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穿过两个路口,一转弯,就不觉皱眉,忍不住默念了一句流年不利。
蓝天咖啡门前,吵吵嚷嚷的,乱成一团。
十几个黄毛、红毛、白毛推推搡搡地打架,把整个马路都给堵得水泄不通。
要不是除夕街面上人不多,估计马上就能造成漫长的交通拥堵。
许默的车还没有停稳,就见里面不知道是谁怒气上头,骂了一声:“草你奶奶!”
冲突瞬间升级。
小伙子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堆诸如板凳,搬砖,啤酒瓶,书包,乒乓球拍一类的凶器,打得热火朝天。
许默从车上下来,一边报警,一边迟疑着向后退了一步,考虑要不要掉头走人。
不要说他没有责任心,而是110的同事们肯定马上就到,五分钟都用不了。
迟疑间,只听嗖地一声,三块搬砖抡过好几个人的脑袋,直接砸到了对面停着的一辆车上。
许默的脚步登时止住,一看那车,就不觉伸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迈巴赫!
一千来万啊。
哪个臭小子下手这么没轻重,竟然去砸一千多万的豪车。
那豪车也是能碰的?剐蹭一下就要了亲命!
不到两分钟,110的警车疾驰而至。
许默还没转身走人,就见陶冷冲过去,一把揪住一个黄毛,把人提溜到她身前,怒骂:“你小子疯了是不是?大过年的不回家看你奶奶去,学会和人打架了?”
“汪峰抢我女朋友!”
“我呸,你才多大?毛长齐了没你就有女朋友,老娘二十六了,还没找着眉眼周正的公朋友!”
陶冷气得脸上发黑,回头看见自家头儿,连忙做了手势,让他给留几个饺子,就扭过头去继续吼。
整个现场一团乱。
迈巴赫终于开了车门,司机先下来,后边座位上也下来一中年男子。
男子长得到有些不起眼,但只看他的座驾,再看一身打扮,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般人。
S市有钱有势的人很多,可是能开得起迈巴赫的,也绝对是金字塔顶端那一小部分。
男人蹙眉:“警官,今天除夕,我急着回家,您看是不是先给疏通一下?”
许默从车里拿了个茶杯,装了点醋,夹了一个饺子刚想往嘴里塞,便听有一个很乖巧的声音道:“警官先生,迈巴赫的司机要绑架郝董事长,你不能放他们走。”
这声音很高昂,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默和所有人的反应类似,反射性地去看司机,只见那司机瞳孔收缩了下,身体绷紧,急声道:“怎么可能!”
他咳嗽了声,努力让自己冷静:“董事长,您可不能听那孩子的,简直胡说八道,我可跟了您三年了!”
许默本来也没有把一个孩子的戏言当回事,但是这司机的反应,却触动了他作为一名警察的直觉,转头看向开口举报司机的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学生,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校服,校服上佩戴三中的校徽,身后背着有三分之一个他那么大的书包,很乖巧的模样。
看陶冷身边的小黄毛冲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显然这个就是斗殴事故的发起人之一——汪峰。
汪峰开了口之后,鼓着脸偷偷去瞄他左边的人。
许默顺着孩子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一身特别臃肿的黑色棉服。
大帽子扣下来,护住那人的脸,底下还有一条男式的,掉了些许颜色的围巾,一时绝对看不清楚这人的容貌。
从身高,体型,隐约能看出应该是个女孩,年纪不大。
这人似乎有点无奈,叹了口气,闷声闷气地道:“司机和两个男人,一个穿黄色羽绒服,另一个穿云天集团保安的衣服,刚才就在那边的警亭旁边商量绑架什么的……”
她话音未落,那司机转身,一把推开挡路的一个警察,拔腿就跑。
这人顺手抓起汪峰搁在地上的书包,嗖一声扔出去,哐当一声,司机应声而倒。
许默和陶冷几个警察悚然,只觉得自己身上也疼了那么一下。
这一下子,可是颇有刚才抡到豪车上的板砖的风范。
警方反应不慢,立时先把司机给按住,看他这反应,肯定是真有问题。
许默使了个眼色,陶冷就吩咐下去寻找可能是司机同伙的家伙们,他自己走过去把书包拎起来,拎到手里很是沉手,起码有二三十斤的样子。
“里面装了铁块不成?”
汪峰耷拉着眉眼,乖乖把书包抱回来背上,有气无力地道:“什么铁块?参考书,习题册,试卷,没别的。”
一边说,他一边磨磨蹭蹭地蹭到黑棉服的姑娘面前,耷拉着脑袋,一副被水淹了似的可怜样。
黑棉服的姑娘伸手拢了拢围巾和帽子,压低声音:“别做多余的事。”
说着抬头问警察:“我们可不可以走了?”
许默一愣,看着这孩子的眼睛只觉得很熟悉,他观察力一向很好,记性也不坏,但是这会儿却一时想不起来。
黑棉服又道:“汪峰是高中生,不能影响学习,万一那些家伙是亡命徒,知道我们插手报复我们怎么办?”
汪峰咬着嘴唇支吾了声:“才不怕他们,我……”
“闭嘴。”
这孩子登时又怂得耷拉下头。
许默一笑,知道汪峰的来历,到也不为难他们,找了个警察送他们回家。
坐在回去的警车上,黑棉服叹了口气,转过头瞪汪峰:“你去拦下郝董事长,破坏了对方的计划不就得了,转过头还可以写封告密信什么的,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逞哪门子能!”
“噗嗤!”
开车的警察忍不住笑咳了声。
黑棉服抬头看他,蹙眉:“我们小老百姓,不想惹麻烦,可以理解吧?”
“理解,肯定理解。”
这女孩子打扮得土气古怪,声音却很好听,气场也强大。
第772章 高手
警车进不了南燕道胡同,只能在外面停了。
黑棉服拖着汪峰下了车,还客客气气地塞了一小盒曲奇饼给送他们的司机。
“谢谢警察叔叔送我们。”
汪峰嘴巴很甜地道了谢,就被黑棉服拖着进了胡同口。
警察哎了声,心里却有些担忧。
这一片的环境实在不好,属于老城区,斑驳的楼房外皮都露出水泥,地上的砖石坑坑洼洼,破破烂烂,街面上一水的自建楼房和搭好的简易棚子。
墙壁上刷了诸如百年老中医,专治早泄,盲人按摩一类的宣传语。
警察看了一眼,地上戳着半块霓虹灯牌匾,上面的字都不怎么亮了,好像是郭神仙周易八卦,算命取名。
“要是神仙住这种地方……”
警察摇了摇头。
这地方居住的,一部分是这座城市里挣扎,尚立不稳脚跟,贪图便宜的租客。
另一部分就是外来的务工人员。
他们警察,对这等地带都有点头痛,三教九流什么人物都有,杂乱得很,这一乱,就容易生事。
在这里长大的孩子,终日听着搓麻将的声音,碰见的都是诈骗犯,乞丐,流浪儿,和街上随便混日子的混混们,将来长大了很难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恐怕大部分孩子的结果都是读个中学就辍学回家,找份辛苦的工作,吃不饱饿不死,一辈子身处最底层,凑合着过上这一辈子。
警察为那两个看起来挺乖的娃娃操了一会儿心,就连忙开车回家。
这世上,谁又能管得了谁?
警车渐行渐远,黑棉服把帽子一摘,露出一张方若华的脸来。
也不怪刚才许默竟没认出她,当初许默见她的时候,她满脸伤痕,浑身上下都包着纱布,而且又瘦又小,病骨支离,皮肤还粗糙,洗去脸上的五颜六色,越发显得皮肤粗糙苍老难看的很。
现在她还是没有白到足够的程度,可蜜色的肌肤泛着光,脸颊略略丰腴了些,固然还见瘦,却已经是很匀称的那种瘦。
裹着厚厚的棉服还能见身段,可见身材也极好。
大变了模样,不要说本身就不熟悉,就是以前特别熟悉她的人,再见也要迟疑一会儿,有点不敢置信。
进了南燕道胡同,穿过杂乱的乱搭乱建的违规建筑物,就到了一个筒子楼前面。
筒子楼已经很旧了,像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好多电线、管道都裸露在外面,一看就不大安全。
方若华从墙上摸出个灯绳拉了一下,
楼内的灯泡登时亮起来。
方若华带着汪峰爬到三楼,看着汪峰拿出钥匙进了家门,自己才又拉了下三楼的灯绳,灯泡熄灭,她才打开对面的门进屋。
汪峰刚开门,挑染了一绺白发的汪雪就顶着面膜探头出来,用鼻子哼了哼:“你还真准备就跟那土老帽混?”
“我呸,你跟她混能有什么出息?”
汪雪就是看不上方若华。
一开始到他们家租房子,又土又村,阴沉沉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屁来。
奶奶和妈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好好的房子不租给她男朋友,到让个外人住,一个月只收六百块的租金。
“全是穷鬼!”
六百块在S市能做什么?她那些同学,吃一顿饭也不只六百块。
汪雪读的是十七中,在S市的高中里,十七中不是最差的,虽然不能与一中、二中那样的好学校比,可是比起十九中那等渣子成群的学校,终究还是要教学生点东西的。
只是十七中的名声不大好,里面有几个班级专门收高昂的择校费,收入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真正的‘贵族子弟’肯定不读这种一般的学校,多数是家里有几个钱的暴发户,孩子不读书,不学好,随便找个学校投一笔钱给孩子买学历。
有这么一群学生在,学校里的校风,想也不容易好。
汪雪没进十七中之前,学习成绩还有点救,反正进了十七中,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们玩在了一起,从此成绩一落千丈,她不以为耻,到还洋洋得意。
汪家没有男人,只有年迈的奶奶,还有除了打麻将什么都不关心的妈妈。
奶奶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两个人都不管汪雪,也管不住她。
一晃眼到现在已经快两年,马上汪雪就要读高三,估计大学是不用指望了。
汪峰呲牙翻了白眼,不理会自家姐姐,抬脚进屋,就哐当一声关了门。
汪雪那白痴哪里知道,他们家的租客是个武林高手,真正的,能飞檐走壁的那一种。
汪峰美滋滋地抱着书包在床上打滚,忍不住想,要是能把自家的白痴姐姐换成若华姐,那该多好?
他忍不住去回想三个月前的事。
那天他又被老师叫了回家长,回家被自家妈妈爆锤一顿,揍完他,她老人家就又出去搓麻将。
奶奶和姐姐都不在家,他心里烦闷,也不乐意在家里待,干脆去街口的烧烤摊上吃烧烤。
徐爷爷的烧烤做得口味一般,就是夏天客人也不多,到了深秋时节,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小猫三两只肯光顾了。
毕竟哪怕是这种地方,对口味没什么强烈要求,只图个便宜的客人也不多见。
那天的摊子上就有四个客人,正好占了一桌,两男一女。
汪峰认识这几个人,那两个男的,一个是东边艾梦宠物店的员工,好像叫什么大刘,另一个是修车行的小孙,那个女的他最熟悉,是自家隔壁的租户,叫方若华。
他自然认得方若华,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地缩回脑袋来,不屑地嗤笑了声。
自家这个女邻居兼房客,给他的印象总是一身灰扑扑的,好像洗不干净的衣服,头发油腻,脸上有时候涂得五颜六色,回家到是不化妆,但看起来就木讷呆板。
汪峰都懒得跟这种人说话。
没劲儿死了。
“叔,快点。”
心里烦躁,忍不住踹了下凳子,转头对着那几个占着地盘的货瞪眼睛。
三个人听见声音,回了回头,大概是认出他来,似乎并未在意。胡同就这么大,来来去去都是熟面孔,就算叫不出名字,也大体都认得。
汪峰也没意思地回神,心不在焉地吃完了烤串,又喝了两瓶啤酒,喝得小脸通红,越发地不想回家去,干脆约二子,石头他们去网咖打游戏。
结果出了南燕道胡同,刚走了几步,脑袋就被人砰一声砸了一下,登时头晕眼花,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被捂住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南燕道外的巷子四通八达,也幽暗阴森,一到晚上来往的行人都绕路,谁也不敢接近。
这一块地方就像这个城市的疮疤,牛皮癣似的贴在城市之上,人人恶心,偏偏拿它毫无办法。
但凡这个城市不要的垃圾,到是通通丢过来,也不管它是想接受还是不想接受。
汪峰平时总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世间蠢人无数,他却是少数看得通透的清醒人。
但是这会儿,他被按着跪在地上,鼻子里闻着垃圾箱冒出来的臭味,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动,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走动声,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勇敢。
一时间,网上,电视上的各种新闻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中学生被弃尸垃圾桶,数日后才被发现,肾脏被人割去。
某某被拐卖,变成活体器官。
好像听说最近他们这边来了一伙儿卖粉的混混,不断发展下线,难道?
汪峰吓得瑟瑟发抖。
“就是这小子没错,你们几个,过来,你们不是想入伙,来,来,今天就让你们交个投名状。”
身后传来一个粗重的嗓音,听起来年纪不小,四十多岁,“一人捅他一刀,把手给我废了,就允你们入伙,以后大家都是兄弟。”
汪峰怔了怔,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想要逃跑,可是他引以为豪的力量完全不管用。
身后略显迟疑的声音越来越近。
对方的脚步仿佛也有点踉跄。
汪峰一张嘴重重咬了捂着他嘴的人一口,趁着对方呼痛松手,尖叫:“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