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冬天的柳叶
时间:2019-03-03 09:57:10

  “潘公公,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潘海忙道:“两军的一部分将士在济水一带交战,咱们这边的人伤亡九成,幸存将士匆匆退去,后来返回战场打扫,其实已经被南兰军打扫过一遍……总之仔细搜索多次,还是没有发现东平伯世子的遗体……”
  在战场上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双方多么仇视对方,交战多么激烈,一战结束后都会留出打扫战场的时间。
  所谓打扫战场,其实就是为己方同袍收敛尸体,同时不能破坏敌方将士尸体。
  活着时交手是仇敌,死去了,无论归属哪方,俱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也因此,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体都会被寻回。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极少数人埋于滚石中,掉落悬崖或江河等种种意外,那尸身就难寻回了。
  潘海见郁谨脸色难看,补充道:“这一次咱们与南兰军在济水一带交战,有些将士的尸身落入了济水河中,东平伯世子的遗体恐怕也在其中……”
  郁谨沉着脸看向景明帝:“父皇,这种结果,儿子回去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眼神微闪:“那你的意思是——”
  难不成要住在皇宫不走了?
  这可不合规矩,哪怕他怜惜老七媳妇的遭遇也不能答应。
  郁谨薄唇紧抿,沉默片刻似是下了决心,开口道:“儿子想亲自去一趟南边。”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
  老七要亲自去一趟南边?
  最近几次交战,南兰将士颇为拼命,而夹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乌苗又因圣女已死的传言动荡不安,老七要是去的话恐怕不大安全……
  景明帝一时犹豫了。
  郁谨见状,语气平静道:“父皇,儿子在南边待过多年,论熟悉,许多南征将士恐怕还不如我,至于乌苗,儿子也曾与之打过交道。这次去南边,儿子以寻找舅兄遗体为主,顺便还能探查一下乌苗情况,还望父皇准许。”
  景明帝想了想,问:“你真的想去南边?”
  “不然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郁谨神色坚决。
  景明帝紧锁眉头:“南边正乱着,你虽是皇子,却不可能派人大张旗鼓护卫——”
  “不必派人护卫,人少反而方便,儿子带两个私卫去就行。”郁谨回得痛快。
  景明帝踟蹰着。
  郁谨又道:“就这么回去,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这小子是用赖在宫里不走了威胁他吧?
  罢了,他虽然不怕威胁,可老七媳妇确实替他解决了不少烦心事,看在老七媳妇的面子上答应算了。
  看郁谨一眼,景明帝板着脸道:“去南边可以,只是低调行事,莫要惹出乱子来。”
  “儿子知道。”郁谨立刻应道。
  “能寻回东平伯世子的尸身固然好,要是实在寻不着就早些回来。你媳妇正经历着丧兄之痛,岳父经历着丧子之痛,都需要人支撑。”
  郁谨垂眸道:“儿子明白。”
  反正皇帝老子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是说什么都好。
  离开皇宫回到燕王府,郁谨又开始头疼了。
  阿似还在苦苦等着,而他带回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郁谨脚步沉沉走进毓合苑,就看到姜似坐在树下发呆。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纤细的手冰凉一片。
  郁谨把披风取下来,披在姜似身上,叹道:“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说着眼风一扫看向一旁的阿蛮,不悦道:“不知道劝王妃进屋去?”
  阿蛮低下头去,暗暗吐了吐舌头。
  主子不开心,王爷的脾气就跟着往上涨。
  姜似开口道:“不关她们的事,我在屋子里嫌闷,就出来透口气。阿谨,父皇传你进宫,是不是有南边的消息了?”
  “嗯。”
  姜似抿抿唇,声音涩然:“二哥他——”
  她急切想见到兄长,可又怕见到。
  直到现在她还不愿相信兄长死了,更不敢想象那个爽朗俊美的兄长死于战场之上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找到遗体。”长痛不如短痛,长为难不如短为难,郁谨心一横把得来的消息直接说了。
  姜似怔了怔,喃喃道:“怎么会没找到?那我二哥呢?”
  “两军是在济水一带交战的,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郁谨话说到一半,发现姜似脸色越发难看了,比惨白还要不如,浑身剧烈颤抖着。
  “阿似,你冷静点——”郁谨抓住姜似的手,那只冰冷的手在他手中抖得更厉害。
  此刻姜似已经无法听进郁谨的呼唤,耳畔只回荡着他刚才的话:两军在济水一带交战,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恐惧与绝望在她心头蔓延,渐渐没顶。
  前世二哥死于金水河中,她竭尽全力使二哥避开了厄运,可兜兜转转,二哥还是死于水中……
  如果是这样,那父亲呢?大姐呢?她与阿欢呢?
  “阿似,我要去南边了!”郁谨双手扶住姜似双肩,大声道。
  姜似猛然醒过神来,隔着泪光,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面庞有些模糊。
  可无论如何模糊,她依然熟悉他的每一寸轮廓。
  “你要去南边?”姜似竭力把没顶的绝望与恐慌压下去,缓缓问道。
  二哥的死给她带来巨大打击,可她是不会垮的,她还有许多想要保护的人。
  这么一想,姜似眼神越发清明。
  “阿似,我已经请求父皇答应下来,明日就动身去南边,看能不能把你二哥的遗体寻回来。”
  姜似抿唇沉默片刻,道:“我也想去。”
  郁谨叹口气:“还有阿欢要照顾呢。”
  姜似苦笑。
  是啊,阿欢离不开娘,她也只能说说罢了。这世上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哪可能万事随心所欲。
  “那我好好照顾女儿,你早去早回。”
 
 
第623章 为父撑腰
 
  当日,姜似打起精神忙碌起来。
  郁谨明日就南行,哪怕轻车简从,行礼也要早早收拾好。
  放到往常,郁谨定会拦着不让姜似操心这些。养着那么多丫鬟婆子不是吃闲饭的,哪里用女主人费神。
  可现在他乐得看姜似忙碌。
  人忙一些就顾不得悲伤了。
  转日是个阴天。
  寒风刮着,浓云在天际翻滚,便如姜似此刻压抑的心情。
  “回去吧,外边凉,阿欢也受不住。”郁谨轻轻抚了抚姜似面颊,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替她抿到耳后。
  姜似点点头,从乳娘手中接过阿欢,柔声道:“阿欢,你爹要出远门了。”
  小阿欢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懵懂望着年轻的父亲。
  小小的婴孩,自然还不懂得离别之苦。
  可两个大人的心中都不是滋味。
  这番离别,哪是寻常远行那么简单。
  郁谨接过阿欢轻轻拍了拍,叮嘱道:“阿欢,爹出门了,你要听你娘的话,少哭嚎,少乱尿……”
  抱着女儿不知说了多久,郁谨才把她重新交给乳娘,在姜似额头落下一吻,哑声道:“我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姜湛带回来。”
  目送着郁谨骑马远去,阿欢不知为何哭泣起来。
  姜似抱过阿欢,忍着心酸哄她:“阿欢乖,阿欢不哭,很快你爹与舅舅就回来了……”
  一句话说完,站在身后的阿巧与阿蛮不由默默垂泪。
  把阿欢哄好,姜似叮嘱乳娘看好孩子,上了马车赶往东平伯府。
  整个东平伯府这几日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就连门口久经风雨的石狮子都显得那么没精打采。
  姜似快步走进去,问相陪的伯府下人:“伯爷呢?”
  “伯爷在老夫人那里。”
  姜似匆匆赶到慈心堂,走到门口处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现在不能治丧,湛儿还没回来呢!”
  冯老夫人的喝声传来:“糊涂,宫里都已经给伯府递话了,说湛儿的遗体没寻到,难不成你就这么耗下去,让湛儿入不了祖坟,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母亲不必劝了,湛儿是我的儿子,我要等!”
  冯老夫人冷笑:“湛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更是伯府的世子,我不允许你这么胡闹下去!”
  姜湛迟迟不治丧,宫中对伯府的补偿就不会马上下来,更不可能重新册封世子。
  姜似推门而入,同样冷笑着:“祖母未免太心急了,阵亡将士的遗体还没运回京城呢,就要给我二哥治丧了?”
  面对姜似,冯老夫人语气不得不缓下来:“你二哥的遗体没有找到,等阵亡将士的遗体运回来有什么用?与其这样,不如早早发丧,给他立个衣冠冢,也让家人有个慰藉。”
  姜似语气冰冷:“祖母不要自欺欺人了,二哥未及弱冠就为国捐躯,亲人的悲痛岂是一个衣冠冢就能慰藉的?”
  “那能怎么样?难道一日寻不回你二哥的遗体就一日不治丧,一年两年这么等下去?那要是一直寻不回呢?”冯老夫人沉着脸反问。
  “王爷去寻了。”
  冯老夫人与姜安诚皆吃了一惊:“什么?”
  姜似淡淡道:“今日王爷南行,去寻我二哥的遗体。”
  她语气冷淡,落在冯老夫人耳里却字字如惊雷。
  冯老夫人不可思议问道:“王爷南行去寻你二哥?”
  姜似颔首:“对。”
  冯老夫人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后忍不住道:“王爷亲自去——”
  这也太让人费解了,伯府这边还没有动亲自去寻的心思呢。
  姜似深深看冯老夫人一眼,轻描淡写道:“王爷亲自去有什么奇怪,我是他的妻子,二哥是他的舅兄,这种时候他出力不是应当的么。”
  冯老夫人暗暗吃了一惊,催促姜安诚早早治丧的心思淡了下去,甚至连之前打算好的提议请封姜沧的念头也压下了。
  燕王看重四丫头超乎她想象,而在姜湛才死的当口请封姜沧为世子,四丫头绝对不会答应。
  与其到时候闹得难看再妥协,还不如暂时别开这个口自讨没趣。
  姜安诚则全是感动,强忍悲痛道:“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不该让王爷去的。”
  南边那么乱,儿子已经没了,要是女婿再出什么事,那他要后悔终生。
  “父亲放心,阿谨有分寸。您就把他当亲儿子看,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都不要自己扛着,叫人去王府知会我与阿谨一声就是了。”姜似说着这话,余光扫了冯老夫人一眼。
  冯老夫人神情微僵。
  四丫头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吧?
  她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被孙女敲打了,心中憋气是肯定的,可除了装听不懂,竟别无他法。
  眼下还有一块遮羞布,一旦挑明了,那就更没脸了。
  这一刻,冯老夫人再次感慨起来。
  府中这么多孙女,怎么偏偏让性情最乖僻的四丫头一飞冲天了呢?
  不得不说,这是命。
  看着神色冷淡的孙女,冯老夫人有种茫然的沮丧。
  “祖母,父亲,我先回府了,有事情就派人送信过去。”
  姜安诚点头:“王爷不在家,你要照顾好阿欢。依儿,代我送送你四妹。”
  姜依陪着姜似往大门口走去。
  一路上,姐妹二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姜似先问道:“大姐,这几日父亲睡得如何,吃得如何?”
  姜依叹口气:“还能如何,总要时间来缓解。四妹你也是,王爷不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与孩子,二弟……二弟已经这样了,我们更要好好的才行……”
  “我知道的。我不方便整日留在伯府,大姐替我照顾好父亲。”
  “我会的,四妹放心吧。”
  姐妹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儿,隔壁朱门突然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姜似微微一怔,认出了来人。
  走出来的正是曾经的永昌伯世子,如今的永昌伯——谢殷楼。
  姜似迅速在心中算了算。
  为父母守孝三年,实则是二十七个月。两年多时间匆匆而过,如今谢家兄妹已经出了孝期。
  谢殷楼立在台阶上停了一下,向姐妹二人走来。
 
 
第624章 恶念
 
  姜依自从义绝回了伯府,一贯深入简出,加之前些日子在珍宝阁的遭遇,越发不愿与外男打交道。尽管眼前青年算是曾经看着长大的弟弟,还是局促往后退了一步。
  谢殷楼不由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姜似。
  姜似大大方方向谢殷楼打招呼:“谢大哥。”
  谢殷楼沉默了一瞬开口:“姜大姐,姜四妹,姜湛的事我听说了……以后姜世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是。”
  姜依微微屈膝算是向谢殷楼道谢。
  姜似则道:“多谢谢大哥。我出嫁了,不能时时回来,这段时间确实要劳烦谢大哥关照。”
  “姜四妹放心,我会的。”
  姜似道了谢,坐上马车离去,途中掀起帘子一角往回看,望见谢殷楼走进了东平伯府大门,而长姐姜依落后几步,与之拉开了一段距离。
  姜似把车窗帘放下来,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想到郁谨远行,父亲被祖母逼迫,她心情越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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