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捞起面前一个玉筒，触手冰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陈然一惊，觉得连灵台都清明了一分，刚起了一丝尘埃被抹去。
《无情诀》？
陈然灵识探入，看到这几个大字。
绝情道的功法吗？
句陈然从父亲那里得知，绝情道已经沦为小道，修行它的人进阶快速，但几万年来无一人成功飞升，而且功法或多或少都有缺陷。
但修真界修士千千万，能够飞升的又有几人，因此绝情道虽被判为小道，但修炼的人并不少。
陈然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道！
绝情道修到最后需断情绝爱，若有亲人爱人在世，需斩之以证道。
可他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生死不知，又有什么所谓呢？
陈然灵力震荡，将身周其余玉筒推远，他选了一间静室，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玉筒贴于额上。
意识沉入一片黑暗，陈然眨了眨眼，墨发白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影出现在黑暗空间里，并不曾动作，平静漠然的声音如同从天而降。
“修绝情一道，断情绝爱，无亲无眷，汝可愿？”
陈然早已下定决心，父母的身影在面前浮现，他闭上眼，视而不见，声音沙哑，“我愿。”
第81章 仙道求索（四）
“最近下山斩杀妖兽的任务怎么那么多？”一群人站在流光溢彩的任务榜下奇怪道。
“是很多, 听闻昨天回来的小队伤的不轻，这次下山你们都备好丹药符咒。”为首的队长沉稳点头, 叮嘱众人。
“知道了，知道了。”队员们嘻嘻笑着, 簇拥着队长到执事弟子那么接下任务。
斩杀妖兽的任务对清屿宗的弟子来说简单极了, 妖兽不被天道眷顾, 修行艰难, 灵智低下，但一身皮骨都是炼器炼丹材料, 收购的人从来不嫌多。
所以这种任务很抢手。
“哈, 你们来晚了一步。”队里一个女修看着执事堂门口刚进来的一群人，掩唇笑得娇俏。
都是熟人, 那群人抬头看了一眼任务榜，斩杀妖兽的任务已经被接完了, 他们也不急, 走到这边来。
“你们来的可真快。”一人叹了口气, “我们可是一收到消息就来了，还是没赶上。”
接一次斩杀妖兽的任务就可以赚的金钵满盆, 一年半载内不用愁缺资源修炼。
“没办法, 谁让我们集合的快！”女修得意笑道。
执事堂的师叔为了避免弟子逞能或者资源接了能力范围外的妖兽任务, 特意多加了条规定, 接斩杀妖兽任务的弟子必须组成小队, 全员到齐。
也是为了弟子们的安全着想。
任务榜突然放出一阵白光, 后来到的那群人瞬间提起了精神。
这是有任务的前兆。
执事堂内的所有人都紧盯着任务榜。
白光落下, 任务榜顶端多出一行大字，“云雾山除妖。”
“云雾山是在哪里？”队长皱起了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修仙者灵识记事，近乎过目不忘，听过就一定记得，但这个名字很陌生。
“是……凡界吧？”有人小声道出。
众人闻言心下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倒不是对这趟除妖任务，而是其他的预感，在场的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说出口。
任务挂在榜上迟迟没有人动手。
执事堂的管事眉头拧起，随即松开，用和缓轻松的语气道，“瞧你们，不过是凡界山间一蛇类意外成妖，不成气候，你们斩妖为辅，主要还是将它成妖的罪魁祸首带回来……”
时旭眼睛一亮，这可是获允许逗留凡界，天大的好事，他传音给身旁的沉默少年，“陈然，要不要接？咱俩再加上小夏妹妹，足够了。”
陈然无奈看了他一眼，一般他这样说就是想接。
仙门也有不少弟子从凡界而来，一入仙途，仙门就有意识的将他们和凡界隔离开来，若非必要，不允许他们踏入凡界，这是难得的机会，有不少弟子眼里蠢蠢欲动。
“……这不过是一次偶然，但凡界兽类成妖罕见，不知那妖兽伤了多少人的性命，你们务必要查清。”
他尾音刚落，任务榜前一阵灵光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是有弟子在抢夺任务。
清屿宗鼓励适当竞争，连执事堂里的材质都是精挑细选的，挡住元婴前辈的一击都绰绰有余。
执事堂管事笑呵呵的看着，一点都不着急，等了足足一刻，才有弟子拿着任务榜生成的玉筒过来。
“咦，是你们啊，怎么有空来接任务？”管事接过玉筒，一边诧异问道，目光在两个少年身上转过。
陈然不爱说话，管事知道，他看向明显年长一些的阳光少年，“瑶光真人竟然舍得放你出来？”
时旭笑吟吟的任他瞧，“瞒不过师叔您，我这不是遇到瓶颈了吗？出去转转。”
执事堂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们，一时之间灵识乱飞。
“是时师兄和陈师兄啊！时师兄是不是要快结丹了？”
“好厉害，不到四十岁的结丹真人！”
“还没呢，结丹哪有那么容易，说不定一卡卡个几十年。”
“才不会，时师兄那么厉害，说不定出去一趟回来就是结丹真人了。”
众人的话题下意识的避过沉默阴郁的少年，只是十年过去，不是无视，而是忌惮。
谁都知道瑶光峰的陈师兄剑气无双，手下不留情，曾经生生废了一位敢调戏他好友的弟子，事后只是道了个歉就被轻轻揭过。
这样的狠戾，与一派仙家气氛讲究清净无为的清屿宗并不相符，也因此不受弟子们的待见。
苗小夏轻轻扯了一下陈然的衣角，咬唇低下了头，都怪她，那天她要是没有乱走就好了，明明陈然那么优秀，却不被人喜欢。
他们两人都在筑基之后加入了瑶光峰，弟子们口中依旧传播的那件事就是发生在新入峰报道那天。
陈然捉住苗小夏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捏。
苗小夏垂着的脸悄悄红了。
时旭接过任务玉筒，转身目光停顿了一瞬，唇角翘起暧昧笑意，碍于周围的人群，要打趣的话咽了下去，“走吧，回去准备。”
“嗯，”陈然松开柔软的小手，应道。
苗小夏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修仙者生长缓慢，实际年龄已经双十的女孩看起来正是最娇嫩的年纪，白里透红的脸颊如同桃花一样美好。
三人离开，任务榜再次亮起一阵白光，众弟子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队长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咱们都是小人物，抢不过瑶光真人的得意弟子，不过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等会接了任务一起去领丹药。”
话里明显透着安慰，不惜自贬，被他安慰的人眨眨眼睛，苦笑不得，“我自然清楚，只是想不明白明明当初是同一起点的人。”甚至，陈然还不如他们。
队长叹气，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白光落下，又是一个除妖任务，地点熟悉，那人飞快跃起。
……
月峰，那一道云雾山除妖任务就是出自谢婉之手。
桂花树下，有阵法滋养，金桂常开不败，陆掌教看着悠闲下棋的两位祖宗，很是无奈。
“老祖，”陆掌教轻咳一声，不打断他们这一盘棋他们能下到明年。
恒玉托着下巴，桃花眼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看好戏一样。
陆掌教努力催眠自己无视恒玉尊者的视线，这不是他们家的，但一样是祖宗，打不过，骂不得。
“敢问老祖，凡界是否出现了大量妖兽？”
墨发白衣的年轻女子“啪”落下一子，黑子顷刻之间落入围剿，红衣男子拧起眉毛，苦着脸思索。
啧，小婉儿还是一样的护短。
“那是你们该去查探的事。”无波无澜的声音响起，白衣女子慢条斯理端起一旁的灵茶。
“这点小事都要来问我，你们几千年的灵力都……修到哪去了？”
老祖声音停滞了一瞬，本想说“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考虑到她如今的身份，换了个问法。
“老祖息怒，”陆掌教连忙低下头，“不是弟子们不争气，而是事态紧急，耽搁不得。”
盯着棋盘念念有词的恒玉突然抬头，手一招，一只纸鹤穿过护峰阵法落入掌心。
他凝神听了片刻，似笑非笑，“看来还真是。”
这显然是赞同陆掌教的，陆掌教难得给了死对头家的老祖一个好脸色。
恒玉一摆手，“行了，你先回吧，这事我会和你们老祖去查。”
论神识最广者，非渡劫期大能莫属，闭目神游，一日可游遍修真界广袤大地，莫有能阻者。
陆掌教迟疑了一下，白衣女子垂眸专注品茶，像是没有听到，可怎么可能没听到，没反对就是默许，陆掌教心满意足离开。
纸鹤在他手里化成碎屑，他轻轻吹了一口气，一群蝴蝶从他手心出现，下班给四周飞去，色彩斑斓，美轮美奂。
谢婉伸出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指尖停留了一只蓝色蝴蝶，翅膀轻轻颤动。
恒玉又趁她不注意手指微动，搅乱了棋子，谢婉淡淡投去一瞥，恒玉当作没看到，笑得风流俊美似仙人临凡，桃花眼天生就含了三分情意，温柔缱绻，“小婉儿这是打算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凡界有没有大量妖兽她比谁都清楚，那一个让清屿宗警觉的任务分明就是出自她手。
“怎么能算是猫捉老鼠？”常年冰寒的清绝容颜上竟带了浅浅笑意，如同乍暖还寒，又如同雪山上轻易不得见的雪莲。
她温声细语，一反常态，“你知道的，我一向最慈悲了，早些让他们知道，早做好准备，兽潮来临时也可减少些伤亡，不好吗？”
她的眼眸不比最是多情的桃花眼要差到哪里去，眼波流转，如含秋水，脉脉情深。
恒玉看得一愣，有近万年没见她如此。
万年来见得最多的就是她面无表情，或者是带着浅浅讽意的眼神。
“又或者，在你们眼里我一直都是那般绝情心狠之人？”谢婉抿起唇角，笑意收敛，月峰飘起了一层细雪。
这个们字指得还有谁再明显不过。
恒玉沉默不语。
这个话题他们逃避了近万年，出事后的最初恒玉等过她问，她没有问过，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为她寻了天材地宝，修养伤势，差点死在蛮荒森林，月峰大阵灵力流转，拒绝一切访客。
那座为好友修建的住所，成了圈禁的牢笼。
恒玉修为近万年没有寸进，寿元临头，心障难消。
是为赎罪。
他沉浸在心障之中，谢婉却没有留情，“所以你以为我为了报复可以罔顾无辜生灵，叶证以为我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我……”恒玉蓦然起身，棋子洒落一地，叮叮当当响了一阵，“我不是这样想的，他也不是……”
“──你明明知道他当时陷入了飞升天劫。”
第82章 仙道求索（五）
“那又如何？”谢婉低低道, 比起情绪激动的恒玉，她要冷静克制的多。
“飞升需斩断一切因果, 他因果未斩，难道我就要替他付出？”不等恒玉解释, 她又接着说, “当初他陷入心魔劫斩因果的时候, 你能够为了让他平安飞升而忽视他对我做的事, 如今为什么不能再装作一次不知道？”
月峰是古怪的，天际永远高悬着月亮和星星, 可峰上实际却是白天, 皎月高悬，却没有月华垂落。
恒玉因她的最后一句话而震惊, “你、你要飞升了？”
只有渡劫期大能飞升之前才会有意斩断因果。
而谢婉，她莫名来到此界, 万年之前没有因果, 万年之后也只有一个因果。
“为什么这么惊讶？”坐在石椅上墨发白衣的女子轻笑起来, “你莫要忘了，万年以前我就到了渡劫期。”
甚至如果不是叶证, 她早早就可以飞升了。
恒玉沉默下来。
谢婉并不准备放过他, 面上依旧带着柔和浅淡的笑意, 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刀子一样, 像她这个人一样, 动作优雅, 如同凡界的贵族女子, 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不紧不慢，却毫不留情的刺向他的心口，他一直逃避的地方。
“你我加起来已经认识了一万三千年，若说万年以前你我交情比不过叶证，你帮他无可厚非，可万年以后的今日，莫非清屿宗在你眼里依旧比我要重要？”
恒玉脸色蓦地苍白，难看无比，语气也像是被气很了一般，“你当真如此认为？”
谢婉含笑反问，“难道不是？”
月峰之上温度降低，金桂结了一层寒霜，连谢婉手下的石桌都让人觉得胆颤冰冷。
“看来我还误会了一件事，”凉薄的女声再次响起，“恒玉尊者勘破心障，修为大进，飞升指日可待。”
在她的地盘，能够以情绪影响到此地气候，无一不展示着，他的修为，绝对不是修真界公认的不得寸进。
始终不能释怀的，原来只有她一人。
沉默的近乎凝固的空气里响起了一声低低的笑声，是恒玉。
他艳丽的眉眼低垂，含情的眸被遮住，被世人忽视的凌厉棱角终于显现出来，“我知道了，你是真的想要斩断因果。”
他补充道，“一切因果。”
包括他。
沉默的人换了一个，墨发白衣，容颜清绝的女子动作一顿，淡淡道，“虽迟了万年，但难道不该？”
万年之前这份因果就该斩断了。
……
恒玉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