熟得很。
熟悉在哪呢？
越欢略一恍惚，抬头便对上女子笑容和蔼，眉宇温善。而女子周身那能亮瞎眼的金光，愈发衬得其如同在世的菩萨。
此乃十世善人，此为功德耀世。
越欢不知自己为何能看见那些金光，为何会知道那金光代表功德，总而言之，多亏这位叫“蓁玲珑”的大善人，当下的危机算是解了。
待到迈进那大宅门，越欢发现，这遭似乎不只是危机解除，她好像真的抱上了一条大粗腿。
这气派的装潢，一望无际的大花园，绝非寻常贵族所有。
裴夫人……裴……莫非是霍先生提及的“江东裴家”？
如果真是江东裴家，这条大粗腿还得镶个金。
“欢欢多大啦？看你的样子，约莫是十一二岁，我儿子也刚好这个年龄，你们说不定能玩到一块。”
“欢欢的户籍在哪儿？今后若想家了，只管跟我说声，我派人送你回家去，何时回来都行。”
“裴府挺大的？不如我带你四处转转？”
一旁的裴府夫人蓁玲珑絮絮叨叨，倒豆子一般。越欢则做好“下人”的谦卑，“多谢夫人”“无需劳驾”“折煞在下”一套三连，谨小慎微。
直到一名侍女上前称“裴将军有寻”，过分热情的蓁玲珑才悻悻收手，越欢才得以拐进正常仆人该走的小道，去后院等待发配。
不一会，两鬓微白的管事便带着几个小厮，苦着脸来了。
“又来了……又来了……这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个都是瘦不拉几！能干什么屁活？”
“周管事莫气坏了身子，这七八个瘦不拉几，总比上回那九十个残废强。”
“咱们裴府一共七个别院，下人生生挤满了五个！每个月给下人的薪水，食宿，医药费，都快占了裴府总开支的三分之一！这哪里是江东裴府！这是赔钱福利院哪！”
管事痛苦掩面，几个小厮轮番相劝，他才敛去那满脸悲怆，转而清了清嗓子，神情颇为庄肃。
“身体有疾的站出来，刻意隐瞒者直接驱逐出府。”
“十四岁以上的排在左，十四岁以下的立右边，刚被夫人领走的那个，你单独站个疙瘩角……”
安排罢，姑娘们被不同的小厮领着走了，而先前越欢帮过的“连翘”姑娘则步子一停。越欢给了她个宽心的眼神，她才收了目光。
管家则打量越欢片刻，方挥手唤来侍女：“模样还算伶俐……先去浣衣坊梳理干净，既然夫人颇为喜你，你便跟在夫人身边罢。”
既来则安，梳洗打扮，安置住所。
一日转瞬，旋即便过了一个月时间。
如今，整个裴府上下皆知，裴夫人新收了个贴身小侍女，唤名“欢欢”。裴夫人极其宠爱“欢欢”，吃穿用度从不苛待，出门逛街也要牵着“欢欢”一道，活像一对亲生母女。
只有越欢本人才知，裴夫人不是把她当女儿，而是把她当成了好姐妹儿。
“欢欢，这两手镯是一对的，我们买了它们，你一个我一个，一起戴着好不好？”
“……夫人喜欢就好。”
“今晚的雷声好大，夫君和儿子都不在我有点怕，欢欢，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夫人随意便是。”
入夜，某受宠侍女睁眼未眠，目光一扫，便见梳妆台上的琳琅满目，再一侧目，便见枕旁妇人酣睡香甜。
难道真是什么“前世有缘”，“上辈子见过面”？
蓁玲珑贵为裴府夫人，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而除却待她，蓁玲珑对裴府上下，对毫不相干之人，皆是一片慈悲仁厚，莫说乱世，纵太平盛世，也寻不到这样的菩萨心肠。
半晌，侍女只是悄悄抬手，给妇人轻掖被角。
日子眨眼既逝，又是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里，越欢已和裴府上下打成一片，各院串门蹦得欢。
裴府七个院落，粗使的，贴身的，跑腿小厮云云，分门别类。其中，“霓裳院”是越欢最常去的地方。
原因无他，“霓裳院”是舞姬们的住所，一进院便是香风扑鼻，沁人心脾。满目漂亮小姐姐们笑声如铃，皓腕雪肤，足底翩翩，甚为赏心悦目。
越欢先前搭救的连翘姑娘，也被选在这做了舞姬，因此越欢几乎一有空闲，便往霓裳院里跑。她嘴甜擅卖乖，舞姬姐姐们也不介意练舞坊里多了个小丫头，撑着下巴在台下招手。
“连翘，练习完了嘛？我们出门逛逛！”
“你今日不用陪夫人么？”见习舞姬走下台，有些惊讶。
越欢深沉一叹：“夫人最近沉迷做菜，架势……甚是恐怖。”
三日前，裴夫人得了书信，听闻儿子要回府，便气势汹汹一撸袖子，说要“预备一桌好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美食界面的甄玲珑嘛？
第138章 战国妖姬倾城八
听得夫人要下厨，管事当场变了脸色，小厮们默不作声往后缩，唯有进府两个月的某新来贴身侍女满头雾水，跟着兴致勃勃的妇人进了厨房。
然后，厨房内爆炸声接连不断，震得整个裴府瑟瑟发抖。腔鼻黑烟从窗口溢出，一个侍女灰头土脸探出脑袋，翻窗而逃。
裴府夫人蓁玲珑，人美心善样样强，唯有厨艺没眼看。偏偏蓁玲珑又极度热衷做菜，仿佛掌勺就是她上辈子的命根，任谁来都拦不住她继续炸锅。
越欢回忆起锅里内黑漆漆的不明物，不禁长吁一口，庆幸自己反应及时，翻窗加速一流。
这几日裴夫人埋头黑暗料理，万万不可靠近，无聊了找连翘就好，就如眼下这样，两个同龄小姑娘一起逛逛看看，生活如此美妙。
韶城乃江东中心，东岸即是长清江，日日船来船往，热闹繁华。来自九州各地的住民皆在此交易，人群中夹杂着许多奇装异服，街道两旁的店铺贩卖着好些稀奇玩意儿。
而又由于裴家镇守，乱世之中，韶城成了难得的安稳之都，像是越欢和连翘这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上街蹦跳一番，也并无不妥。
可这份秩序，仅仅是对普通群众而言。对那些铁笼里的奴隶来说，到那里都是颠簸。
越欢只看那片阴暗一眼，就被一个新奇的匣子吸引了视线，身旁的连翘却突然开口。
“欢欢，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如今已是见习舞姬的姑娘，盯着那笼中哭泣的女子，目光有些飘忽：“裴夫人那么喜欢你，说不定会收你做养女。你只要待在裴府，后半生必是衣食无忧了。”
越欢耸耸肩：“可衣食无忧不是我的理想，俗话说得好，人生是一场盛大的旅行，走遍世间阅尽万物，才是我心之所在。”
连翘急道：“但眼下战火纷飞，入目只有动荡，你不仅赏不了大好河川，还会被飞来的乱箭给……”
“战乱也是一种历练和冒险嘛，这会成为我潇洒一生的浓墨重彩，想想就觉得挺有意思。”越欢摸摸下巴，而后冲身侧人笑笑，“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抱歉啦，对我这种家伙来说，无趣比没命更叫人难受。”
“但是，你明明有那么好的条件了……”
“倘若这些荣宠束住了我的手脚，那我只当它们是磨人的阻碍。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我志在……逍遥。”
是的，我志在逍遥。
我生来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一往逍遥。
最末二字轻轻出口，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颤动共鸣。
眼看天色渐暗，越欢和连翘便不在流连。不想今日的裴府门口，多了许多面生人影。
当先的马车车帘一动，下来一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五官与裴夫人几分相像。
周围仆从们齐刷刷低头，恭恭敬敬喊其“少爷”，周管事则喜笑颜开，说要去通报夫人。而裴少爷本人却满脸烦躁，步子重得能震起灰，显是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找地方发泄，不知哪个倒霉蛋会刚好撞在这枪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