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主院那儿林夫人叫人送来了些补汤,安芝计划着半个月后往北出行要去的地方,便想着要在这之前把沉香木的事先办妥。
临睡前嘱咐宝珠明日一早备马车,她要去城外的工坊看看。
宝珠忍不住唠叨:“小姐您再多休息两日啊,这才回来几个时辰,这一趟人都晒黑了。”
“哪有。”安芝伸出手看了看,挺白的啊,她以往跟着师叔练武,太阳当头晒都不见黑,“你一路打伞我哪有机会晒黑。”
趁着安芝伸出手,宝珠取了些珍珠粉香膏给她抹上,振振有词:“自然是不能晒着,还得好好养着,春日里这日光也毒的很。”
安芝的好皮肤到了宝珠这儿似乎是让她与荣有焉了,比她自己还要上心,最后安芝还是得败给这个执着的丫头:“好好好,那你明日记得带伞。”
宝珠撇了撇嘴,吹熄了灯后拉下幔子,她可不是这意思。
想着明日的安排,安芝很快就睡着了,只是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食后正要出门去,林楚芹找她来了。
见她已经穿戴整齐十分的高兴,挽着她的手臂道:“我就知道你已经起了,走,陪我去寒山寺。”
安芝一路被她拉出去,冲宝珠示意:“去寒山寺做什么?”
“天气这么好去走走,我有许多天没出门了,正好你回来,我们一块儿去。”林楚芹扭头不忘吩咐宝珠,“把二姐姐的帽子带上,我这儿别的都带了,你给二姐姐多带个坐垫褥子,还有披衣,山上冷。”
刚刚对安芝的暗示并无所动的宝珠,这会儿听三小姐吩咐,脆生生都应下来了,她是盼着二小姐能休息两日,出去走走也好啊,自己劝不住,三小姐来说再好不过,这满府的人,二小姐对三小姐最没辙。
安芝对楚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尤其能粘人,又比林夫人能说道。
“我准备去城外工坊看看的。”安芝被她挽到了门口,“我陪你到寒山寺先。”
林楚芹反问她:“你可与工坊约了?”
安芝失笑,预料到她要说什么:“这回进了一批上好的沉香木,我想让请两个师傅回来自己做。”
“这不是还没约,明日再去,你说好不好。”林楚芹笑眯眯着,不由分说拉她上了马车,“洛椿节大姐姐要回来,到时候你可得留在家里。”
人都已经被她给拉上马车了,难不成还跳下去逃走不成,安芝便依了她:“礼物可喜欢?”
“喜欢,就是太多了不好选。”
林楚芹轻轻扶了扶早上精致梳好的头发,外边传来她贴身丫鬟香秀的声音:“小姐天没亮就起来了,挑二小姐带来的首饰挑了好一阵才选出来。”
“就是说啊,你也知道我选不出,恨不得都戴着。”林楚芹神情泛了苦恼,活脱脱是被这选择恐惧给愁坏了。
“你分了几个盒子,让香秀记上,出行时轮着瞧。”
林楚芹看向安芝,眼神棋盘:“怎么分?”几个盒子是几个,每个要放多少收拾,又要怎么挑,之后轮着瞧,到底从哪个开始才好?
“……”安芝看向窗外,她就不该给她出这主意。
说着这几个月里金陵城中的事,很快便到了寒山寺。
四月里来寒山寺踏青的年轻人很多,山路边的亭子内有不少赏风景的,三五人一群,也有独自前来,带着丫鬟小厮,好不热闹。
安芝陪着林楚芹去了几个殿上香,香秀已经在寒山寺后坡那儿找好了亭子用作休憩,她们到的时候什么都准备妥了,石凳上摆了坐垫褥子,带来的小炉子内煮着茶,点心都是一早厨房里做的,食盒里还摆着不少吃食。
山风徐徐,太阳出来后温度正好,亭子后面过去些是直上去的一段石壁,石壁上修了几座阁楼,远处钟声传来,坡下是已经结了果的桃树,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沁人心脾。
“二姐你看那儿。”林楚芹喜欢出游,却不是个喜欢到处走的,她最爱的就是现在这般,挑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来喝茶吃点心。
安芝顺着她方向看过去,远处是一片枫叶林,春日里还是翠绿的,郁郁葱葱。
林楚芹叹道:“入秋在那儿叫人做幅画,一定很美。”
“嗯。”安芝抿了一口茶,确实是美,还能入药来着。
这时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了声音,男女皆有,转头看去,是薛家三少爷与人结伴往这儿走来。
两男两女,薛家三少爷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其中一个女子身上,那意图也是昭然。
“怎么是他们。”林楚芹不认得薛家三少爷,却认得其中的一个男子,是与林家相熟的范家少爷,什么不好他就学什么,十足的纨绔。
从那儿走过来,范少爷也看到了亭子内的林楚芹,笑着打了招呼:“这不是林家小姐么。”
林楚芹冲他呵呵笑着,见到他并没有很高兴,这时与别人眉来眼去的薛家三少爷注意到了安芝,起初是看了眼,视线收回去后又多看了两眼,嘴角勾着笑问范少爷:“这位也是林家小姐?”
“是林伯父认的义女。”范少爷在安芝这儿吃过一回闷亏,所以不太乐意多说。
薛三少爷却是有了浓厚的兴趣:“之前没有听你说起。”范少爷与他在一块儿,可是什么都说的,林家老爷收了个这么漂亮的义女他怎么会漏下。
安芝抬起头,对上了范少爷的目光,微微一笑,让范少爷即刻想起了那一缸泔水,整个人都激灵醒了:“我忘了。”
这边薛家三少爷却是被安芝这笑给吸引了,已经向亭子内的两个人致礼:“两位何不下去走走,今日寒山寺内还有开济。”
安芝执了杯子看着薛家三少爷,保持着笑意:一年不见,他可真是越发的讨人厌了啊。
“我们就不去了。”林楚芹直接回绝了他,“等会儿还要去替我娘做福事。”
薛家三少爷岂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开济时师傅都在主殿,倒不如一块儿过去,再过半个时辰这儿日头就高了。”
林楚芹一愣,这人怎么比姓范的还要厚颜无耻,安芝将杯子放下,笑着回道:“不必了,我们有安排,几位公子慢走。”她真的不介意再打他一顿。
范少爷拉了薛三少一把:“走罢,再不去就迟了。”这林楚蝉笑的太可怕了。
一旁之前与薛三少眉来眼去的姑娘也不乐意了,当着面向别的女子示好算什么,便生了闷气,叫了同行的先走了。
薛三少这才作罢,端着绅士大方的笑:“那在下不多打扰两位。”
离开时的姿态看起来还特别的优雅。
一路保持到了身后那边看不到为止,薛成立才露出他那一贯的笑来:“你说他是林家收的义女,什么来路?”
范少爷心里是有说不出的苦,嘴上自然没好话:“她能有什么来路,孤女一个,寄人篱下,只不过顶着林家二小姐的名头,和林楚芹可不一样。”
没来路更好啊,薛成立想起刚刚看到她时的情景,第一眼好似没这么惊艳,可多看几眼就叫人记住了,还觉得越瞧越好看。
“你不会是想——”不愧是混在一块儿的,看他这眼神范少爷就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何不可。”薛成立说的坦荡荡,“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就这样的身份,怕是连嫁妆都没有,他让她做自己的妾,往后可不用再看人眼色。
范少爷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两个人赶着去追前面气愤离去的女子,嗯,想着是一回事,这快到嘴边的也不能丢。
这边亭子内,被他们这么一搅和,林楚芹再也没有刚刚那般的兴致了,安芝也知道些内里,之前范夫人来,是有想结亲的意向,虽说后来是回绝了,但林楚芹对这位范少爷可一直没好印象。
“先去做福事,你不是还想请寺里的师傅打一套竹具。”
林楚芹点点头,吩咐香秀:“换一处坐着,省的他们还来找。”
两个人结伴去了祈福的庙殿,因着主殿在做生济,人都在前面,这儿便安静许多。
安芝跟着她进殿,从师傅手中拿了祈福的竹排,跪在蒲团上。
安芝抬起头看殿上的神像,沉凝下了神色,闭眼祈福。
她求义父一家和顺健康,求师傅和师叔她们在宜山和过去一样和乐,不论大哥和小叔能够回来,只求他们还活着,求沈家大小姐能够好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还求,求沈家大少爷平安,希望他的腿能好起来。
许久,安芝缓缓睁眼看,看到菩萨那始终是慈悲的目光,虔诚叩拜。
起身后走到殿外,安芝踩上木扶梯,垫脚将竹排系在了祈福殿外的树上,风一吹,挂在树上的数个竹排相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喏。”从扶梯上下来,林楚芹将一个平安符塞到她手里,“你贴身戴好,去哪儿都不许摘。”
安芝轻笑,依她意思把平安符收起来,两个人往回来的方向走去,经过静修院时安芝停下脚步:“楚芹,我在这里走走,要不你先过去?”
林楚芹十分的善解人意:“好,等会儿我叫宝珠来叫你。”
安芝进了静修院,这边林楚芹带了几个人往坡上走去,不过几步,迎面遇上了她的表姐,方家二小姐方怡。
“你怎么一个人。”方怡上前挽了她,“你娘呢?”
“我与二姐一道来的,我娘在家。”
听说是与林楚蝉一块儿来的,方怡瘪嘴:“你怎么还叫她二姐,与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爹也真是,平白让她占了二小姐的位置,还让她在你家商行里帮忙,小心她夺你家产!”
“表姐你在说什么,要没有二姐帮忙,我爹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我又不懂这些。”林楚芹失笑,“再说她是我爹故友的孩子,怎么不能称她为姐姐了。”
“你是不是傻啊。”方怡戳了下她的额头,“那都是你林家的东西,她凭什么,你才是林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她那么讨好你爹,就是为了你家的家产,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孤女,千里迢迢到你家来,说是投奔却把自己当个主人,还说没所图。”
林楚芹收起了笑意,正色看着她:“表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方怡一怔:“什么我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往后你不要再说二姐的坏话了,背后嚼人口舌本就不对。”林楚芹端的一脸严肃,说的特别认真,“我爹和我娘都将二姐当女儿看待,我也将她视作姐姐,她过去生活不宜,本就该多疼惜点,在我家更不应该让她觉得是寄人篱下。”
“你!”方怡气的不行,“我都是为你好啊,你看你家上下,都叫她给骗的团团转。”
林楚芹奇怪的看着她:“什么骗,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意识到失言,方怡猛地顿住:“我是说你们都太善良了,她难道就没有私心了,一个姑娘家在商行里,难道不为你家的家业,你们就该长点心。”
林楚芹倒是听出些味来了,她说怎么觉得这话耳熟,早先姨母来家里,似乎也是这么和娘说的,她林楚芹生意上的事是不懂,可也不是傻的,到底是谁在惦记林家家业。
于是她试探:“表哥可要回来了?”
“考完就回来了,你不是想去京城看看,到时让我哥带你去。”说起有出息的哥哥,方怡十分的骄傲,“将来等他当了官,可与那些不一样了。”
说着她又笑眯眯推着林楚芹道:“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缠着他,我想说等他回来就要准备议亲,咱们两家若是结了亲,岂不是亲上加亲。”
林楚芹呵呵笑着:可我不想啊。
……
这厢安芝并不知道只见了几次面的方家小姐已经把自己形容成了画本子中那些侵占别人家产的坏人,她沿着静修院的小径往里走,这里比祈福殿还安静。
院内外没有僧人看守,看来只有在这儿住人时寺庙中才会差人过来,院子内没有什么变化,和一年前她来时一样。
安芝是有些想大小姐的。
这也是她离开沈家后唯一担心的人,一年过去,不知道她的状况好些了没。
不过只要是住在君怡园里,有大少爷护着就应该没事。
想着想着安芝走到了后院,在寒山寺住的那几天,夜里她总爱来这儿,有一阵子没人打扫的后院积了些树叶,安芝就着屋檐下的台阶坐下,低头时发现草堆里有一颗青果子。
捡起来看,应该是掉下来没多久,蒂子还是新的,泛着淡淡的青果香,安芝四处看了下,在墙外看到了高大的树。
风一吹,垂坠在上面的青果子晃动着,摇摇欲坠。
这时前面的灌木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安芝望过去,看到了些许黄色露出来。
山中多野味,说不定是兔子呢。
安芝起身走过去,那一团黄色还在往外挤,似乎是在拖什么,渐渐是一个圆滚滚的屁股,一条小尾巴,两只短爪。
呼啦一声,整团黄色从灌木中挣扎出来,后退的太猛烈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翻了个滚,嘴里咬着个青草蚂蚱,玩的不亦乐乎。
“原来是只狗啊。”安芝蹲下身子,捡了一旁的树枝逗它,玩的正欢的团子蹬着腿站起来,看着安芝。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了一阵后。
这黄团子扔了嘴里已经奄奄一息的蚂蚱,朝着安芝飞奔而来:“汪汪汪~~~~”
扑到安芝腿上后它就站起来一直跳着想到她怀里,安芝抱着它举起,失笑:“再晃尾巴要断了。”
“汪汪。”黄团子舔着她的手十分的亲昵,还试图往她怀里拱。
“好沉呐,你是谁家的狗,将你养的这么壮。”原本觉得它是毛多,抱起来之后才发现是真的胖,翻过来这肉嘟嘟的肚子,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撑的鼓鼓的。
安芝将它放下来,黄团子十分自觉的匍匐到了她的脚板上,整个身体盖住了她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