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可乖?”
他说着,缓和过来的大手轻轻地隔着锦被,放在她的腹间。
她靠躺着,鸦青色的发松松地挽着,莹白的肌肤像凝雪一样。闻言抿唇一笑,嗔他一眼。
“自是乖的。”
调养了二年多的身子,在把燕赤打得落花流水,滚回居地之后,她便开始停了药。不想一举怀上,眼下已
有近三月。
冬去春来,来年五月她在阵痛了一天一夜后,产下他们的长子,取名据世恒。
又过了三年,她再次产下一子,二年后再产女。
彼时,据九已扎根裕西。裕西不再是过去的裕西,兵强马壮,粮草丰足。他伊然是一方之王,令远在京中
的皇帝深深忌惮。
皇帝几番召他回京,他皆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拒之。
最后,皇帝思量再三,封他为裕西王,镇守裕西,世袭罔替。
史书有载,裕西王据九,一生仅一妻玉山郡主,育两子一女,夫妻恩爱。在裕西关百年之后,当地还流传
着他们夫妻的故事。
恩爱相依,百世永存。
第84章
据世恒十岁时,已是裕西王府的世子。
他长相俊美,小小年纪已可见长成后的绝世风华。论五官,更似其父。加之裕西王夫妇二人对他的刻意栽培,他的身上有同龄少年没有的果断和沉稳。
这一日,他习完武回后院,就看到他娘在读信。
信是从京中送来的,应该是那没有见过面的绿衣姨写的。
碧姜从信中抬起头,就见长子进了屋子。
长子像隐,她记得初遇隐时,隐好像就是这般年纪。身量如竹,容颜似玉。一转眼,那个少年已是名震一
方的王者。
而他的儿子,也青出于蓝。
“母亲。”
据世恒唤着,行过礼后坐在一侧的凳子上。
“恒哥儿来得正好,这是你祖母一月前来的信,算日程,近几日应该就到了。”
据世恒知道他有祖母,祖母一直留在京中的敬国公府,与十二叔一家生活在一起。陛下忌惮父亲,一直扣留着祖母。
这几年,许是父亲虽不愿归京,却一直做着臣子的本分,陛下那里有些松动。
所以祖母便启程离京,要来与他们团聚。
他知道这个祖母不是父亲的亲娘,而是父亲的继母。但从父亲和母亲的言语中,似乎对祖母都很是尊敬。
“儿子知道了。”
碧姜很满意长子的沉稳,与次子相比,长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上,都略胜一筹。
正想着,只见七岁的次子据世昶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脸色一沉,把手中的信往桌上一拍,“进来。”
据世昶乖乖地进屋,脸上黑一道灰一道,衣襟松着,衣摆下面划了一个大口子。
看到次子的模样,碧姜就觉得血气往头上冲。
这个儿子不知性子像谁,她和隐都是较为安静的性子。虽然自己年少时确实有些好玩,却是有分寸的。
偏偏昶哥儿太过好动,边关不比京中,本就民风粗放。他更是附近几户人家的带头人,天天领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不是上山打兔就是下河摸鱼。
身上的衣服一天换三回,还不见干净。
她有些头疼,骂都不想骂了,再骂也是不听的。
据世恒见母亲的模样,忙冲弟弟使眼色,“你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据世昶收到哥哥的提示,忙跟着下人出去。
“就你护着他。”她哼哼着,心里其实很乐意看到他们兄弟友爱。
“昶弟就是玩心重了些,人是很机灵的。儿子知道娘不是责怪他贪玩,而是担心他的安危。您放心,爹在
暗中派了人保护,不会出事。”
“还是你懂事。”
她感慨着,一脸的欣慰。
不大一会儿,洗净脸换过衣服的据世昶再次出现。白色的描金袍子,腰间缚着玉带,衬着他那张肖似她的长相更加的像个玉人儿。
次子像她,小女儿也像她。
算时辰,姗姐儿应该醒了。正想着,乳母便抱着姗姐儿进来,姗姐儿刚睡醒,眼睛还半眯着,小脸蛋儿睡得红红的,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说来也是会长,几个孩子中唯有姗姐儿是集合他们夫妻二人的长相。一半像隐,一半像她。虽然五岁,就是一个罕见的美人胚子。
对于自己生的三个孩子,她很满意。
天下的父母,莫不都瞧着自己孩子最好。
姗姐儿被放置在她的身边,看着站着的二哥和坐着的二哥,漆黑的眼睛转了两下,“娘,我要大哥抱。”
小姑娘扭着身子就要下地,“蹬蹬”地冲到据世恒的身边。据世恒习惯地把她提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据世昶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她立马大声道:“娘,二哥凶我。”
“昶哥儿,我看你是皮痒了。”
一道威严清冽的男声从外面传进来,据世恒立马坐得挺直,就连刚才开扮鬼脸的据世昶也站着一动不动。
话音将落,据九迈着大步进来。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女,径直坐到碧姜的身边。
“今日昶哥儿可是又惹你生气了?”轻声细语,和面对儿子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姗姐儿已经跳下据世恒的腿,朝他冲过来,“爹,抱。”
据九当然不会拒绝小女儿,把女儿抱在膝头。碧姜垂着眼眸,理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姗姐儿五岁了,你们再这样抱来抱去,有些不合宜。”
姗姐儿听娘说不许父亲和哥哥抱自己,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碧姜睇她一眼,“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小姑娘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果真没有流下来。
据九看了一眼长子,据世恒就起了身,“父亲母亲,儿子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先行告辞。”
他起身出门,拉了一下据世昶,据世昶跟着有模有样的地行礼出去。便是刚才还闹着要父亲抱的姗姐儿,都开始扭着身子,从父亲的身上爬下来,跟着乳母出去。
碧姜轻轻一笑,“你看你,一进来把孩子们都吓跑了。”
她虽是嗔怪,语气却很是轻松。
他不说话,拿起桌上的信,扫了一眼。
“这两天应该到了,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看你说的,我还能不提前准备。你放心,诸事俱备,只等娘来了。”
她说着,望向院子里次子和小女儿的身影,忽生感慨,“岁月匆匆,离京的那一天,仿佛就跟昨天似的。
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嘛。
犹得自己与她相识时,还像长子那般大。
他眼中深情不加掩饰,看着她。当初那个傲气高贵,英姿飒爽的女子,就像天上的云。曾经她是他的主子,他仰望多年的人。
他渴望着,却觉得遥不可及。
眼前的女子,没有以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透着烟火气。
她是他的妻子,他孩子们的母亲。
那些守望的日子,以及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都镌刻在他的心间。
碧姜拿出另一封信,是绿衣写来的。
“绿衣来信说她的儿子已被立为世子,虽然永忠侯府被降爵成了伯府,但也是情理之中。她那次小产,是受了我的牵连。若不是周琴娘恼我在国公府里和朱太君多说了两句话,只怕也不会把气撒到绿衣的身上。说到周琴娘,好像一直跟着马家在任上,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就她那样的,相貌品性都不行,哪里来的脸,妄图做你的夫人?”
说起往事,她还是有些不忿。
她的男人,岂是别人能肖想的!
据九看向她,她此时的模样像个与人置气的小姑娘。
她昂着头,高傲地冷哼一声,“周老夫人自己拎不清,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个拎不清的。像这样的女子万万不能娶。娶回家只会祸及子孙,一代不如一代。”
她这样子,真像是打翻了陈醋坛子。
都多少年的事了,亏她还记得。
“嗯,夫人的教诲,为夫不敢相忘。”
她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被他如此打趣,略有些不好意思。
三日后,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停在王府的门口。
赶车的老赵前去敲门,门房开门一看,一听是京中来人。就知道是王妃一直在等的老夫人,忙一边请人进来,一边派小厮去后院通报。
朱太君在赵婶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她看着王府的大门,赞叹着,“不错,比国公府气派!”
“可不是嘛,这是王府,自是比国公府要大的。”赵婶笑着,扶着她进门。
碧姜听到报信,带着儿女们出来相迎。不想在园子里迎面碰到,都愣在当场。
十几年了,朱太君保养得再好,还是显出老态。便是碧姜自己,也从一个少女模样的女子,变成三个孩子的母亲。
“娘……”
“郡主……”
两人走到一起,各自打量着。
朱太郡拉着她的手,眼里闪着泪花,“好,好……可算是见着了。”
“我可是一直盼着娘来……千盼成盼,今日可算是成真了。来……你们上前来,见过祖母……”
碧姜说着,让开一些。
朱太郡刚才就看到了三个孩子,早有亲近之意。她慈祥的眼神从恒哥儿的脸上移到昶哥儿的脸上,再到姗
姐儿的脸上,停了好大一会儿。
最后再看着恒哥儿,迟迟收不回目光。
“孙儿世恒拜见祖母。”
“孙儿世昶拜见祖母。”
“姗姐儿拜见祖母。”
“好,全是好孩子……”她伸出手,把他们扶起来。
碧姜含着笑,轻问赵婶一路可还顺利。赵婶忙把途中一些重要的事情说了,好在王爷一路派人保护着,若
不然怕是要有一些波折。
“你们辛苦了。”
“郡主,奴婢能得您的看重,是奴婢一家人前世修来的福气。”
赵婶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碧姜提携,他们赵家哪有如今的好日子。碧姜笑笑,面色一派平和。赵婶暗
道,郡主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越发的泰然自若。
把朱太君引进主屋后,据九也回来了。又是一番母子相见,还有祖母给孙辈们送见面礼。见面礼自是贵
重,孩子们又行过谢礼。
“娘,您一路舟车劳顿,屋子早就收拾好了,您赶紧歇着吧。”
朱太君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看到孙子孙女,我一点都不困。”
“娘想看,以后天天能见着。”
碧姜说着,亲自扶着她,“现在,娘还是先睡一会儿。”
朱太君拍着她的手,“还是你孝顺,娘听你的。以后啊,娘就住在这里,看着我的孙子孙女们长大……”
十二爷夫妻俩也生了三个孩子,但在老太君的心里,只有据九的孩子才是她的亲孙子孙女。其他人的孩
子,都是隔着一辈的。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想不到临老了,还能一家人团聚,安享天伦之乐。
她的院子离主院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屋子布置得素雅大方,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她心里越发的满意,看着碧姜指挥人安置带来的行李,再亲自扶她上床歇着。她躺在锦被里,慢慢地闭上
了眼睛。
屋子里燃着安神香,好闻得紧。
不知不觉中,她沉沉睡过去。
梦中,她仿佛来到一处从没见过的地方,鲜花遍地,鸟语蝶飞。她疑惑着,边走边看,暗自纳闷自己是怎
么来到这样地方。
突然,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
粉纱飘逸的衣裙,背对着她。
她赶紧上前相问,“敢问姑娘,此处是什么地方?”
女子回头,容色倾城。
这样的长相,她并不陌生,她心中一动,“可是姐姐?”
女子微微一笑,周围的花朵跟着飞舞起来,绕在身边。
“正是,我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善待我的儿子。如今他已成家生子,是时候让你享享清福,你就安心地
留在裕西,安享天伦之乐吧。”
“谢谢姐姐。”
她低头道谢,一抬头,眼前已空无一人,只有花瓣在飞。
一朵花瓣落到她的手上,她凑近嗅闻,似乎闻到了从没有闻过的香味。
碧姜还坐在床边,看她已经睡着才起身。正欲离去,瞧见她唇边露出的微笑,似是十分的满足。
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应该是一个极好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