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顾母脚下绊了一下,一头栽倒,连带着拉扯得顾亮也跌到冰冷的青石路上。
“娘!”
顾亮顾不得落出去的小妹,挣扎着去搀扶母亲,使出吃奶的力气,却是扶不起来。
顾母一只脚被倒落的木头架子砸中,一时也抽不出,急得满头冒汗:“别管我,快,快带小妹走。”
顾亮心中大急,拼命把倒落的木头架子扛起来,刚刚抬起一点,就见母亲浑身颤抖,嘶声裂肺地痛呼:“小妹!”
他骤然回头,瞳孔收缩,一个海寇骑兵一俯身,信手把小妹捞起来搁在马背上。
小妹的脸色惨白,吓得一动不动,蜷缩成一团,顾亮心口一痛,张口呕出一口血,绝望间,呼听一阵如擂鼓般的马蹄声,抬头看去,立时怔住。
方若华策马狂奔而至,一弯腰,从地上抄起瓦片,轻轻一掷。
瓦片轻巧地划过海寇的咽喉,鲜血喷涌,她一手拎住马上的小女童,顺手拿袖子抹去孩子脸上的血污,扔到顾亮的怀里。
从方若华奔至,到她杀人救人,又飞奔而去,奔行如风,片刻而已,那被割喉而死的海寇甚至没有来得及从马上跌落。
顾亮瞳孔收缩了下,惊疑不定:自己是不是遇见了海娘娘?
南安城临海,相传海中有一座水晶宫,里面住着一位海娘娘,容貌绝艳,最喜幼女,每逢潮落之时都会上岸与漂亮的女童嬉戏。
若是得了她的喜欢,她便以珍珠相赠。
“以前也没听说海娘娘有这么好的骑术,这么厉害的武功。”
顾亮只胡思乱想了片刻,抱住怀里吓得连哭都不会的妹妹,再也顾不得其他。
不光是他震惊。
许大福带着许家的十几个壮丁,沿街把被杀的海寇,还有四五个只剩下半口气的活口,聚拢到一处,心里还隐约有点发毛。
幸好发现海寇被杀灭的百姓们,愤怒到了极致,冲过来乱棒朝一群海寇打去,他才回过神,向外避开几步。
南安城多少年来受海寇袭扰,抓住这帮子畜生,向来不留活口。
半刻左右。
方若华骑着马,赶着辆车,晃晃悠悠回来,身姿绰约,拿眼神一递,两个许家的家丁就不自觉做了个搀扶的动作,她缓缓伸出手,慢吞吞撑着家丁的手臂下来。
许大福只觉这是弱质纤纤的闺秀,哪里看得出半分……刚才的英武。
直播间的水友们从方若华开始发飙就屏息凝神,一声都不敢出,此时才默默擦擦自己头上的冷汗。
“本来以为是古代日常生活流水账,没成想忽然就变得这般凶残!”
“越发觉得,三妹特别厉害。”
“刚才那个眼神,我差点拿手机报警,总觉得她是真杀人了。”
“咳咳,这会儿看我们三妹纤细柔弱的模样,我只能……默默给打个赏。”
柔弱?方若华也没办法,药挺贵,她没钱,用不着的时候,还是不吃的好。
趋向前,略略一行礼,方若华笑道:“大哥,车上是一部分海寇劫掠的物资,您瞧瞧要怎么处置?”
许大福一愣。
按照南安城的规矩,从海寇处得的东西,悉数都归自己,许家以前是没碰上过这等事,到不觉得此规矩有什么不对,可此时福灵心至,吩咐身边长随:“去,把东西给薛将军送去。”
后头人报,说是海寇被薛将军压了下去,许大福此时才有闲情逸致,细细看自己弟弟的这个媳妇。
这一看,便是心里打鼓,他娘这是疯了吧,这是从哪里娶回来的儿媳?
就六弟那不着调的纨绔,又是个庶出,就算比较受宠,养在嫡母名下,他也是庶出,给他娶如此出类拔萃的,这是要闹什么?可别家宅不宁才好。
去年他到南安郡王府里给老王爷送一年的出息,意外撞见王妃和郡主出行,当时他们一家子跪在道边,影影绰绰地看了个剪影。
许大福平日里总觉自家奶奶是天下第一之优雅可爱,但看了人家正经的朝廷郡主,才知道什么叫贵女。
他们也自以为富贵,与人家比,就被衬得只剩下一个村字。
郡主漫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让他们几兄弟心虚气短,心跳加速。
可此时此刻,他看自家这个弟妹,心里竟有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想拿这位和郡主比一比。
更可怕的是,他竟不敢说一句郡主要胜过眼前女子很多的话。
沉吟片刻,许大福也不多问什么,只谢道:“多亏了弟妹,天凉,赶紧回去歇着。”
这是看她身形单薄,脸上枯瘦,隐约可见病容,多有怜惜。
方若华也不推辞:“那先告退。”
一转头,她到是一笑,应付一番一点也不难,只当是演戏罢了。
不过,有些事终不能因为不愿意平生波折,就不去做,她在家憋屈了好几个月,宰杀几个畜生发泄一二,才不至于憋得发疯。
许大福点了四个家丁,亲自送她回去。
方若华的背影一消失,他就蹙眉,细细交代道:“派人去……仔细打听打听。”
不是他许大福想得多,实在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家里忽然多出这么个人物,他心里不打鼓才奇怪,许家的豪富可是有不少人惦记的很。
又安排好些琐碎,才忙派人回家报信,家里的女人们怕都担着心。
第643章 能人
许家。
大奶奶窦丽,二奶奶王莺莺,三奶奶郭美玉,一人裹着张毯子,坐在正院大堂里,守着火炉瑟瑟发抖,还有些心神不宁。
郭美玉右手臂吊着,今天从车上摔下来,也是真伤筋动骨。
许家一共有六个儿子,老四,老五如今在跑商,暂未归家。
至于老六,就不要提了,整个许家,就出了这么一个纨绔,一年到头是鲜少回家。
外面乱纷纷。
因为不知道海寇的具体情况,家丁们需紧守门户,前院里护卫个个都刀枪出鞘,后院不少健仆手里也拎着棍棒。
婆子和丫鬟们神色凄惶,一窝蜂似的挤在门内的角落里,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直到许大福派来报信的下人带话回来,气氛才松缓些许。
大奶奶登时有了精气神,坐直了身子,吩咐身边的丫鬟素绢和喜梅:“去吩咐厨下熬两锅姜汤,给外头守门的弟兄送过去,你们自己也喝些。”
二奶奶也道:“天寒地冻的,冻着了确实不得了,快去,琴瑟,你也去帮忙。”
许家二奶奶惯常喜欢和大奶奶别苗头,到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大奶奶出身言情书网,识文断字,二奶奶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鲁人,自然说不到一处。
妯娌两个一家过日子,经常牙齿碰到舌头,有些小纷争。
不过有许家老太太在上面压着,大老爷和二老爷关系也亲近,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说了几句闲话,大奶奶隐晦地看了自家妯娌们一眼,小声道:“咱们那个六弟妹,究竟是什么来历?”
二奶奶王莺莺嘴角抽了抽,蹙眉:“城西豆腐坊,方老头的女儿,方老头一直给咱们家送豆腐,祖祖辈辈都住南安城,身世清白,按理说……”
按理说豆腐坊养出来的女儿,再怎么样也不能切个海寇如切瓜似的。
“方氏身子骨不好,聘来后就病了,喝了好几日药,大夫说只能将养,连那档子事也不能做。”
三奶奶郭美玉一扬眉,小声嘀咕:“那岂不是抬了个花瓶进门?有什么用!”
王莺莺面不改色,轻声道:“总归是给老六正正经经聘回来的,还挺可人疼,身子骨不好,慢慢调养就是,总有好的一日。”
其他人都没吭气。
一个屋檐下住着,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王莺莺是和婆母赌气,这一年才一个又一个往家里抬小妾,大笔大笔地向外撒钱。
平日里并不见她刻薄人。
可要是真有哪个得了宠爱,她一准要怄气。
不说别的,只看她从头到尾聘回来的那些,长相不说丑,但连家里的丫鬟也比不上。
最后她想纳这个方氏,还是她受了婆母几句挤兑,一时气恼,才冲动了,一说开,心里就后悔。
这要是真进门,那就是个良妾,生了儿子和她的孩子地位相差不大。
如今让老六截胡,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连对上婆母,也多了几分真孝心。
方氏进门子之后,也唯独她是嘘寒问暖,当嫂子的,到仿佛比当娘的还操心。
大户人家的妯娌,向来都有些不能搬到台面上的龃龉,许家放在外人眼中,已经算是家宅和睦。
奶奶们心里慌乱的很,许家三兄弟也瘫坐在花园凉亭中,一边烤火,一边灌了两口酒。
许大福眯着眼在心里盘算事。
不多时,老黑匆匆而至,顺手把皮袄上的雪花都抖落,这才进了亭子:“老爷。”
许大福把桌上的酒壶递过去,老黑灌了两口,才低声道:“城东方家豆腐坊在南安城开了有小三十年,方老头爹还在世时,就给咱们家送豆腐,身家清白。”
“六奶奶的确是他们家的长女,在南安城生活十四年,左邻右舍皆可为证。”
“据传,六奶奶的母亲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也识文断字,主家出了事,被发卖,被人无意中带到南安城,这才被方老头买下。”
“至于六奶奶一身功夫传承自何人,尚不清楚。”
说着,老黑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竹纸。
两兄弟凑过来,打开一看,却是登时大惊失色。
许大福手哆嗦了半天,一把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饭菜酒壶扫开,小心翼翼把竹纸放在石桌上,这才松了口气。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好诗,好诗!”
许大福一连念叨了好几遍,又忍不住赞叹,“字也好!”
两兄弟长叹一声,接着翻阅,这些竹纸上的内容杂乱,或一幅画,或两行字,零零散散,却是让二人都看得入迷。
南安城文风不盛,时常被讽刺是不毛之地。
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但凡能读书,能写出一笔不坏的字,便可投到南安郡王门下做个清客师爷一类。
像许家这样的商户人家,祖孙三代里就没出过有学问的,要是能读得进书去,哪里还会行商?
士农工商,当了商人便是再有钱,那一样是任凭人家揉圆捏扁,毫无办法。
虽然自己的确没学问,但那不代表他们不会欣赏,许大福的妻子就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可见他多推崇读书人,自己也没少搜集市面上的书本附庸风雅,装点门面。
何况有些东西,便是街上寻常老翁看了,也能看得出好坏。
此时此刻,摆在他们眼前,被人混不当回事,随手丢弃的东西,全都是稍作装裱,直接拿去送礼,半分都不显失色的珍品。
许大福啧啧称奇:“这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能人?”
许二福登时失笑:“管那么多作甚,一个女人罢了,难道还怕她是强盗土匪?”
他蜷缩着腿,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青石板的地面。
虽说名字土气,许二福其人却是生得不错,尤其是一双眼,略略上挑,总带着三分邪气,按照已故老爷子的说法,便是天生风流种。
“既然成了亲家,豆腐钱结算时加一倍,让人把他老人家那铺子买下来,地契房契都送去。”
许大老爷跟着点头:“应该的。”
又想起当时方氏拿金钗剖马腹,还硬挡海寇的刀,神色扭曲了下,“我回头跟你嫂子说一声,多给弟妹置办几套头面首饰,她来时没带多少嫁妆,如今银钱上恐怕也不凑手,提前支应月钱也无妨。”
第644章 狸奴
修英斋位于许家宅子的东北角,后面就是一片榆树林,侧面小池塘的水面上早早结了冰,显得有些空旷冷僻。
方若华脚下搁着个炭盆,上好的银骨炭毫无烟火气。
许家在吃穿用度方面从不克扣,这两日尤其好,可方若华还是怀念地暖,怀念空调,怀念保暖内衣。
可她现在连条内裤都是自己偷偷摸摸做的。
更怀念自己的好身体。
方若华拍了拍自己青白的脸,把鼠皮的斗篷围得更严密些。
雪一下多日,到不觉很冷,这天一放晴,骨头里反而有一丝湿冷的酥麻感。
许家大老爷派人打探自己的事,她很清楚,一个豆腐坊出来的小户女,上马能战,简直胜过武将,下马挥毫泼墨,到似个才女。
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哪里不对。
方若华却不怎么担忧这个。
原主方大妹自幼就是跟着母亲长大,她母亲为人却有些奇怪,待她很是冷淡,除了不饿着她,不打骂,偶尔有兴致时,或者会教她几个字,寻常时候总是落落寡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与人交流。
她的父亲到是很疼爱她,但身为男子,所谓的疼爱仅仅是尽心尽力地给买块好缎子,攒钱买些笔墨纸砚,哄孩子高兴。
天不亮就起来做活,太阳下山便睡下,父女两个交流着实不多。
三年前方大妹的母亲去世以后,方大妹已经是大姑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父女两人的交流反而更少。
不知现下其他家庭,父女之间到底怎么相处,反正在方若华看来,就原主家这种情况,即便方大妹的父亲觉得女儿变得奇怪,应该也不会怀疑到很灵异的方向去。
况且,已经是出嫁女,方父只能从外人口中听到自己女儿的情况,这话经人口一转,自然做不得准。
再说,她不可能把自己变成方大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不如坦坦荡荡。
已经到了许家这艘半年后就要抄家灭族的船上,如果不展现一定的能力,没有任何话语权,又怎么尝试去逆转命运?
方大妹从没有想过力所能及的时候,救一救许家,方若华到觉得,这个南安城首富之家,还有些抢救的价值。
南安郡王卷入皇室争斗,到现在已成定局,不能救,她也没想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