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小厨房好好准备着,皇上爱吃龙须面焖鱼唇,记得做。”皇后吩咐下去,心中一动。
近年来皇上鲜少一连两顿饭在坤宁宫用,今日着实有些反常。
琢磨着午间景明帝说过的话,皇后回过味来:皇上这是不放心有孕的燕王妃?
明白过来的皇后哑然失笑。
皇上爱面子不好有所表示,那她就代劳了,正好也表示一番心意。
听闻皇后打发内侍给燕王府送了补品过去,景明帝满意啜了一口茶。
皇后到底比贤妃强多了,母仪天下也不是白当的。
嗯,他又可以期待一年到头难得放风的日子了。
很快就到了冬至前夕。
许是郁谨挨罚震慑了众皇子,这几日可谓风平浪静。
景明帝心情颇佳,抬脚去了杨妃那里。
后宫佳丽三千虽然有些夸张,但嫔妃确实不少,其中杨妃是景明帝近两年最宠爱的妃子。
不过自从去年杨妃兄长横死,杨妃言语间对景明帝颇多埋怨,时日一长景明帝瞧见哭哭啼啼的妃子也头大,来的次数就少了些。
景明帝是个重情的人,时日久了还有些想念。
芙蓉宫外的石阶上,立着个提着灯笼的美人儿。
女子身材略有些单薄,月白色的裙袄衬着乌鸦鸦的发髻,仿佛随时乘风而去,
“见过皇上。”杨妃略略屈膝,散发着橘色灯光的宫灯随之轻轻晃动。
景明帝握住杨妃的手。
指尖冰凉。
“怎么等在外面?”景明帝带着杨妃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杨妃垂眸,轻声道:“给皇上照亮。”
“让宫婢守着也是一样的。”
杨妃微微笑道:“不一样的。”
景明帝端详着杨妃,见她消瘦的面庞挂着柔柔笑意,心下有些感动与庆幸。
总算不闹了,看来是不再生他的气了。
去年杨妃的兄长横死京郊驿站,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尹甄世成破的案,从那之后杨妃就与他闹起了别扭。
一番温存,景明帝穿好衣裳欲走,杨妃环着景明帝的腰求道:“皇上,明日出行能不能带臣妾去?”
“爱妃想出门?”
杨妃咬唇点头:“嗯,自从进了宫再也没有机会出宫,就连兄长过世都不能出去……”
景明帝心一软点了头。
冬至祭天,皇后、贤妃等人本来就会随同出行,多杨妃一个也不算什么。
“多谢皇上。”
杨妃提着宫灯把景明帝送出了门。
天寒地冻,景明帝于夜色中回头望了一眼。
美人执灯,朦胧了面上表情。
“皇上,小心脚下。”潘海小声提醒道。
景明帝回过头,大步往前走去。
潘海与数名内侍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杨妃这才转过身进了寝宫。
翌日天还未亮,宫里宫外都为了出宫祭天的事忙碌起来,唯独燕王府还笼罩在一派宁静中。
姜似其实早早就醒来,盯着帐顶银钩出神。
冬至到了。
这一日过去,不知多少人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主子,您醒了。”阿巧不知何时披着衣裳走过来,轻轻挽起床帐。
姜似笑笑:“时间还早,你可以再躺会儿。”
阿巧笑道:“您都醒了,婢子哪有贪睡的道理。您是再躺会儿,还是起来洗漱?”
“等会儿再洗漱吧。”窝在温暖柔软的锦被中,姜似懒懒不想动弹。
“昨日给二公子的话带到了吧?”
“带到了。”阿巧点头,心中有些奇怪。
这话主子从昨日都问好几遍了,看来有孕的人就是不安稳。
姜似露出安心的笑容。
被窝的暖意令人昏昏欲睡,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阿巧见状重新把床帐放下,放轻脚步退出去。
大夫说有孕之人嗜睡,果然如此。
屋外寒风刺骨,一支长龙般的队伍迎着还未被晨曦驱散的黑暗缓缓向城外走去。
一队队身穿锦服的侍卫举着旌旗、华盖等仪仗走在前方,使整支肃静无声的队伍显出无比庄严。
到了京郊翠螺山的祭天之处,正是天光大亮之时。
等到吉时,景明帝率领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一同祭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之后按着惯例在行宫宴请百官。
就在殿内丝竹切切、春意盎然之时,外面却飘起雪来。
第470章 风雪来
雪有些大,夹杂着雨珠洋洋洒洒往下落。
风更急,吹得草木狂摇。
原本明亮的天空好似变成一汪浓墨,流转变幻着色彩。
姜似推开窗,任由风吹进来扬起披上的雪狐皮斗篷,望着黑色天幕与漫天雨雪出神。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经远在南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原来景明十九年的冬至竟是这样的天气。
风疾雪大尚不足奇,奇特的是这乍然如黑夜的天,也难怪京郊翠螺山上的行宫里会发生那么多事。
轻微的脚步声走近。
“主子,窗边风大,当心着凉。”阿蛮伸手合拢了窗子,把风关在窗外。
姜似转过身来往桌边走去。
阿巧立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热茶。
姜似接过来,暖着被风吹凉的手。
“主子,您是不是担心王爷了?”阿蛮心直口快问道。
姜似捧着热茶没说话。
阿蛮忙安慰道:“您别担心,王爷冻不着的,我看王爷住的地方什么都齐全,还烧了地龙呢。”
“嗯,等风雪停了,让人给王爷送些羊肉羹去。”姜似啜了一口热茶,伸手搭在小腹上。
胎儿尚不足三个月,小腹还很平坦,可她已经能真切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姜似偶尔会想,这个孩子似乎来得太早了些。
大周的风雨才刚起,那些血腥与残酷还掩藏在温情和乐的面纱之下,此后才会越来越艰难。
至少这三四年内,身处皇室这个漩涡中的人别想过安稳日子。
这样一想,便觉得很对不住这个孩子。
尽管姜似没有开口,阿巧与阿蛮还是感受到了主子沉重的心情。
二人对视一眼。
“哎呀,小主子是不是想爹了?”阿蛮凑过去,故意哄姜似开心。
姜似收回思绪,笑了笑。
守着门口的丫鬟禀报道:“窦表姑来了。”
“请进来。”
厚厚的棉帘子掀起,打扮素净的窦姝婉走了进来。
“王妃今日觉得如何,还犯恶心么?”窦姝婉笑着走过来,手中拿着个小箩筐。
见到窦姝婉,姜似嘴角笑意真切了些,招呼道:“外头刮风下雪,表姑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在王府住了两个多月,二人少了一开始的生疏试探,已经很熟稔。
与人相处上,姜似并没多少心思,秉持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态度。
投缘便好好交往,不投缘就别浪费时间敷衍。
窦姝婉稳重知分寸,又不失聪颖,与之相处颇为自在。
“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还不如来王妃这里聊天做活。”窦姝婉从小箩筐里取出针线等物,开始给鞋面绣花。
小箩筐里已经有一只做好的虎头鞋。
姜似拿起那只虎头鞋,只觉可爱至极,赞道:“表姑好手艺。不过今日外头黑,光线不好,还是陪我说说话吧,仔细伤了眼睛。”
阿巧眉眼灵活,闻言又点亮几盏灯。
屋内登时亮堂起来。
“做惯了,不碍事。”窦姝婉手下不停,与姜似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神色一派宁静。
姜似便在这样自在祥和的气氛中舒缓了心情。
遮天蔽日的墨云似乎是从城中缓缓移往城郊,翠螺山这边的天色要比城中迟一些才黑下来。
行宫中正觥筹交错之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舞姬的惊叫声,杯盏的碰撞声,还有重物倒地声,种种声音在突然不能视物的环境中交织响起,给身处黑暗的人们带来一阵恐慌。
立在角落里的御前侍卫悄无声息上前,把景明帝围在中间。
哪怕陷入黑暗,这些万里挑一的侍卫也能瞬间做出保护皇上的本能反应。
至于其他人,当然就自求多福了。
“快掌灯!”不知是谁大声喊道。
本来就是白日,殿中一扇接一扇大窗,原本并没掌灯。
一阵窸窸窣窣,终于有一盏灯亮了起来。
众人终于能勉强看清彼此的脸。
这其中,甄世成脸色凝重,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皇上,您没事吧?”无数道关切的声音响起,掩盖了其他动静。
一盏接一盏灯亮起,大殿内恢复了亮堂。
景明帝端坐在原处,摆了摆手:“诸卿放心,朕无事。”
众臣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皇上要是出了事,那大周的天就真的变了,他们这些人百死莫辞。
皇上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惊叫响起。
景明帝皱眉望过去。
康郡王神色惊慌指着地上,声音颤抖着:“安,安郡王——”
众人这才留意到离康郡王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离得近的一眼就看出正是安郡王无疑。
此时安郡王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心口处一个血窟窿,鲜血由身下慢慢向外蔓延,淹没了落在身侧的一柄匕首。
众人不由哗然。
景明帝坐在远处,视线又被众人遮挡,什么都瞧不见,急问道:“发生了何事?”
众臣往两旁让开,露出里面情形。
恰在此时,外面骤然黑下来的天空重新亮起来,虽然风雪依旧,殿内却光线大好。
景明帝眼神好,只瞧了一眼就腾地站起来,扬声问:“安郡王怎么了?”
没等人回答,他又喊道:“甄世成——”
甄世成越众而出,快步走到安郡王那里俯下身去,片刻后直起身来,对景明帝道:“回禀皇上,安郡王已经死透了。”
众臣听得嘴角直抽。
甄世成这形容太别扭了,什么叫死透了?就不能用个委婉点的说辞吗?
甄世成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补充道:“心口中刀,瞬间毙命。微臣检查了一下匕首刺入的方向,不是自杀。”
众臣默默翻了个白眼。
安郡王活得好好的,干嘛自杀啊。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
不先入为主判断是查案者必须具备的能力,这些人懂个屁。
“甄爱卿,你继续说下去。”景明帝稍稍恢复了冷静,看都不看别人一眼,只追着甄世成问。
论拍马屁谁都行,论破案他只信甄世成。
这份信任,甄世成自然能感受得到,压下心中感动道:“凶手应该就是趁刚刚殿内突然黑下来时动的手。”
第471章 凶手有经验
甄世成缓缓扫视着众人,字字清晰,如惊雷落在众人耳畔:“凶手定然还在大殿这些人中。”
殿中立刻一片嘈杂。
“是谁杀的安郡王?”
“想不出啊。刚刚还与安郡王碰杯喝酒呢,怎么就黑了一会儿天的工夫,人就没了?”
“甄世成说凶手就在殿中,要是能趁黑杀人,离安郡王近的人最方便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认为安郡王是本王杀的?”语带气愤的是刚刚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康郡王。
“哎呀,王爷别多心,这不是按常理推断嘛……”
“那也不能推断到本王身上!”
……
“够了,都给朕闭嘴!”景明帝中气十足吼了一声。
好不容易盼到冬至,他还想着出宫放风去去一年来的晦气,谁成想又死人了!
又死人了……
这么一想,景明帝有些绝望。
他已经可以想象,以后再想找别的机会出门那些御史更有话说了。
“甄爱卿,你接着说。”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首先还是请皇上派人把好大殿门口,不要让任何人出去。”
景明帝点点头,立刻给了潘海一个眼色。
潘海会意,退至一旁开始安排相应事宜,很快就有数名侍卫分别守住通往后殿与大殿外头的几处门口。
甄世成绕着安郡王的尸体走了一圈,最后停下来。
众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景明帝刚刚的吼声震慑,无人敢出声。
一时间大殿里针落可闻,有种令人发毛的寂静。
甄世成清了清喉咙,问道:“殿中黑下来那一段时间,有没有人被碰撞,或者察觉有人在身边走过?”
片刻沉默后有人道:“刚才不知道谁踩了我一脚。”
旁边人尴尬道:“抱歉,是我踩的。”
甄世成扫了一眼说话的二人,默默收回视线。
被踩的是工部尚书,踩人的是礼部尚书,两个都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头子了,要是能在黑暗中绕过好几张桌子把安郡王一刀毙命,难度忒大了点儿。
又有人道:“那时候我正敬酒呢,眼前突然一黑不知被谁撞了一下,酒撒了我一身。”
一人忙道:“张大人,我不是故意撞你啊。殿里忽然黑下来,我有些慌,想返回座位做好,也不知道撞了谁一下,淋了我半袖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