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成心底叹息,摸了摸胡须:“谋划杀害伯夫人的经过,你讲一讲吧。”
为了报仇孤身来到京城卖甜品为生,顺利等到伯夫人自愿上钩,这份耐心实在惊人,世上的男子果然都轻瞧了女子。
“我进了外厨房后便成了专门做甜点的厨娘。在外厨房做事想要混入内宅很不容易,若想杀死伯夫人更是难如登天,我只能耐心等着。没想到连老天都助我,没过多久伯夫人竟命管事把我调到了主院的小厨房来,我有心之下很快就摸清了地形与丫鬟们换班的规律。”
“所以你就动手了?”
豆娘笑笑,看了永昌伯一眼:“不,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虽然杀人的念头已经在我心里存了很久,可是越到临头越担心功亏一篑。促使我下定决心的原因,是我意外得知永昌伯患了梦行症。一个患了梦行症的人,一觉醒来发现枕边人死了都分不清是谁杀的,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怎么能不抓住!”
姜似一直认真聆听着豆娘的话,听到这里脑子嗡一声响,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一瞬间冷汗就把衣衫湿透了。
身后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姜似回眸,措不及防撞上一双冷然的眼睛。
扶住她的是谢殷楼。
这个瞬间,姜似忘了拉开距离,亦忘了道谢,一张俏脸血色全无,睫毛剧烈颤抖着。
谢殷楼以为自己看错了。
以往姜似是什么样他都有些模糊了,今天的姜似从一开始就那样出彩,面对顺天府尹侃侃而谈,好像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胆怯,可是现在她为何看起来如此脆弱?
谢殷楼困惑着,语气中带出一丝关心。
姜似这才回过神来,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勉强笑笑:“我没事。”
她当然有事!
在听到豆娘决定动手的原因后,她终于想明白为何前世永昌伯夫人在她死前还好生生活着,而今生却突然遇害了。
前世永昌伯的梦行症不是现在诊断出来的,而是闹出睡猪的笑话后请来名医才得知的,也就是说,前世的这个时候豆娘还没有下定决心出手。
有时就是这样,一个念头的转变,之后的人生就全然不同了。
她不知道前世豆娘最终有没有动手,或者还没等到动手就被人发现了,总之,因为她不知道的某些原因,永昌伯夫人躲过了一劫。
可是今生,她本来好意提醒谢青杳,想要好友的父亲避开睡猪的笑话,也免得谢殷楼因此丢了正在议的亲事,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促成了永昌伯夫人之死。
姜似想到这里,几乎站立不住。
这样说,永昌伯夫人岂不是因她几句话而死?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少女光洁的额头滚落,划过她苍白的面颊隐没在毫无血色的唇畔。
“是不是中了暑气?”谢殷楼低声问。
姜似根本不敢看谢殷楼的眼睛,狼狈偏开头:“没事。”
谢殷楼眸光暗了下去,淡淡道:“要是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他这样说着,却主动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豆娘已经讲到了行凶的经过:“我见春芳收好衣裳出去了,而伯夫人去了花厅用饭,就偷偷溜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躲了起来,并点燃了迷香。这样一直等到天快亮了,我才从衣柜中走出来,用烛台刺死了伯夫人。呵呵呵,当时伯夫人流了好多血啊,可惜永昌伯睡得和死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把烛台塞进他手中,脱下最外边的衣裳包好悄悄离开。”
豆娘看向神色木然的朝云:“我本来的打算就是嫁祸永昌伯,让他尝尝亲手杀妻的痛苦,可是走到院子里时突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我顺着哭声寻过去,就看到朝云在烧纸。当时我就有了主意,干脆把血衣埋在那里,如果永昌伯认了杀妻的罪名自然更好,倘若察觉不对,至少还有一个替罪羊……”
众人听得连连抽气。
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
“不管怎么说,能在你一双儿女和这么多人面前揭露你多年前的丑事,我已经心满意足,呵呵呵——”
脸色难看至极的永昌伯终于开口:“你能不能说说,我到底怎么哄骗你的?”
第173章 迟来的真相
豆娘被永昌伯问的有片刻沉默。
“说啊,我到底是怎么哄骗你的?”永昌伯额头青筋暴起,眼神一片冰冷。
豆娘不可思议看着怒气冲冲的永昌伯,眼中的恨意几乎能凝为实质:“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当时你对我说中意我,我才……我才把身子给了你……”
一阵风吹过,把院中掉落的树叶吹起扫过许多人的鞋面。
众下人皆低着头,不敢流露出异样来。
谢青杳不断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谢殷楼伸手落在谢青杳肩头,给她无声的安慰。
“伯爷,既然已经查出豆娘是凶手,就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败坏您名誉了,把她交给官府狠狠处置吧。”大管事凑到永昌伯身边低声劝道。
永昌伯一抬手,断然道:“不,我今日非要问清楚!豆娘,你说我对你说我中意你,为何我毫无印象?”
他的记性已经差到如此境地了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和豆娘有过接触。
从成亲到现在,除了夫人他就只有两个女人,皆是夫人安排的通房。
豆娘冷笑一声:“你是高高在上的伯爷,哪会对十几年前睡过的一个小丫鬟有印象!”
“够了!”永昌伯忍无可忍厉喝一声,“豆娘,你可敢指天发誓,我亲口对你说过这些话?”
豆娘立刻举起一只手:“我对天发誓——”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怎么不说了?”永昌伯咬牙问。
他可真是撞邪了,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疯女人!
在永昌伯的逼问下,豆娘缓了口气,恨声道:“这话你是不曾亲口对我说,而是让人跟我说的。”
永昌伯越发觉得眼前的女人疯得厉害了:“那人是谁?你凭空捏造一个人就往我身上泼污水?”
“我没有捏造!”豆娘受刺激般大叫起来,眼珠转动扫到一个人,猛然停住,伸手一指道,“当年你就是让他传的话,后面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众人顺着豆娘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那个人时不由吃了一惊,不少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大管事?”
豆娘指出的人正是伯府大管事。
大管事是永昌伯的心腹,十几年前就跟在永昌伯身边做事了。
“你,你休要胡说!”大管事面色大变,眼神慌乱。
永昌伯视线落在他身上,敛眉道:“怎么回事?”
“伯爷,您别听这疯婆娘胡言乱语——”
永昌伯一脚踹在大管事心窝,把大管事踹倒在地,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傻瓜不成?不说是么?可以!刘管事,清点一下李管事家的人口,全都给我卖出去,一个纸片都不许他们带走!”
哪怕大管事跟了他多年,可是平白无故被个疯女人泼脏水,甚至还因为这个连累妻子丢了性命,这个时候永昌伯已经没有半点容忍度。
他只想知道真相,越快越好!
永昌伯口中的刘管事是府上二管事,多年来一直屈居大管事之下,此刻听到吩咐立刻高声道:“是!”
二管事走到大管事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大管事,唇角微翘:“李大管事,请吧。”
他有预感,经此一事,这个压在他头上多年的李大管事要完蛋了,他总算熬出头了。
二管事的得意让大管事一下子瘫软下来,伸手抓住永昌伯袍角:“伯爷,是小人鬼迷心窍,看在小人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就饶过小人这一遭吧!”
大管事说着抡起手一下一下抽着嘴巴,很快两边脸就肿了起来,显然是下了狠手。
永昌伯罕有的平静,可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紧了,让人瞧着心惊胆战。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管事了解永昌伯的性子,见他如此心知大势已去,颤声道:“当年……当年夫人有了身孕,要给伯爷挑通房,府上有好些丫鬟蠢蠢欲动,其中就有阿豌,也就是豆娘。阿豌生得好看,小人其实早就对她动了心,不过知道阿豌心高气傲根本不愿当小人的偏房,一直没能得手。那时候阿豌找上我帮忙,当时小人就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哄骗她说伯爷对她有意,让她天黑了去园子里的花棚中等着。阿豌果然相信了,到了约定时间去了那里。花棚里的石桌上摆了水果与茶水,小人躲在暗处看着阿豌等了好一阵子,因为无聊和紧张把混了迷药的茶水喝了后很快就睡着了,于是小人就——”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已经能想到了。
“小人得手后给阿豌留了一只金镯子,本以为她醒来后不敢声张,再说得了一个金镯子也算不上吃亏,没想到她又找上小人追问那天晚上的事。小人怕她闹出来,只得骗她说镯子是伯爷留下的,伯爷许诺回头就和夫人提一声把她收房。”大管事看向豆娘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后来夫人宣布了通房人选是春梅,阿豌又来找小人质问。小人只好再糊弄她,说伯爷虽满意她,但夫人听了不同意,让她再耐心等上个一两年。可万万没想到阿豌是个受不了气的,竟然直接找夫人理论去了……”
他当时得手的丫鬟可不止阿豌一个,可别人好打发多了,哪像阿豌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脱,只能一次次糊弄着,还好夫人听了阿豌的话勃然大怒,直接命人把阿豌赶了出去,而伯爷压根没留意阿豌这么个人,他才算得了平静日子。
“都是小人的错,千算万算没算到阿豌十几年后会以豆娘的身份混进伯府害了夫人。伯爷饶过小人一条贱命吧,是小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大管事自知罪无可恕,只得砰砰磕头期望奇迹发生。
豆娘猛然冲到大管事面前,双手揪住他衣领:“你说的是真的?”
她显然受不了真相的刺激,一双眼充血流露出疯狂之色,手上越来越用力:“你说话啊,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她的报复还有什么意义?真正害了她的人还好端端活在她眼前。
她要弄死这个王八蛋。
“咳咳咳,住手,你这个疯女人——”大管事用力把豆娘推开。
“够了!”永昌伯神色疲惫看向甄世成,“甄大人,请你立刻把这两个人带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一行泪顺着永昌伯眼角无声流下,滑到嘴角,只觉无限苦涩。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处心积虑报复?他的妻子又做错了什么,无辜丢了一条性命?
或许是他识人不明,留大管事这样的人在身边才招来这场祸事,亦或许他当初就该坚决拒绝夫人替他选通房的提议。
可是这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如果。
永昌伯捂着胸口,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烈疼痛,一头栽倒下去。
第174章 蝴蝶的翅膀
永昌伯倒下得太突然,虽然被不远处的谢殷楼手疾眼快扶住,还是激起阵阵惊呼。
“父亲,您怎么了?”谢青杳吓得花容失色冲过来。
永昌伯的头枕在谢殷楼肩头,无力垂着。
甄世成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走上前来唤道:“伯爷,伯爷!”
永昌伯双目紧闭,一缕鲜血顺着他嘴角缓缓淌出来。
甄世成立刻伸手探向永昌伯鼻息。
气息全无。
甄世成缩回手,沉声道:“快请大夫来!”
谢青杳蓦地瞪大了眼睛,抓住永昌伯垂落的手:“父亲,您怎么啦?”
甄世成喝道:“不要摇晃他!”
谢青杳吓得松开手,怔怔盯着空落落的双手发呆。
姜似在不远处站着,看着嘴角流血的永昌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永昌伯府本就养着大夫,很快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瞧见永昌伯的模样骇了一跳,赶忙上前一阵检查,最后呆住了。
“我父亲……怎么样?”谢殷楼竭力保持着镇定,可声音还是泄露出来一丝不平静。
大夫知道再难开口的话也要说的,颤声道:“伯爷……去了……”
此刻永昌伯还靠在谢殷楼身上,谢殷楼听了用力攥着拳头,面上表情有几分扭曲。
谢青杳尖叫一声,软软往下倒去。
姜似下意识伸手扶住谢青杳,可在这一刻同样心头茫然。
永昌伯居然死了!
前世永昌伯虽然有梦行症,可身体一直很硬朗,现在竟然死了——
姜似不敢细想下去,浑身止不住颤抖。
甄世成视线不觉往姜似身上落了落,有些疑惑。
永昌伯的死虽然突然,可对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来说依然能保持理智的平静,可是姜姑娘先前那般镇定,表现那么耀眼,现在怎么会如此失态?
看这样子,姜姑娘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谢家兄妹小,这就奇怪了。
“甄大人,我父亲是不是中毒?”谢殷楼缓缓问出这句话来,看向豆娘的眼神冰冷如刀。
“这个还需要检查一下才能下结论。”甄世成示意下属上前把永昌伯的遗体挪开,抬进屋中去检查。
院子中的下人战战兢兢等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青杳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声哭道:“父亲——”
她哭得极惨,整个人弯下腰去,好像要把心肺哭出来。
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仿佛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姜似心尖上,一下下使她鲜血淋漓。
她用力抱着谢青杳,不停喃喃着:“青杳,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