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许是这老丈的气度着实不凡,他竟然信了个十成十。
虽说老丈曾说过,此事最好不要外传,但越是秘密的东西,其实流传得越快。
几乎很短的时间,南安城才子佳人的圈子里,就流传起玉无瑕的美名。
声名之广,几乎让人觉得那说的不是豆腐,而是什么世间罕见的珍奇。
或许正因为它是豆腐而已,才人人向往,人人想见识见识。
毕竟那些奇珍美食,非富贵之家不可见,可是豆腐却是平平凡凡,寻常才子估计也能享用。
南安城的商户们隐约也听到些玉无瑕的名声,有不少想借着这名声推出各色豆腐菜的,生意果真不错,只是,还是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玉无瑕’是什么。
直到有一日,孙之节赴月宛楼之约,喝过一轮酒,小厮捧着一个白瓷盅,进了月宛楼二楼的雅间。
孙之节看着里面米黄色的,平如镜,暖如玉的‘玉无瑕’,遥想当年帝王与贵妃,再思如今的美人恩重,登时一股气血上涌,感怀落泪。
他本是感性之人,尤其多情。
一碗豆腐羹喝完,长叹一声:“果然美玉无瑕,世间美味,莫过于此。”
整个月宛楼哗然一片。
南安城还是老样子,虽说最近灾民变多了,老住户们也只是嘀咕一句:“最近的日子真不好过。”然后就该干什么还做什么。
市井小民们的生活,大部分都是看天看命,能活着一日是一日,除了自己屋子里,饭桌上那一点事,没多少人有心力去关心别的。
方家的豆腐坊就在一片漠然中开始改建。
粉刷墙壁,扩建门脸,内里贴了墙纸,新打造柜台,桌椅,地面上铺上一层软木。
改变悄无声息地发生,来来往往的老客人们偶尔调侃方老头几句:“你这是发财了,女儿有本事呢!”
调侃完,就选几样忽然增加的腐竹,豆腐干,豆腐皮,配上嫩嫩的豆腐,回家给妻女打打牙祭,反正也不算贵,这点东西到底吃得起。
方老头穿着整洁的,带绣纹的长袍,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账本。
店面新装修以后,生意确实见好,主要是加了几户大户人家的订单,但是也没有好到能让他不心疼这些装修耗费的钱。
“哎!”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好像在许家没几日,就开始变得大手大脚起来。
这可怎么得了,看来他得更努力干活,这么会败家的闺女,肯定手头紧,在需要他贴补的时候,他总不能一点银钱也拿不出。
翻看了两页新整理过的账册,方老头揉了揉眼睛,抬头就看到大门前站着一个年轻书生。
这书生神情中略带三分惆怅,低头看着门口一块不怎么起眼的青石。
“瓦罐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就是这里了,老板,一份‘玉无瑕’?”
方老头愣了下,迅速回忆起女儿说过的话,略微一蹙眉,轻声叹息:“请坐。”
白瓷盅装豆腐羹。
豆腐软嫩鲜滑。
孙之节吃着只觉得好,而且不只是豆腐好,意境也好。
桌椅看似朴素,但上面刻绘的画,笔调优美,无论人物还是风景,都是上佳。
就这一套桌椅,若是懂行的人看到,怕是能值十两金。
桌子上用的器皿也好。
茶碗水壶杯盘碟子,凑在一起正好拼成双鱼戏珠的造型,严丝合缝。
一个样貌秀气,手脚干净的小厮,轻手轻脚地把用具打开,倒上茶水,摆放好点心,整个桌子这么一看,便足以入画。
“雅致!”
孙之节很满意,一时间诗兴大发。
再吃这豆腐羹,就越发觉得口齿留香。
能让先帝和先贵妃爱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
方老头送走了客人,都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就好起来。
来的客人多是斯文人,还有富贵人家的侍女上门,要求打包。
方老头照着女儿的话,客客气气,但也不太当回事那么应付。
一天只做五十份玉无瑕,多了没有,一人限买一份,用最好的包装,每一分都送漂亮的便签。
没多长时间,每每晨起开门前,门外都要排出长队,且下人们渐渐少起来,竟多是文人墨客自行登门。
连带着其它豆制品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方老头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幸亏自家姑娘早早给雇了两个伙计。
不过,照着女儿的说法,家里不缺钱用,生意不必做得太累,要的是种格调,对,就是格调。
方老头不是那种特别固执的父亲,女儿长大嫁了人,也没把女儿当外人,孩子说的话,他也愿意听。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个大老粗,除了会出死力气,也没别的本事,姑娘却不同,和她娘一样,是个有见识的,多听听女儿的话,总没有坏处。
不过月余,老方家的豆腐坊,竟成了南安城赫赫有名的地方。
便是那些闲汉们,碰到外地来的客商,提起南安特产,都要郑重其事地说一回‘玉无瑕’。
先帝和贵妃的故事,也被编排出无数个版本,成为茶楼饭馆的说书先生们,最喜欢说的内容。
夜姑看着这一连串的发展,愕然无语,最后只能满脸佩服地看着比她还小三岁的方若华叹气。
人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像她这样才十七岁,但是已经成熟稳重是个大人的女人,在船上人家里,不算新鲜。
女人一旦嫁人,无论她是十四还是十五,都会迅速地成熟起来。
自家这位主母却依然让人心惊胆战。
“这么随意胡说,还编排先帝和他老人家的贵妃,您就……不担心?”
方若华失笑:“担心什么?这世上,编排皇帝的人还少了?”
夜姑无语。
编排皇帝的人不少,大部分话,一听就让人想笑,编排的这般真切的,那确实少有。
先帝过世那么多年,朝中经过几轮清洗,谁还知道他当年到南安城之后,和玉贵妃有什么往事?
他便是当真在街头吃过一碗豆腐羹,赞过一句好,那也很正常。
估计真去问当时随御驾南行的老大臣们,他们也不敢一口咬定说,就是没有此事。
方若华莞尔一笑:“我们借名卖个豆腐,做一笔生意而已,先帝便是在此,估计也只会一笑了之。”
夜姑:“……”
她还是没办法接受这种惊世骇俗的操作,那可是……皇帝啊!
也唯独方若华这般,并不把皇帝太当一回事的人,才能想出这种,靠营销皇帝来打响自家豆腐名气的做法。
这里面的道道,怕也只有经手之人,知道一二分,就连许家,纵然有些许怀疑,也没真敢想自家的这位六奶奶,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做出如此,咳咳,惊世骇俗的事情。
到是许大福还特意专门跟管事交代,以后买豆腐,价钱都翻三倍。
方家的豆腐坊到底有没有日进斗金,方若华到也没太在意,只要方老头有点成就感,顺便有些名声,也少些麻烦。
名声这种东西,只要是好名声,对升斗小民来说,也许就能在某个时候,成为保命的利器。
冬日终于渐渐过去。
风雪初停,暖意渐至,总算是熬过了一冬,男女老幼们眼看着多了活气,就是街市上奔命的乞丐,也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只是春日里不见雨,不知今年的年景会是如何,人人心中尚存着隐忧。
方若华一边晒太阳,一边溜猫,她到是很清楚会有大灾,也有大疫,可方大妹记得的事情不少,却根本不知根源何在。
她在那点记忆里面已经是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审阅分析,还和直播间的水友们商量,最后得到的结论,也不过只有一点。
广泛积攒粮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几天南安城有点热闹,确切来说,是许家热闹的很。
天南海北远道而来的各大家族,豪商巨贾,还有本地豪强,甚至连王破的王家,都给许大福送了两个美女,表达了下隐晦示好。
事实上,最近王破倒了大霉,不知道招惹何方杀神,连续三次,他和小妾亲热时,飞刀擦脸颊而过,钉在床板上,他脸上的汗毛都被剃干净,难得光滑的很。
无论怎么戒备,依旧逃不过。
他最后一回办事,不顾颜面,就让护卫在床外面守着,发了狠心要把刺客调出来千刀万剐,却没想到,兴致刚上来,衣服还没脱干净,一刀飞至,划破了裤子,贴着子孙根戳在床头……
王破是彻底被吓得……呃,那什么了。
知道内情的都笑,也不知是哪方好汉,这回算是制住这混蛋,以后他还硬不硬得起来,尚未可知。
能得这许多人敬重,到真是生平头一次,许大福挺得意。
这些人里面好一部分,他往常也就是上赶着巴结,还不一定能巴结得上的主儿。
第663章 宴客
如此也好。
许大福那点没办法独占好处的郁闷,总算是略略消散了些。
虽说商人本性,眼瞅着就落到自己嘴里的肥肉,愣是硬生生被割出去大半,肉痛得他恨不得锤死自己。
可既然事已至此,作为一个商人,还是本能地利益最大化。
让出诸多好处,能与这些贵人们攀扯上些关系,那里面隐形的财富也相当不得了。
想到这些,他就越发上心,真正客客气气地招待各方来客,话里话外表示自己绝对不吃独食,至于这利益怎么分,那还得商量。
他满意,目前来说,其他人也不觉得眼下的局面不能接受。
只能说,许家赶上的这个时机还算不坏。
眼下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心思,都搁在朝堂上。
就在半年多前,齐王得了陛下嘉奖,甚至把禁卫的节制权给了他,那是天大的恩宠。
如今,太子占据大义名分,齐王有宠爱,两个人斗的乌鸡眼儿似的,都等着抓对方的把柄。
可正因为如此,朝廷内外,到是说不出的平静,依附着二人的那些权贵,都被紧了紧弦,尽可能的少惹事。
现在许家既然如此识相,再者,他们家虽说时不时要孝敬南安郡王,南安郡王明面上又中立的很,只忠君,略微偏向太子,也只因太子乃是陛下册立的储君,着实没什么问题。
他私底下的勾当,至少此时还鲜有人知。
那么,选择和许家合作,到也挺合适的。
再加上各方互相制衡,都不愿意对方得到的好处太多,一时间到是让许家的地位,变得独特起来。
时间一日日过去,南安城的最后一大点积雪也散尽,大部分老百姓都把棉衣服脱下,珍而重之地典当到当铺,换回日用的银钱,并一些夹衣,脸上多少露出点开心的笑容。
能安然度过艰难寒冬,实在是件令人感到高兴的事。
一连三日,许家派出十几个清秀漂亮,礼仪周到的小厮,拿着金帖,挨家挨户地给南安十二个顶级大户名门送了去。
邀请南安城的名流士绅,于春暖花开时节,莅临独秀山庄,参加船厂的推广大会,届时会给出船厂的策划书,商讨股份划分事宜。
接到帖子的,有商人,有官员,有勋贵,在此之前,可真没有这么不讲究,一股脑请这么多五花八门,非一个阶层的客人的。
许家派出的人,言语谦卑且客气,却是不着痕迹地诱惑了众人一回,不光是说正事,还自称能让大家欣赏天下奇景,绝不令人失望。
好些熟悉南安的家主都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许家也敢说这等大话了。
真以为那暴发户的独秀山庄是鹧鸪园不成!
要不是为了那新式船,为了会造新式船的人,谁会稀罕去那破园子!
南安城有十大名园,南安郡王的鹧鸪园堪称第一,可谓纳天下奇花异草于一园之内。
其它能排的出名号的园子,或者占了奇山怪石,或者是高人打造,或者有大儒名士居住过,许家的园子,和南安城诸多商户家的园林毫无区别,只供自家人赏玩而已,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敢说什么天下奇景!
不过眼下,他乐意吹嘘一番,也无人计较便是。
他们不计较,可事实上,许大福一点也不想说大话,他心虚的很,脑子里迷迷糊糊。
三日后。
独秀山庄。
许家发家不久,上下没有多少读书人,对园子的喜好也不过是爱堆叠金玉。
除了大夫人窦丽常常去的采桑园外,整个独秀山庄都带着一股子暴发户的气息。
前些日子这地方被方若华征用,带着人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把好些奢华的金银摆设都或者搬走回炉重造,或者挪动了下地处。
也没有大兴土木,不过经人家这么一拾掇,再出入院子的人,就连下人都不觉变得蹑手蹑脚起来,大体的布局并没有动,可是树木花草一修剪,就从拙劣的小儿涂鸦,变成精心雕琢出来的优美图画,让人一看,心旷神怡。
树木花丛中的木桌石凳,偶尔出现的木雕,秋千,随意摆放的怪石,在溪水中漂浮的莲花台,简简单单,可是每一条仿佛随意刻上去的纹路,都让人觉得很舒服。
假山池沼茂林修竹,处处透出和谐。
许大福自己都有点弄不明白,他们许家这位六奶奶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自家的破园子脱胎换骨,更重要的是,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想做什么?
而且还发了那些帖子,请了那些人来,他还真有点担忧。
“六妹,他们也送帖子去了王家,王家最近来了一个贵客,京城来的,那可是个难缠的贵公子,咱们可别丢人丢到人家面前去。”
“而且,这人的身份特殊,国内铁矿开采,都是他父亲负责,咱们家想办成这个船厂,绕不开这个人。”
“他和王家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说不定对咱们心存恶感,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许大福说了一通,方若华略一扬眉:“欢迎。”
就算是帝都里见过宫廷夜宴的主,她这些作弊手段一用,也绝对能镇得住。
至于她想做什么?
唔,不过是让手底下的人不要闲着,都有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