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龙女噢。”
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小丑鱼再度被惊得一跳，往身后心有余悸地瞧：“你不是在屋顶发呆了四天嘛，怎么这会忽然下来了？怪吓人的！”
“因为想完了，想好了，正好下边也生了，就下来咯。”
那女子耸肩说完，一个吐泡的功夫，便凭空消失，不知瞬移去了哪里。
小丑鱼和老海龟面面相觑，突闻殿内传来哀哀的哭泣，有侍女的，有长者的，似乎还有龙王殿下的？
“这是怎么了？小龙女出生，本是件欢喜的事情呀！为何大家都在哭呢？”
小丑鱼茫然不解，老海龟却沉默良久，苦笑一叹：“有新生，就有旧亡，龙后大人……怕是去了。”
“天啊！”小丑鱼尖叫，鱼目里溢出亮晶晶的泪，化作小小气泡，融入无边海水。
老海龟仰脖看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旧更替，方可生生不息，这便是自然规律。”
小丑鱼依旧大哭：“呜哇——！为什么龙后大人不是一只凤凰呢？如果是凤凰的话，还有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哇！”
“胡闹，龙是龙，凤是凤，怎可混作一谈？”老海龟摇头，本想继续看天，却无意间望见一个人影，“咦？那不是龙王殿下的贵客么？那个在屋顶上一坐四日的女子……她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唔？她带着那个东西，一同出海了？”
“海龟爷爷快看！龙王殿下出来了！”
小丑鱼此刻止了哭，大喊示意。
海龟往殿口一瞧，果真望见黄衣人影，正目送方才那女子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语。
“吾是个失职的丈夫，已不配为人父……”
“若是上元师傅，应当会好生教导你……”
“女儿啊……”
海水融化叹息，深海重归宁静。
海面上空，出海之人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吟了几个法诀，即刻便从界面最东，置身了仙界大殿。
“嗯？就一个？其他人人呢？”
姽婳抱着婴儿版女主，扫了眼空荡荡的殿。
上元老君听到人声，立即揣着书，愤愤掀帘走出：“你骗老夫！你说那只玄火凤凰不喜熊孩子，辰儿马上会投入老夫的怀抱！可就这么四天！他已和辰儿情同至亲了！这会他还带着老夫的两个孙儿，下界练习法术去了！让老夫一个人在这儿挥汗炼丹！”
“也没那么辛劳，我看您学得挺开心的啊。”姽婳一眼看清那本《如何养出好孙子》，现出怀中襁褓，“想必再来一本《如何带大乖孙女》，您也会学得乐意勤勉。”
上元老君一见那女婴，愣住一思，旋即变了脸色：“这……这莫不是……”
“就是那么回事。”姽婳点点头。
老者踌躇着接过襁褓，犹豫开口：“你莫不是趁人不意，把孩子偷抱出来的？”
姽婳一脸难过：“三十多年的交情！您竟然视我为偷人孩子的诱拐犯？这分明是我跟龙王商量好的最佳养婴途径！”
爱妻难产而死，丈夫往往会对那个难产的孩子，呈现出两种态度。
第一种，出于对妻子的愧疚，将此子视做掌心宝捧上天，化愧疚为溺爱。
第二种，由于对妻子负罪感太强，一见此子便痛苦思妻，爱不起来，于是将其远远送走。
龙王显然属于第二种，累觉无爱型。
前因后果叙述完毕，外加一张龙王亲笔的“抚养权转让”信，上元老君低头看着襁褓中的“新孙女”，老脸笑成了一朵菊。
“都说孙女是爷爷的贴心小棉袄……”
“停，是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
“老夫不管！反正从今天开始，老夫有了小棉袄，啊呸，乖孙女。”上元老君举起小婴儿，笑眯了眼，“乖孙女，你叫什么名字呀？”
“叫‘沐楚’，沐浴的沐，楚天的楚。”姽婳喊完一句，给自己倒了杯茶，“人家才刚出生四小时，如果不是龙宝宝，而是个普通婴儿，现在还得在无菌箱里躺着呢，哪会开口说话？”
“去去去！尽败老夫的兴！这么闲，不如下界去寻你那姘头！他带两孩子出去挺久了，也该回来了。”
上元老君赶苍蝇似的，姽婳便慢慢喝完茶，悠悠闲闲起身出殿，一个追踪咒，一道飞行术，拨开云海重重，来到凡界一方苍翠山林。
“姽婳。”
甫一落地，那叶红衣便迎了上来。
他似乎老早就感应到了她的气息，知道她正寻他，神情一点不讶。
“我听上元老头说，你跟小昭辰关系不错？你没这么好套近乎啊，怎么突然真成和蔼可亲大哥哥了？”
姽婳掩下情绪，调笑一如既往。
洛十一默了片刻：“你想知道原因吗？”
一阵风拂过，夹杂火星点点。
原来不远处，两只两岁的团子正在练习法术。大一点的催起落叶纷飞，飓风呼啸，小一点的盯着掌心小小的火鸟，哇地惊呼。
姽婳看着两只团子，语气随意：“我好奇心强，方便的话就说说呗。”
“与你有关。”洛十一顿了顿，轻笑，“唯我记得。”
他开始讲一个少年的故事。
少年是族中老幺，天赋极好，自幼便被称赞声环绕。
“十一少爷厉害啊！仅一次施法就唤出了火鸟！”
“小小年纪如此作为，将来必为洛氏争光！”
仆人们惊艳，长辈们含笑，然后，另一条消息传来。
“报！大少爷金丹了！！”
“老天！二十岁金丹！天纵奇才啊！”
“不愧是大少爷，他就是全族的希望！”
所有赞誉立即转移，一切欣慰目光皆挪了方向。
是的，少年已经很优秀了，但无论如何，都及不过兄长。
“噢，你是觉得昭辰和你挺像，都是顶上压着个兄长？这好像与我无关？”
姽婳明白过来，插了句嘴。
洛十一看着不远处的两只团子，摇了摇头：“不止，还没完。”
故事继续，那个万年老二的少年，应该嫉妒吗？
好像没什么可嫉恨的，他技不如人，只有自认，何况那是自家大哥，与有荣焉才对。
所以，他就与有荣焉了，甚至在那讨厌的野妖精面前，也大肆宣张。
“哼！臭丫头！要是我大哥在这，你这点三脚猫功夫压根不够看！”
“没见识了？告诉你，这种禁制，唯有我大哥的天火才能烧破！”
然而，这一口一个“我大哥”，令那粗鄙刁蛮的野妖精很烦。
于是，在二人同坠禁地那次，她终于忍无可忍，不顾双方皆置身险境，被禁制压困不能施法，直接将他扑倒，一拳正中面门。
“哎呀！这事儿我也记得啊！”
姽婳不禁一拍掌：“我那回差点揍没了苍生界第一美男的脸！让一大群喊着要给你生小鸡的姑娘们崩溃哭泣！”
“……别插了，听就好。”
那一拳下去，打得人眼冒金星，整个人一懵。
那野妖精却还要恶狠狠地骂：“大你m呢傻逼！！姑奶奶我最讨厌你这种卑微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卑微！你到底是崇拜他还是怎么的，你心里没有b数？？”
少年被真.劈头盖脸了一顿，压抑多年的愤恨瞬间爆发，直接气血上涌，翻身反压：“m！！你以为老子心里没有b数？！你以为老子不难受吗？！凭什么他样样比我强！？凭什么父亲母亲从来只去他的洞府探望！？我也很努力啊！我很努力了啊！为什么没有人认为我是下一个明王？！”
明明禁地危险，自身难保，双方本应齐心协力。然而他们拳脚硬刚，活生生肉搏了一架。
打到最后，双方皆鼻青脸肿，精疲力竭，一人躺一边，喘气望天。
“呼、呼，一次性吼够了？今……今后再给姑奶奶我提一下那个词，我……我就再打你十次！”
“口……口气不小，所……所以你说，我为什么不如他啊？”
“因为你从来就不觉得，自己能赢过他。你都自我否定得彻彻底底，还能有什么翻身的念想？”
“……”
“话说，你那大哥那么文文弱弱，我一拳一个，我真不觉得他是全族希望。讲真，你能拿脸抗我十几拳，我觉得你能做明王。”
“去你的！！老子也打着你了好不好？！”
“你那能算打着了？姑奶奶我在凡人界混的时候，自个摔一跤都比你的拳头强！”
双方又是一顿互喷互嚷，且就这么一路吵吵闹闹地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破开禁制，逃离禁地。
“懂了，也就是说，我无意中激励了失落的你。”
姽婳打了个响指，洛十一却摇头：“不止，远不止。”
那一回，苍生界四大家族掀起争端，整个天上城乱作一团。
少年因他族暗杀，经脉全废，灵根俱毁。
那野妖精去看望他时，他正想偷偷试试丢掉拐杖行走，却不想被不怀好意的远房表亲们围住。
“哟洛十一，平时不是挺嚣张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大家伙儿，这灵根没了，经脉毁了，岂不是个废人了？”
一句句讥笑挖苦尖锐刺耳，无处可逃。
少年死死攥住拐杖，却突感一阵厉风划过。在他跟前，那个最阴阳怪气的表亲“啊”地惨叫，被一只白嫩的拳头击飞在墙。
“阴阳怪气，男不男女不女，看着就手痒！”
野妖精就是野妖精，能动手必然不动口，对着一群“呜呀呀”扑来的小子们，三下五除二，挨个打趴。
“我……我们又没说错什么！”
“就是！洛十一他就是废了！彻底废了！”
“废你m呢睿智玩意儿？再bb把你们吊起来打！”野妖精一脚踩人屁股上，恶狠狠凶巴巴，一擦脸颊血迹，翘起拇指一指自己，“姑奶奶我丹道鬼才！医界新星！还治不好一只火鸡？你们这是在质疑你们姑奶奶的能力？？”
这副痞子模样，外加屁股上的压力，让一群毛头小子连连高喊。
“不敢不敢！大姐头牛逼！”
“大姐头厉害！大姐头天下第一！”
“哼！算你们识相！”
野妖精抱起胳膊，将人一个个踹走，身形逆光，霸气昂扬。
“你这么帮我出头，不怕他们报复你？回家告你状？”少年开口，声音轻得过分。
野妖精挠头一啧：“打都打了，只能回去跟老祖装可怜了，这回怕是得哭着跪石板，才能换个心软……”
“噗，哈哈哈——”
“还笑？？我因你跪石板你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野妖精很生气，转身不理人。
她没看到，少年笑着笑着，眼角溢出泪光。
“你大概不知道，那一天，你就是我的光。”
回忆在温柔男声中结束，可心绪依旧未宁。
直到不远处传来稚嫩童音，二人才分别惊醒。
“圣贤大人您快看呀！昭辰已经能让火鸟喷火啦！”
那只小团子拼命挥手，其头顶的小小火鸟喷出细细火苗，散开喜悦火花。
“不错，做得好。”洛十一朗声回应，向身侧人低声道，“那孩子跟我说，他父亲从来都不看他，只喜欢他兄长。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却偶然从仆人口中得知，原来自己出生时参加祭祀仪式时，因天赋异禀，唤出了与他同类的远古圣贤。在他眼里，我因他而至，是我肯定了他，如同忽至的光。”
“嗯，那么……小暄钰也很棒噢！风系法术如此熟练，有好好努力呢！”
姽婳喊完，对上洛十一的目光，懒懒耸肩：“你做昭辰的大哥哥，我当暄钰的小姐姐，不能偏心嘛。”
“小姐姐！你回来啦！暄钰方才在练习，都没注意到。”被点名的团子停了法术，小跑着过来，背着小手仰头，“小姐姐！暄钰还会好多法术，全部想要给你看！”
姽婳看了眼天边橘红，蹲下摸摸团子脑袋：“今天不早了，先回仙界，明天再给小姐姐看。”
“嗯嗯，好哒。”小暄钰小鸡啄米，且转身招呼后边的小昭辰，“弟弟，快过来，回家啦。”
多懂事儿的孩子啊！这么根正苗红的！会变成暗黑男配，果然是被渣爹拧歪了！
姽婳不禁抱起跟前的团子，带其一同踏上祥云。
另一只团子瞧着眼红，便去拽“大哥哥”的袖：“圣贤大人，昭辰也想要抱抱。”
洛十一沉默，刚想俯身，那个已被人抱在怀里的团子忽道：“小姐姐，暄钰好喜欢你呀，你那么好看，身上香香哒，胸前也软……”
“不行，不能抱他。”洛十一瞬间冷脸，轻轻拂开小昭辰的手，对着抱娃人严肃开口，“两岁大的孩子，自己走路才能得到锻炼。”
姽婳抱紧团子，扫他几眼：“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赶紧去抱昭辰，他方才被你一冷，这会儿又要哭了。”
洛十一只好默默抱娃上云，目光时不时飘来，极度幽怨。
到了上元殿，姽婳一手牵一个团子，扒掉脸贴婴儿车旁傻乐的上元老君，隆重介绍新家庭成员。
“这位是沐楚小妹妹，你们未来的老婆，请务必对她千娇万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