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依看看阿蛮,再看看姜似,觉出不对劲来。
“四妹,怎么了?”
姜似咬唇,握紧的手,指节隐隐泛白。
“大姐,当年母亲的症状真的与外祖母一样?”
四妹原来是想知道母亲的事。
姜依微微颔首:“嗯,那时候母亲一日比一日衰弱,我怕得厉害,整日守着母亲,有一次听到大夫对父亲说母亲患的心竭之症,汤药只能延长些时日,却不能救母亲的命……”
说到这里,姜依眼前浮现出苏氏临终前的模样。
容色绝丽的女子,如一朵枯萎的花,含笑静静望着她,眼中却是化不开的哀伤,满满对年幼子女的不舍与牵挂。
那是她见过最令人心碎的眼神,此后很多年反复在梦里出现,让她哭着醒来找娘亲。
她的娘亲还那么年轻就去了,丢下她,丢下弟弟妹妹,还丢下了父亲。
“母亲的样子看起来与外祖母是一样的。”
姜似把手伸到姜依面前,一字字问:“那么左手中指的指甲呢?那三道血线也是一样的么?”
她问着,语气带着压抑的颤抖。
姜依迟疑看着姜似:“四妹,你为何这么问——”
“大姐,你仔细想一想,母亲临终前左手第三指是不是也如外祖母那样有三条血线?”
姜依无端紧张起来,万千思绪在妹妹的催问下只化成一个字:“有!”
姜似以手撑着床面,脸色难看得厉害。
“四妹,究竟怎么了?”姜依握住姜似的手,好似握住一块冰。
姜似面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如寒潭,深不见底。
“母亲不是病死的!”许久后,她一字字道。
姜依脸上血色陡然褪去,死死盯着姜似,颤声问:“那,那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姜似闭闭眼,复又睁开,垂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手指。
年轻女子的手指白皙柔嫩如春葱,一只只修剪圆润的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
“是毒。”她轻声说。
真的说起来,那不是毒,而是蛊。
有一种蛊能附在人的心壁上,靠吸食心血为生,时日一久人就会虚弱不已,表现出心衰的症状。
而中了这种蛊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左手第三指的指甲上会出现三条淡淡红线。
第443章 下毒者
“毒……”姜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直喃喃念,“怎么可能是毒,怎么可能是毒……”
记忆中温柔可亲的母亲,难道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姜似手腕,声音都变了调:“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与母亲是一样的症状,既然母亲是中毒而死,那外祖母岂不是也中了毒……
这样的念头,令姜依不寒而栗。
姜似看了门口一眼,声音放低:“大姐,外祖母与母亲皆中了毒,我怀疑根源出在宜宁侯府!”
姜依神色一震,越发愕然。
好一会儿后,她才找回声音:“四妹,你为何这么说?”
姜似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既然是毒,总不能平白从身体内生出来,定然有下毒之人。大姐你想,倘若下毒之人是伯府那边的,母亲去世十多年了,手不可能伸到宜宁侯府来……”
姜依深以为然。
如果一个人既能给母亲下毒,又能给外祖母下毒,这个人十之八九是宜宁侯府的人。
她嘴唇翕动,想要问问姜似为何能发现外祖母中了毒,可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去。
姜依素来是个体贴的人,有些事如果对方不讲,她就不问。
“母亲去世时,二舅母还没过门吧?”姜似突然问。
姜依被问得一怔,下意识摇头,而后才变了脸色:“四妹,你的意思是——”
姜似笑容冷厉:“下毒之人虽还不能确定,至少能排除一些人。”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内心深处已经有了隐约怀疑的对象。
姜似起身,抬脚往门口走。
姜依拉住她:“四妹,你去哪儿?该不会想着报官吧?”
显然白云寺惊马那一次,一言不合就报官的妹妹给姜依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姜似紧绷的脸一松,不由笑了:“大姐,我是那么爱报官的人吗?”
姜依怀疑瞅着她。
她不是想拦着妹妹,而是现在无凭无据,又是外祖家,报官实在不合适。
再说,四妹现在是王妃了,报官会惹人笑话吧。
姜依正各种担忧,被姜似一句话惊得连担忧都忘了。
“我去找外祖父!”
姜依急急拦住姜似:“四妹,你可别冲动,外祖父年纪大了,情绪经不起大起大落。再说你虽看出外祖母中了毒,却毫无证据,更找不出凶手,至少等寻出蛛丝马迹再透露……”
“证据我能找得出。”姜似神色坚决,“大姐,咱们能徐徐图之,外祖母的身体等不得。不把害外祖母的那个人早早揪出来,如何心安?”
那个人也是害母亲的凶手!
想到这个,姜似就恨得牙痒。
倘若母亲没有死,前世的她就不会那样敏感自卑,做出一个又一个错误选择。
倘若母亲没有死,父亲就不会形单影只,孤独终老,兄姐或许也不会遭受那些厄运。
姜似承认这些都是假设,但挡不住她对下毒之人的滔天恨意。
这个人,她一定要揪出来!
“四妹,你真找得出证据?”
见姜似点头,姜依面色数变,最终松开了手:“那好,我们一起去。”
老宜宁侯依然蹲在廊下抽着旱烟,抽着抽着咳嗽起来。
姜湛忙给他拍拍背,劝道:“外祖父,您少抽点啊。”
老宜宁侯看外孙一眼,把旱烟袋递过去:“抽一口?”
姜湛犹豫了一下,接过旱烟袋学着老宜宁侯的样子把烟嘴凑到嘴边。
他没抽过这玩意儿,但能哄外祖父开心也不错。
正这样想着,一道轻柔声音传来:“外祖父,二哥——”
姜湛手中的旱烟袋嗖地扔了出去。
“咳咳,四妹你好些了吗?”
老宜宁侯看着摔在地上的旱烟袋的翡翠烟嘴儿出了裂纹,心疼得胡子直抖。
他心烦时,就靠这宝贝解闷了。
姜似来到老宜宁侯面前,捡起旱烟袋递过去。
老宜宁侯伸手接过来,擦了擦沾上的灰,语气落寞:“看过你们外祖母,就早点回去吧。”
“外祖父,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姜似轻声道。
老宜宁侯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姜似。
这个外孙女是最像早逝女儿的人。
一晃,也这般大了。
老宜宁侯眼神多了几分温和,问:“什么事?”
“您去我刚刚歇息的地方吧。”
老宜宁侯还没有反应,姜湛就把他扶了起来:“外祖父,我扶您过去。”
“不用你扶。”老宜宁侯拿旱烟袋敲了姜湛手背一下,没好气道。
这傻小子倒是和他妹妹一条心。
姜湛也不恼,咧嘴笑笑。
回到刚才的屋子,老宜宁侯把旱烟袋往腰间一别,看向姜似。
“外祖父您先坐。”姜依扶老宜宁侯坐下。
四妹要说的话太惊人,还是让外祖父坐稳再说。
老宜宁侯觉出古怪来,皱眉看着姜似。
在别人眼里这丫头是王妃,在他眼里还是那个小外孙女,若是胡闹他定要骂的。
“外祖父,今日我探望外祖母,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外祖母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
“你再说一遍!”老宜宁侯一改先前的老态龙钟,眼中闪过精光。
姜湛一脸错愕。
姜似丝毫没有闪躲,坚定重复道:“外祖母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
老宜宁侯目光灼灼盯着姜似,声色俱厉道:“四丫头,你说话可有依据?”
“外祖母的身体就是依据,我能把那毒逼出来,但外祖父要帮我。”
老宜宁侯面上回复了平静,沉声问:“怎么帮?”
姜似看向门口,一字一顿道:“我要把下毒之人找出来,请外祖父先把府中长辈叫到一起。”
“你是说……下毒之人会在这些人中?”老宜宁侯神色一震,眼中带出怀疑。
姜似淡淡道:“母亲当年的症状与外祖母是一样的,您说下毒之人最有可能在哪些人中?”
老宜宁侯愣了片刻,眼中怒火涌动:“我叫他们过来!”
“不,请让他们都去外祖母那里。”
不多时,老夫人外间聚了不少人。
苏大舅往内看了看,对老宜宁侯道:“父亲,母亲睡着呢,咱们都在这里会惊扰她老人家的。”
第444章 伸出你的手
老宜宁侯看了苏大舅一眼,接着目光略过扫向大太太尤氏,然后是二儿子夫妇。
除了这四人,就是姜似姐弟三人。
似丫头说下毒的人就在这四人之中……
不可能是二儿媳妇,阿珂过世的时候,二儿媳妇尚未过门。
老宜宁侯目光在长子夫妇与二儿子之间徘徊,内心一片悲凉。
或许是似丫头胡闹呢。
“外祖父,咱们进去看外祖母吧。”姜似道。
“王妃——”
“大舅你们也进去看看外祖母吧。”
苏大舅敛眉:“这样会惊扰老夫人的……”
姜似突然笑笑:“可不这样,如何让几位长辈亲眼看到外祖母中了毒呢?”
这话一出,几人齐齐色变。
“王妃,你这话是何意?”苏大舅一脸震惊。
老宜宁侯摸出了旱烟袋,用力握紧。
他完全没有想到姜似会这般直接。
众人还在愣神中,姜似已经抬脚往里室走去。
里室有一名大丫鬟在照料睡着的老夫人。
“老夫人睡得熟么?”姜似问。
她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很有王妃的气势。
大丫鬟顿觉压力大,竟没敢吱声,轻轻点了点头。
老宜宁侯等人走了进来。
大丫鬟欲要行礼,被老宜宁侯赶了出去。
“王妃,你怎么看出老夫人中了毒?老夫人中的又是什么毒?”苏大舅一连串问。
“大舅稍安勿躁。”姜似走到床榻边,端详着老夫人的脸色。
苍老的面容带着异样的潮红,人却陷入熟睡中。
心衰之人往往就是这样,很有可能睡去后再也无法醒来。
“小刀。”姜似伸出手。
众人面面相觑,姜湛则在腰间胡乱摸。
小刀是多小啊,匕首吗?
阿蛮从荷包里摸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淡定递过去。
“棉帕。”
阿蛮又摸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来。
“盛了清水的杯子。”
阿蛮摸摸荷包,扭头嘟嘴道:“贵府连杯清水都没有吗?”
莫非还指望她从荷包里摸出一杯清水来?
众人莫名松了口气。
这丫鬟要是再从荷包里摸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要琢磨一下这主仆二人平时都做些什么了。
二太太许氏递过来一杯清水。
阿蛮接过来,捧着问姜似:“王妃,水放到哪里?”
“你拿着就好。”姜似说着轻轻抓起老夫人的左手,小刀在掌中旋转一下,对准第三指一刀划下去。
几人大惊。
“似丫头,你干什么!”苏大舅沉着脸去阻止。
老宜宁侯看着老夫人划破的指肚迅速凝结出一滴污血,举起的旱烟袋落下,喝道:“老大,不要干扰似丫头!”
苏大舅脚步一顿。
“阿蛮,用水杯接住。”
一滴污血落入水杯中,随着氤氲开,淡淡的腥臭味飘散开来。
“什么味道?”苏二舅轻轻皱眉。
几人盯着那杯水,神色凝重起来。
没听说患病之人的血会散发出臭味,而中了某些毒的人却有这种情况……
这么说,姜似没有胡说?
几人思索着,没有注意到姜似把些微粉末弹入指肚的伤口中。
很快一滴滴污血落入杯中,缓缓四散。
明明平凡无奇的放血,可是割指放血的人是堂堂王妃,印象里清高寡言的表姑娘;被放血的人是侯府地位最高的女主人,很有可能中了毒。
种种因由加起来,让这情景看起来格外诡异。
也因此,吸引得几人目不转睛盯着老夫人冒血的手指。
突然有一物从指肚处挤出,掉进水杯中。
那一团东西在水中展开,竟是一条通体血红的虫。
几人面色大变。
“这是什么?”苏大舅与苏二舅齐齐上前一步。
老宜宁侯把两个儿子扒拉开,凑过来仔仔细细盯着水中血虫。
那虫似乎在吸水,腹部越胀越大,竟慢慢胀成一个圆球。
杯中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