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政想了想,抬头望望乌云密布,仍旧是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学官嘱咐道。
“今日天气太冷,从今日开始,命人每日给号房里的考生送一碗热姜汤,务必要熬得浓浓的。”
这也算得上是学政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如果再有其他,便是不合理法了。
实际上也多亏了这碗热姜汤,不少被冻僵的考生都努力坚持了下来,心中对着这位通情达理的学政大人也是感激涕零。
自然这是后话了。
等到霍长歌等人走进了新的号房之后,学政才见到又有人急急忙忙的赶来,神色焦急,面孔之中多了几分惊慌失措。
那人是一名衙差,瞧见学政大人,立刻跪倒在了地上,神色焦急。
“回大人,被雷电劈中,损毁最为严重的号房已然挖出来了,里头的考生已经死了,浑身焦黑……”
学政脸色苍白,心道幸好当时一出事,那些没有受伤的考生早就已经换到了新的号房,并没有看见那具焦尸,否则人心浮动,怕又要影响考试。
学政有些痛心,也没有要再看那具焦尸的意思,只是挥挥手吩咐道。
“你让人将那焦尸抬去府衙,通知家里人来认领,必定要好好安抚。”
随即,这件让人奇怪的事情就好像是过去了一样,谁也没有想要继续再去追究当晚为什么会有雷电忽然从天而降。
甚至没有人知道天上落下一个雷,劈死了一个考生。
霍长歌虽然喝了姜汤,但还是在第七夜的时候发起了高烧。
自从那夜大雨,天气赫然间就变得极冷。
他带来的衣服之前全都拿去包碳炉了,之后也没有一一晾晒,就那样过了一夜直接冰冻成了一团,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穿了。
贡院提供的炭火有限,因而早就不够用了。
霍长歌能够忍到第七日已经算得上身体强健了,在他之前,那天晚上同他一样遇难的人,已有两人晕倒直接被拖了出去。
最后一日。
太阳刚刚升起之时,霍长歌便已经醒了,他病着睡不安稳,身上发冷发热,头晕脑胀难受的紧。
霍长歌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稍微喝了点水,又用巾子蘸水擦了擦脸,努力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
等到上午,他拿到了最后一篇策论题目的时候,霍长歌已经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若是在考场之中晕倒,是会被视为主动放弃的。
他怕是一定要提早交卷了。
霍长歌想了想,这一回没有再打草稿,直接提笔一蹴而就,大约大半个时辰,他轻轻考卷上墨迹吹干,便站起来提前交了考卷。
学政低头瞧瞧封好了的卷子,抬头瞧瞧霍长歌,低声提醒道。
“霍二少爷,还剩下半日,哪怕您提早交卷了,也不能够打开贡院的封条,只能够让您暂住在贡院之中,等到这一科全部考完,才能放人离开。”
然而,回答他的是咚的一声,霍长歌倒地的声音。
学政见此,吓得魂不附体。
他的小命啊!!!
第68章
霍长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在客栈的房间之中。
他虚弱的眨了眨眼睛。
霍长歌还在烧着, 眼睛很干涩,眼前就好像是迷蒙了一层薄薄的阴翳, 让他有些看不清东西。
霍长歌眨了眨眼睛,努力挤出一点水汽,让自己的眼睛能够稍微舒服服一些。
正好这个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晒得霍长歌眼睛生疼, 他下意识的侧过头, 闭上眼睛躲避阳光。
倒是端着一个小沙壶, 另只手里拿着一只瓷碗的周正瞧见了, 原本愁云惨淡的脸上霎时间露出了欣悦之色。
他几乎高兴地跳起来, 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几步走到了霍长歌身边, 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了起来。
“二爷, 您终于醒了,当学政大人派人将您送回来的时候,奴才可真的是吓死了!”
霍长歌瞥眼瞧着周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喑哑的根本无法说话。
周正见霍长歌摸了摸喉咙, 直皱眉,立刻倒了一杯水递到了霍长歌唇边, 低声说道。
“二爷放心, 奴才已经送信回帝都了, 府里已经派人来了,估摸着今日就能够到了。”
清甜的水缓缓润过喉咙,让他舒服很多,可是 霍长歌听着周正这样说,眉头蹙得更紧。
霍长歌对着周正摆摆手,把手里的碗递还回去。
“如今还有一个月不到,大哥就要和安平县主成亲了,府里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这不是大事,你这样……”
霍长歌说到这里,瞧着周正眼角残留着的泪痕,还是说不出责怪的话。
“唉,你出去,我想再睡会儿。”
周正却是没听霍长歌的,反而是将放在一旁的沙壶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倒了一碗药。
“二爷先把药喝了,学政大人要闭门改卷,不能来探望二爷,但是却派了大夫过来照顾,大夫说了,二爷要好好喝药,才能好得快些。”
霍长歌低头,望着周正手中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苦下脸,捂着脑袋说道。
“不行了,不行了,你家二爷我头疼,这药等我睡醒了再喝。”
周正闻言,一张脸几乎皱成一团,为难的说道。
“二爷您就先把这碗药喝了,沙壶里还有一碗,奴才先给您煨着,等您睡醒了,再喝。”
霍长歌闻言,立刻就炸了。
一碗已经要了老命了,再来一碗。
霍长歌:呵呵。
霍长歌缩在被子里装死,假装自己睡着了没听见。
周正正拿着他没办法,这时候房门却被人忽然推开了。
外头太阳正好,滟滟的阳光直刺人的眼睛,一道高大的身影就那样笔直的站在门口,随后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周正听到声儿,一转头就看见风尘仆仆赶来的霍长邺,立刻端着药汁跪了下去。
“大爷,您怎么来了?”
瞧着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霍长邺,周正心里又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终于有了主心骨,担忧的是,还有一个月不到霍长邺就要成亲了,这时候不在家准备婚事,反而跑出来,让安平郡王府的人知道了恐怕不好。
霍长邺没理会周正,反倒是上前走到床边。
他伸出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霍长歌额头,随即脸色并不怎么好。
霍长邺转身问周正。
“二爷一直烧着?”
周正立刻点头答应。
“烧了三日了,只是那日被从贡院抬出来的时候烧得厉害,人都迷迷糊糊的直说胡话,后来喝了药好了许多。”
霍长邺闻言,眉头并没有松开,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周正手里头的药碗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扯了扯霍长歌抱着的被子,让霍长歌的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
“起来吃药。”
霍长歌怂的瑟瑟发抖,即使生病了也不敢和他哥正面硬杠,默默地装睡。
霍长邺见自家弟弟默默装死,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霍长邺随即吩咐周正。
“你去让人熬些黄连水,对付伤寒最好用。”
周正怜悯的看了一眼自家二爷,正准备转身。
只见霍长歌掀了被子爬起来,冲着周正喊道。
“不许去,回来回来。”
霍长歌说着,伸手示意周正。
周正立刻递上了那碗药。
霍长歌拿了药,闭着眼睛,捏着自己的鼻子,痛苦不堪的将药一口闷下。
随即,苦的直吐舌头,舌头都快要木了。
霍长邺拿起一旁的小砂壶,又给霍长歌倒了满满一碗,直将那砂壶完全倒空了。
“药要喝尽了,才好得快。”
霍长歌的脸几乎皱成一团,然而抬头看看霍长邺,他也很清楚,在霍长邺面前,没有通融。
可怜的霍二少爷只好一口气又喝了一碗。
苦的他都快要对人生失去希望了。
忽然,嘴巴里被塞进了一小块冰糖,含在嘴里甜甜的凉凉的,霎时间就冲淡了嘴巴里的苦味。
霍长歌的眼睛渐渐的眯起,有些心满意足。
冰糖性温,有止咳化痰的效果,对于现下的霍长歌也有好处。
霍长邺看他享受的样子,也是下意识的勾起了唇角。
嘴里含着糖,舌苔厚、嘴里苦涩麻木的感觉好了许多,他这才想到了和自己一起考试的霍长益。
霍长益当时并没有和霍长歌在一起,所以号房倒塌的时候他没事,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了。
其实,考前霍长歌便觉得霍长益有些和平时不太一样,而今也有些担心,便问周正。
霍长邺的目光也是看过来。
周正却是狠狠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眼睛里露出几分嫌弃。
“三爷早听说了二爷病了,却从离开贡院那日便自顾自关在屋子里,只有用了晚膳才会出去,每每夜半才归,奴才撞到过一次,却见他满身酒气。”
一想到这里,周正就生气。
原本就是庶出让人看不上,而今又这样丝毫不关心在乎兄长死活,这样的人也配读书考功名?
周正越想越觉得老天爷不长眼睛。
霍长歌闻言,更加疑惑。
在他记忆中,霍长益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抬头望着霍长邺,目光探寻。
“大哥,你觉得长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霍长邺也有所感,他只是摸摸霍长歌的脑袋,安慰他。
“一会儿我去找他,你喝了药好好睡。”
霍长歌闻言,安心了,等到药性上来了,他人也开始迷迷糊糊了,渐渐的上下眼皮子像是一对缠缠绵绵的小情侣,黏在一起不肯分开。
霍长邺在霍长歌身边陪着他。
等到入夜,才隐隐约约听见了从外面传来几声脚步声。
霍长邺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恰好就遇上迎面而来的霍长益。
霍长益脚步蹒跚,双颊绯红,眼里朦胧着醉意,那身精致的锦衣上湿濡了几块,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这酒是千樽醉,酒香浓郁,价值千金。
霍长邺冷冷望着霍长益。
霍长益也是停下了脚步,望着霍长邺,虽然借着酒意上头他打着胆子和霍长邺对视,心底里仍旧是怵这个大哥。
他开口,想要叫霍长邺一声大哥,开口却先打出一个酒嗝。
霍长邺深邃清冷的目光如利隼。
“你每日同什么人喝酒到这么晚?”
霍长益闻言,脸色一白,神色略显得几分难看。
他不敢再看霍长邺,眼神躲闪而虚渺,只结结巴巴说。
“没……没什么人,只是……只是同一届的……考生。”
霍长邺也懒得理会霍长益到底和什么人混在一起,只是警告他。
“明日开始带着房里好好读书,不准离开半步,直到离开回帝都,我会让人看着你。”
霍长益闻言,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眼底闪过一分不甘。
到底是大着胆子,霍长益梗着脖子,冲着霍长邺道。
“大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软禁我?!”
霍长邺毫不在意霍长益多生气,只是淡漠道。
“你做的错事多了去了。”
霍长益许是真的酒喝多了,他冷笑一声,冲着霍长邺怒吼道。
“不就是我二哥病着,我没关心他半分,大哥不高兴这才找个由头不让我出门。”
霍长益嚷嚷起来。
霍长邺却没听他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
“不要吵着你二哥。”
霍长益闻言,霎时间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萎顿下去。
霍长邺来了三日,悄悄地来,并未告知任何人,免得当地官员上门,闹得客栈不得安生也不利于霍长歌养病。
这几日霍长歌的烧也退了。
他正坐在窗边看书,却听见外头传来辘辘车马声,还有鼎沸的人声。
霍长歌好奇探出头去看。
正好周正开门进来,瞧见霍长歌抻着脖子望外瞧,他笑着看了一眼霍长邺,嘻嘻笑着说。
“二爷猜猜是谁来了?”
霍长歌疑惑周正问这样的话,他顺着周正的目光望去,落在低头不语的霍长邺身上,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是安平县主?”
周正一拍大腿,趁着这时候才敢对着霍长邺说几句俏皮话。
“大爷真的好福气,县主这样温柔体贴。县主担心二爷的病情,便跟着来看看。”
霍长歌闻言,笑得不行。
\"嫂子可真好,大哥去哪儿都跟着。\"
周正眼珠子一转,看看霍长歌又添了一句。
“二爷,郡主也来了。”
第69章
闻言, 霍长歌先是一愣。
随后,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心想着,也许是小郡主陪着安平县主一起过来的也说不定。
毕竟两人是堂姐妹,关系好也是正常的。
坐那儿的霍长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抬抬眼,淡淡得吩咐周正。
“去让掌柜的好好伺候着, 莫要怠慢了。”
想来霍长邺也知道, 小郡主和司明淑来这里必不会大张旗鼓的, 生怕两人被怠慢了。
霍长歌见霍长邺不动, 忍不住好奇得问道。
“你不去看看嫂子?”
霍长邺白了一眼霍长歌。
“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 不吉利。”
霍长歌:……
婚前一月,未婚夫妻不能见面, 若是传了出去对于霍长邺还好, 往司明淑身上泼的脏水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