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兰笑了笑,手肘支着桌子单手托腮。
“这人啊,要懂得审时度势未雨绸缪。正是因为我以前帮陛下骗过你,所以现在才更要帮你,这样就算十四叔知道了以前的事,那我也算是功过相抵了,起码他是不会为难我的。”
“至于你说的担心我和陛下合谋,利用你把他骗来,那可真是多虑了。”
“你愿意冒死在朝堂上说出那些话,必然是对十四叔有所了解的,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实力。”
“他若真要救你,那一定现在就已经在路上了,便是我不跟你说这些话,他一样会来。”
“他若不打算救你,等上十天半月他也不会来,那你到时候再求死也是一样的,跟现在的结果有什么差别呢?”
“何况以十四叔的本事,他既然敢进京救人,就绝不怕有来无回,这京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困不住他的。”
她说完见姚幼清依旧不语,知道她心中仍旧戒备,但对她刚才的话应该多少还是听进去了的,便自顾自地交代了拖延时间的法子,让她再等十天。
这十天她不用特地做什么,只要保重好自己,不激怒魏弛就可以。
然后成兰便离开了偏殿,转头又对魏弛说了姚幼清因爱生恨的那番话,让魏弛误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哄姚幼清几天,再挑选最近的一个吉日给她补办一个“婚礼”。
魏弛病急乱投医,就算不耐烦也会答应的。
十天内只要秦王派了人来,就一定会把姚幼清和姚钰芝一起救走,根本不用她出手。
成兰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在姚幼清面前说什么帮她救她父亲根本就是骗她的。
若是宫外她或许还能想想办法,宫内她可就真是没辙了。
但秦王只要在意自己的王妃,就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威胁。
哪怕他跟姚钰芝素有仇怨,为了这个他也会把姚钰芝救走。
只是姚幼清当局者迷,太在意自己父亲和丈夫之间的过往,想不到这点罢了。
成兰自以为算无遗策,十天内一定风平浪静,可没想到魏弛急于让姚幼清翻供,刚过了四天就提出要跟她“完婚”,还骗她说明日就是个好日子。
“秦王妃被关在宫内,陛下笃定她不知道哪日才是吉日,所以随口胡诌这么一句骗她。”
“好在秦王妃是个聪明的,没有当场揭穿他的谎言,不然陛下必定猜出您在中间撒了谎。”
“只是如此一来……秦王妃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孔嬷嬷皱眉说道。
当初长公主想出这个法子只是缓兵之计,让陛下能等上十天,又不在这期间伤害秦王妃。
可他若真要跟秦王妃行房,那秦王妃必然是死也不会答应的,到时候要么是陛下一怒之下杀了秦王妃,要么是秦王妃不堪受辱自裁。
成兰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半晌后又无力地松开。
“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秦王至今没来,说不定真如嬷嬷所说……他默许了。”
默许秦王妃去死。
孔嬷嬷叹气,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见她忽然抬手就将茶盏摔在了地上,砸的满地瓷片,怒声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之后气冲冲地回了内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也不知是在气秦王,还是在气别的什么人。
……
宫人将姚幼清居住的宫殿重新布置一番,外面看上去一点没变,里面却插上了红烛,换上了龙凤被褥,挂上红绸,俨然一副婚房的样子。
姚幼清漠然地看着他们布置这一切,一动不动,直至傍晚将近,宫女催促她换上嫁衣,她这才缓缓起身,却并未去更衣,而是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
这宫里的四方天空太小了,一点都不好看,还是上川的河流山川,热闹街巷更好看。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姚小姐,更衣吧。”
宫女再次催促。
姚幼清点头,跟她走到了衣架旁,却趁她去取嫁衣的时候,抬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白日里她装作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趁宫女不注意时偷偷留下了一片碎瓷片,一直藏在袖子里。
只要狠狠地往脖子上一抹,她就可以去见母亲和哥哥了。
可魏弛留在她身边的宫女不止一个,那取嫁衣的宫女虽没看到,另一个宫女却不敢掉以轻心,时时刻刻盯着她,见她忽然抬手,怕有什么不妥,立刻扑上去将她那只手死死按住。
眼看着瓷片已经蹭到脖子,力气小的姚幼清却挣不过那宫女,只划破了脖子上一点油皮。
她红着眼睛挣扎,抬不起手便用脖子往瓷片上蹭,但其他宫女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硬生生掰开她的手,将那瓷片夺了过去。
几个宫女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将她如何,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试着让她换上那身大红嫁衣。
可姚幼清根本听不进去,挣扎着一心求死,宫女总按着她也不是办法,怕一不小心力气大了伤着她,只好先将她绑上,然后派人将这边的事告诉魏弛。
彼时魏弛本已打算过来,却因一桩急事被人叫走了,和几个心腹关在议事厅中不许任何人打扰。
宫女找不见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为首一人道:“先将嫁衣给姚小姐换上再说吧,总归陛下交代咱们的差事咱们办好就是了。”
说了让姚小姐换上嫁衣,那她们就给她换上嫁衣,至于姚小姐自己愿不愿意,等陛下来了亲眼看看就知道了,也怪不得她们捆绑强迫她。
其他几个宫女点了点头,几人合力给姚幼清换上了嫁衣。
姚幼清挣扎不过,待衣裳被人换下时已近虚脱,又被人重新用绳索绑上,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甚至连嘴也被堵住了。
这身嫁衣是民间的样式,与宫中的吉服不同,宫女给她换好之后将盖头往她头上一盖,便又各司其职守在了房中。
姚幼清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眼前只余大片的红,泪水从眼中一滴滴滑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她不怕死,可她不想死前受辱。
她一想到魏弛待会可能会对自己做什么,就恶心的五脏六腑都恨不能吐出来。
可她身单力薄,在这些宫女面前,竟连求死都不能……
稍早些时候,魏泓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三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山坳。
这处山坳里有一座荒坟,坟头的荒草长了半人多高,此刻荒坟被掘开,露出下面的真容,不见棺木,只有一条阴暗潮湿的通道。
跟在魏泓身边的人道:“王爷,真的要用这条密道吗?这是贵妃薨逝后咱们挖了五年才挖通的,仅此一条,若是现在用了……以后真有什么急事,可就再用不得了。”
“是啊王爷,宫里的人送来消息,说王妃暂时还安全,咱们再等两日想别的法子也是一样的。”
当初贵妃死于距离华阳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事后魏泓冷静下来,便决定挖一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不管将来他跟宫中那位起了什么冲突,进可攻退可守,都不至于像母妃一般被困死在宫里。
这密道只能用一次,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被封上,绝没有用第二次的可能。
他的部下理解他急于解救王妃的心情,但对于这样一条可谓决定了大局胜败的密道,他们还是不舍得轻易用掉,尤其昨日刚收到宫里的消息,说王妃五六日内暂且无虞。
五六天的时间足够他们想出别的法子救她了。
但魏泓却摇了摇头,因长途跋涉昼夜赶路而消瘦的脸颊上目光坚定。
“我一刻都不想让她多等了。”
她那么胆小,如今在宫里的每一刻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京城永远都在这,不会跑,他随时都可以攻打。
但他的凝儿只有一个,万一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终此一生都不能再寻回她,就像再不能寻回母妃一样。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救回至亲的机会,决不允许自己错过第二次。
第109章 相见
“确定是秦王本人吗?”
议事厅里, 魏弛沉声问道。
刚刚宫外忽然传来消息,说秦王两日前曾出现在瓦安沟附近。
出现在瓦安沟就意味着离京城不远了, 甚至此刻可能已经抵达京城周围。
刘福垂眸应是:“绝对没错,就是秦王本人。”
“只可惜当时只有两名斥候发现了他, 他身边又带着不少心腹干将, 那两名斥候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拿不下他, 只得一个去请兵,一个继续跟随。”
“等那请兵的斥候带人赶过去的时候, 另一个斥候却已经被秦王的人发现, 死在了密林里, 秦王的踪迹也就此不见了。”
“他们苦寻无果, 立刻派人来京城传话,让陛下早做准备。”
魏弛嘴唇微抿, 面色紧绷,双目中燃着两簇火光。
秦王从上川远道而来,一路却未被发现半点踪迹,可见带的兵马一定不多,是为了营救他的王妃悄悄潜行至此的。
兵马不多就意味着无法跟京城的大军抗衡, 纵然靖远军以一当十, 也终究还是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
倘若他们被人数远多于自己的兵马围困, 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陛下!机不可失!一定要趁此机会除掉秦王啊!”
“是啊陛下, 只要秦王一死, 秦王妃之前在朝堂上说的种种言论也就不足为虑了!”
秦王妃愿意冒死揭露陛下行径, 不就是为了秦王吗?
若是秦王死了,那又有什么意义?
到时候黑的白的都是活着的人说了算。
魏弛抬眸,眼中火光更盛。
厅中有人继续说道:“秦王无召回京,已是死罪,陛下别犹豫了,应速速派兵将他捉拿才是!”
“不行!”
一旁有人开口否决。
“秦王妃在京城,前些日子又在朝堂上说了那番话,此刻将秦王出现在京城附近的消息散播出去,众人都会觉得他是来营救王妃的。”
“近来军中本就因为秦王妃来京一事而多有动摇,若是让那些跟秦王熟识的卫军先一步找到了他,保不齐会不会暗中将他放走。就算是最后他们真的把人抓了,也一定不会伤他性命,而是把他送进京城。”
“到时候以周大人为首的那些人定然不会允许陛下轻易杀了秦王,而是会要求他上朝对峙。”
“他说得越多,对陛下越不利,所以……他最好就死在京城外面!死的悄无声息才好!”
没人知道秦王来了京城,也就没人能证明魏弛不经三司会审便私自杀了他。
便是将来朔州的人前来质问,没证据的事情谁会承认?他们还能说是朔州污蔑他们,趁机找借口对朝廷发兵呢。
“陛下,夜长梦多,决不能让秦王活着进京啊!不然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那人拱手道。
魏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朕听闻……近来各地多有匪盗,沿途打劫商旅过客,有残忍的马贼土匪杀人越货,男女老幼皆不放过。”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该派兵剿匪了,免得人心惶惶,百姓不敢出门探亲,商贾不敢外出行商。”
他话锋转得太快,有人没反应过来,但有那头脑精明的,立刻便明白了什么意思,接道:“没错,臣听闻前几日就在距离京城只有数十里的一条官路上都出现了土匪,抢的还是一户官宦人家!”
“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嚣张,的确该好好惩治他们一番了!”
魏弛点头:“那明日早朝便将此事提上议程吧。”
至于是否真的有人在京城附近打劫了官宦人家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调动兵马的借口而已。
就算没有此事,他们说有,那随时都能有。
只要等到明日朝会,有人提出此事,他便能借着剿匪的名义寻找魏泓的下落,暗中杀了他。
当然,派去“剿匪”的都是他的心腹军队,不会有其他的卫军。
众人明白过来纷纷点头,都觉得这个主意好,今晚先联系那些将领让他们派些人暗中寻找,明日再派出大军集中寻找,就不信找不到秦王的下落!
总归秦王带的人少,也不必担心他能在三两日内便闯入京城。
即便是闯入京城,也不可能冲进宫中把秦王妃带走。
当年贵妃死后先帝便将这宫里的宫人上上下下几乎换了个遍,秦王妃别说是走到华阳门了,便是想走出关押她的那间宫殿都难。
他们笃定秦王此刻一定还未进京,而是在寻找偷偷救走秦王妃的方法,所以聚在一起专心致志地商议“剿匪”的人选,可还未等人选敲定,外面就忽然响起尖利刺耳的惊呼:“不好了!不好了!秦王带人杀过来了!”
厅中众人均是一怔,旋即乱成一团,有人急匆匆向门口奔去想要逃命,也有人回过神立刻护到魏弛跟前:“保护陛下!”
走到门边的人在这声呼喊中也猛然惊醒,拉开门后脚步一顿,没有离开,而是抓住那个正要冲进来的宫人,做出自己只是来找人问话的样子。
“秦王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宫?你乱喊什么?”
别说是进宫了,按理说便是进京也不可能啊!
他要救人那就不可能单枪匹马而来,身边怎么说也要带几百人吧?
几百人进京,能逃得过城门守卫的眼?那他们都瞎了不成!
那宫人却满脸惊慌,指着外面颤声道:“真……真的杀过来了!他……”
话没说完,被疾步而来的刘福一把拉开。
刘福将宫人拉开后又推开了挡路的官员,径直走到魏弛面前。
“陛下,秦王不知何时在宫中挖通了一条密道,率三百人从密道进入宫中,直奔您这里而来。”
“好在他们人数不多,臣已命人将这里牢牢守住,必能保护陛下安全。”
厅中官员及魏弛都松了口气,但旋即想起什么,急道:“秦王妃那里呢?可曾派人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