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几个太医已经围着皇帝开始查验,又是诊脉又是查看吐出的污血,还用银针在吐出的秽物里翻来覆去的检查,脸色越来越凝重。
晋王在衣袖里握着拳头站在边上,忐忑不安地往殿外看,德妃还没来,那个作证的小太监刘义也没来,他紧张地看向顾连章,却忽然发现他低头看着阮宁,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温存。
如拨云见日,晋王突然明白了,顾连章私藏的那个女人,就是他惦记了多时的阮宁。
这个该死的阉人,竟然被他捷足先登!
晋王木然地半张了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他听见秦织冷冷地问:“晋王,刚刚你说什么父皇的遗愿,是什么意思?”
晋王猛地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父皇的遗愿,父皇他最喜欢我,父皇说过要立我为太子!”
刚刚进殿的宗人令和一干皇族成员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魏恕崩紧了面皮,冷哼一声,问道:“晋王莫非是失心疯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乱说!”
“父皇的心意就是如此,如果违背他的心意那才是大逆不道。”晋王把心一横,自顾说了下去,“十七天之前,丙辰日清晨,我到御书房和父皇说话,父皇他说,太子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根本不能担起国家大任,父皇他说,要废掉魏恕,改立我为太子。”
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许久,才能听见皇帝浑浊沉重的呼吸声。
魏恕第一个开口,他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恼怒之色,还是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二弟,父皇病势沉重,你却在他面前大放厥词,是何居心?”
“我说的没有一字虚言。”晋王咬牙说道,“当时我母妃也在,她可以作证。”
“对,我听见了,陛下亲口说的要立晋王为太子!”德妃在两个小太监的陪同下急匆匆地赶来,老远就大声说道。
“你们是母子,德妃为了帮你也不会吝惜说谎。”魏恕淡淡说道。
“还有,还有,”晋王迟疑着看向了顾连章,顾连章微微点头,晋王一颗心放了下来,连忙说道,“当时有小太监刘义在门外,他也听见了。”
“传刘义来。”顾连章说道。
刘义很快来了,他跪在地上口齿清楚地说道:“小的当时在门外伺候,模糊听见说什么立太子,又听见陛下叫着晋王殿下的名字说‘这些儿子里朕最中意你’,又听见晋王殿下谢恩,别的就没听见了。”
晋王有些失望,他为什么不能说全部听见了?这样模棱两可,只怕算不得铁证。
果然魏恕道:“那就是说你根本没听见父皇说改立太子?”
刘义谨慎地回答道:“凡是小的听见的,都已经照实说了。”
魏恕冷笑一声,看着晋王问道:“二弟还能不能拿出点让人信服的证据?刘义听见的话怎么解释都成。”
德妃叫道:“这还不够吗?陛下都说了最喜欢晋王,皇位不穿给他,难道传给别的他不喜欢的儿子?”
“自古以来,太子之位都是立嫡立长,敢问二弟,你是占了嫡,还是占了长?”魏恕冷冷说道。
晋王哑口无言,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可是陛下确实说过要立我为太子。”
他看向宗人令,央求似地叫道:“叔祖,您老人家说句话呀!”
宗人令没吭声,即便皇帝醒过来,要想改立太子也不容易,立嫡立长都轮不到晋王,到时候肯定引得一干官员唇枪舌战——更何况皇帝眼看是醒不过来了,这事肯定成不了。
殿内再次陷入尴尬的寂静,谁也不肯头一个说话,就在此时,原任医正苍老的声音惊诧地说:“陛下竟然真是中毒!”
“什么?”魏恕头一个叫了起来,“你说什么,父皇是中毒?”
“不错。”原任医正双膝跪下,一脸肃然,“陛下的呕吐物结成团,从颜色气味来看,应当是中了断肠草之毒,只是下毒的分量非常轻,一天只有一点点,所以诸位同僚都没发现,症状也不明显。”
“查,到底是谁做的!”魏恕咬牙切齿,“孤定要将下毒之人碎尸万段!”
皇帝近些日子用过的东西全部被拿来检查,这些天吃过的药渣全都留着,此时也被拿来细细翻开查找,一干皇族子弟在边上候着,表情各异,都知道今天之事只怕不能善了了。
阮宁坐在寝殿外的交椅上,顾连章守在她旁边,目光时不时看向她,以示安慰。阮宁见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猜到他应该早有计较,这才安下心来。
一个时辰后,医正举起一只勺子大声说:“找到了,这把勺子有毒!”
那是一把样子精致的银勺,镂刻着花纹,小巧可爱。
掌事太监惊讶地说:“这是德妃娘娘用来喂药的勺子。”
德妃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不可能,你们栽赃陷害!”
那是她从储秀宫带去给皇帝喂药的银勺,怎么可能有毒?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盼着皇帝好的人了。
晋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德妃的东西,连忙说道:“那是把银勺,怎么会有毒?银子本来就是试毒的。”
“这不是银勺,这是锡镀银,银的分量极少,而且断肠草之毒银子并不能试出来。”医正说道,“以臣愚见,这把勺子应该在断肠草汁中浸泡了许多日子,所以勺子本身也含了毒,用这把勺子喂药,与服毒无异。”
几个太医互相商量了一下,再次检查了勺子,肯定地说:“确实如此,勺子有毒。”
“不可能,我没干过,你们陷害我!”德妃狂乱地叫着,恶狠狠地瞪着太子,“肯定是你!早晨陛下说要改立太子,下午就病倒了,他一向健壮,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你,你怕当不了太子,你给陛下下了毒!”
“陛下!”一直守在床边的秦织低呼一声,“陛下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勤劳的小蜜蜂,哈哈,爱你们~
第93章 厂公与太后
皇帝在入夜时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再也不用理会身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紫禁城迅速变成一片白汪汪的海洋, 孝服是从皇帝病重时就准备下的, 这会儿所有近亲都换上了粗麻布的衣服,跪在灵前大哭。阮宁跪在最前面哭, 她有些慌,因为不知道下面一步该怎么走, 就在此时, 顾连章膝行着凑近了,低声说:“待会儿太子跟晋王吵闹起来时你就装晕。”
这两个人为着下毒的事争吵得不可开交,但因为皇帝的死又突然被打断, 此时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都在嚎啕大哭,但是有几分真心就不好说了。阮宁看了眼顾连章,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看起来对这事已经胸有成竹,于是她也放下心来,只管低着头挤眼泪。
烧过一道纸后,魏恕果然发话了:“父皇, 您去得不明不白,儿子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 让您老人家瞑目!”
晋王沉不住气,立刻哭喊着说:“父皇, 您老人家睁开眼睛看看啊,您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要往死里弄您最心爱的儿子啊!父皇啊父皇, 您尸骨未寒,这些人就不把您的话当回事了,您说过立儿子为太子,可这些脏心烂肺的人都不承认了!”
德妃要哭闹着要往棺材上撞,撒泼一样喊着:“陛下啊,您前脚刚走,后脚连您心爱的儿子都保不住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跟着您一起去了!”
“背后暗算父皇的罪人,你是以死给父皇赔罪!”魏恕阴森森地说道。
皇帝已死,晋王背着弑父的罪名也别想再翻身,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等到举哀之时三公会推举他作为主持之人,那时候他新皇的名分就会顺利定下来,到时候,这个后宫,这个天下都是他的。
他忍不住瞥了顾连章一眼,这个该死的阉人,就算你之前耀武扬威,到时候也不过是个死人,到时候那个女人还是孤的!
他跟着又看向阮宁,她在最前面跪着,只能看见半边侧脸,一身重孝的装扮让她显得越发美貌动人。一个有名无实、毫无权势的皇后,只要那个阉人倒下,她逃不出他的手心。
就在此时,他看见她直起上身,回头向着吵成一团的人怒冲冲说道:“陛下尸骨未寒,你们当着他的面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连发怒都这么动人。魏恕心里赞叹着,却突然发现她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魏恕立刻跳起来要去搀扶,顾连章抢在他前面,已经扶住了阮宁,吩咐道:“皇后悲伤过度晕倒了,快送皇后回宫歇息。”
这个该死的阉人,到这时候了还不思悔改!魏恕咬牙切齿,却被秦织拉住了,她低低地说:“先紧着要紧事。”
阮宁很快回到了坤宁宫,秀心上前服侍她休息时,顾连章蹙了眉,摆手令她退下,向阮宁说道:“不是把你宫里的人全都换了吗,怎么她还在?”
“她一直跟着我,那天拦着刺客又受了伤,哭着求我不要撵她走,我就暂且留着她了。”阮宁想了想,说道,“要是你觉得不妥当就让她先去别的地方,别苦着她就行。”
“让她走。”顾连章向殿外看着,“不是我选的人,我总是不放心。”
阮宁在坤宁宫休息的时候,在皇帝灵前的一番吵闹也出了结果,除了德妃那把有毒的勺子,还有储秀宫的宫女站出来指证德妃曾经让人去寻断肠草,甚至还曾经私下里说过许多怨恨皇帝的话,连动手的动机都有。
人证物证确凿,德妃弑君弑夫的事情板上钉钉,任凭她怎么大吵大闹着喊冤,还是被认定了罪名。晋王到后来也不敢说话了,虽然他心里觉得德妃不可能干出这种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但证据摆在面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
“德妃和晋王母子连心,德妃拿这把有毒的勺子喂药的时候晋王就在旁边看着,”魏恕不会放过那个让他这么多年如坐针毡的弟弟,“晋王也是同谋。”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晋王立刻大喊起来。
德妃脸色煞白,她已经完了,不能再让魏恕把她儿子也坑害了,她大声叫道:“晋王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孤不信,有证据吗?”魏恕看着晋王,“二弟,有没有证据证明你没参与?”
“殿下,”秦织轻轻拽了下魏恕的袖子,“德妃已经认罪,罪人不适合在父皇灵前守孝,应该立刻关押起来细细审问。”
皇帝刚死,如果魏恕在这时候对晋王赶尽杀绝,对他的名声也不好,只要德妃认罪,晋王就完了,晚几天再悄悄弄死就行。
三更时分,德妃承认了所有的事,跟着畏罪自杀。
“走,该去看看了。”顾连章唤醒了靠着短榻打盹儿的阮宁,柔声说道。
朝中重臣和皇族中辈分高的宗亲都已经聚在灵堂前,太子太傅正在说话:“……山陵新崩,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德才兼备,应当尽快登基,主持大计。”
魏恕忍着没有露出喜色,唯一能扰乱他登基的晋王已经除掉,眼下他继承大统顺理成章。
几个大臣和宗亲连声附和,就在此时,堂中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慢着,太子弑君弑父,不可登基。”
是顾连章。
堂中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刚刚出了个德妃下毒事件,转眼间怎么连太子也背上了这个罪名?
秦织心中突地一跳,在袖中握紧了天子的印信,果然顾连章不会善罢甘休,幸好她早已安排好了人手,如果情势危急,直接起兵也要拿下这个位置。
魏恕虽然心虚,然而事已至此,皇位只在一步之遥,难道还要再忍?他冷冷地说:“顾连章,孤看你是德妃一伙,想来混淆视听,替你主子报仇。”
“带人证。”顾连章没有理会,向张敬说道。
一拨又一拨的人被带上来,有太医院的太医,有东宫的太监,也有东宫的僚属,还有一些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太子太傅谨慎地开口问道:“顾督主,这是何意?”
“一个月前,太子命心腹出宫寻访,找到了钩吻之毒,此毒无色无味,毒性也十分特殊,服下后不会有剧烈的症状,但会让人昏迷不醒,症状如同突发急病,再拖上三四十天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顾连章平静地说道,“太医,你来说说陛下的症状。”
“陛下的龙体指甲发灰,眼珠里能看到隐约的黄线,虽然气息全无,但是身体迟迟没有发硬,这些都是中钩吻之毒的症状。”太医战战兢兢地说。
“父皇大行不过几个时辰,龙体怎么会变硬?”魏恕放下心来,这些症状都太细微难以分辨,顾连章不可能用这些证据扳倒他,“其他那些症状也都是无稽之谈,顾连章,你与德妃合起伙来欺君罔上,血口喷人,孤决不饶你!”
“你们几个给诸位大人说说太子殿下做了什么。”顾连章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个人。
东宫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了口,丙辰日那天发生的事渐渐被拼凑了出来:太子安插在乾清宫的眼线传来了一个密信,太子得知后立刻前去御书房陪侍皇帝,服侍着皇帝喝了一盏茶,当天下午皇帝就陷入了昏迷。
至于这个密信是什么,先前晋王事发时在场的人都知道,应该就是皇帝要改立太子的事了。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刚刚心神不定,看来皇帝的确想改立太子,那么无论魏恕有没有下毒,这个太子之位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魏恕的一个心腹战战兢兢地掏出了一包药粉:“这个是太子殿下事后嘱咐微臣销毁掉的,微臣怕太子殿下杀人灭口,所以一直留着作证据。”
太医接过后检查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正是钩吻之毒。”
“顾连章,你勾结这些叛臣诬陷孤,究竟意欲何为?”魏恕冷笑,“用这些不找边际的谎言就能掩饰你的狼子野心了吗?孤看你分明就是想一手遮天,把持朝廷!”
“太子,陛下是否中了钩吻之毒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可以证明,”顾连章淡淡地说,“身中钩吻之毒的人,头发被火点燃后会发出绿色火焰,灰烬也不会成粉,而是成团。要想一辩真伪,采一束陛下的头发点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