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银色欧式沙发上坐着沈老。他年过半百, 看起来还算年轻, 一身黑色的中山装,举手投足头间稳重大方, 充满了上位者的气派。他的身后站着一排威严的保镖,脚边是一排精致的礼品盒,甚至茶几上还放着两包包装精致的百年人参。
“我是来提亲的。”
沈琮一语惊人,慈眉善目地一笑,继续说:“犬子对乔小姐倾慕已久,一时情难自禁,便偷偷带她出去游玩,让你们担心了, 我在这里替他说声抱歉,是我管教无方,但他对乔小姐一腔真心、感天动地,还望夫人成全。”
冯希惠成全不了,明明是绑架,他竟能替儿子粉饰成带她出去游玩?还扯到真心上去?这歪曲事实也歪曲的太过分了。她更没想到沈琮还会不要脸的为儿子提亲,一时气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乔雅坐在母亲身边,自从知道沈琮过来,便猜测他是要来和解的,所以,强撑着身体,随着母亲下了楼。她是绝不肯和解的,此刻,见母亲似在犯难,便冷冷出了声:“沈先生,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沈以臻骗我去看画展,途中迷晕我、绑架我,在这被绑架的半个月里,我失去了自由、尊严……”
她还没说完,冯希惠那边就哭了起来:“沈先生,你为人父母的心,我明白,但我们雅雅确实吃了太多的苦,沈以臻必须给个交代。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你这次放纵了他,难保以后不会做出更大的错——”
“乔夫人,你可能也误会了,我并不是来谈这件事的。”
沈琮打断了她的话,看了眼乔雅,目光慈爱却暗藏着轻蔑:“绑架这种罪名,还是不要胡乱往人身上安的好,不然,被起诉诬陷就糟心了。哦,对了,我手上恰好得了一份医院的监控视频,里面乔小姐是自愿跟着犬子走的。至于迷晕绑架,乔小姐这好好的,健健康康、精神抖擞,可真看不出半点被绑架的迹象。所以,如果你们再强说绑架的话,我倒是怀疑你们是想趁机勒索沈氏了。”
他是在商海浮沉中走过的人,早练就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
这颠倒是非、为儿子脱罪的言辞太6666了。
完全不用怀疑,他甚至不需要请律师,单靠自己那张嘴就能把儿子的罪洗干净了。
当然,绑架这件事也不难洗。
乔雅现在完好无虞的回来了,似乎连根头发丝都没少,确实不像吃过绑架苦的人。至于暴瘦,那也可能是身体病弱的原因。至于证人叶南峤,也可以说是他们串通了一气,目的是为了分到沈家的天价和解费。
形势对他们并不利。
乔雅抿紧了唇,忖度着沈琮这般有恃无恐威胁她们的底气。首先,她是从医院离开的,肯定是有监控的,但警方没看出异常,那就是有人秘密处理了,甚至她被迷晕了、塞进了后车厢的视频,也被人做了手脚。这个人能完美善后,肯定是有身份的,所以,只能是沈琮了。他确实苛待过沈以臻,但血缘亲情摆在那里,儿子有难,父亲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她甚至想,或许沈以臻的所作所为全然在沈琮的眼皮子底下,而他甚至也早有了解决办法。其次,乔氏正遇难关,实力大不如前,根本无法和沈氏相抗衡。最后,乔亦坤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乔家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乔雅越想越觉惶恐,但输人不输阵,依旧淡定地回击:“您就这么确定没人拍到绑架的画面吗?您是一方大人物,江北市乃至全国都听过您的大名,可以说也是自带新闻热度的,真被扒出来私藏证据、破坏证物、影响警方办案可就不好看了。”
她说到这里,眼神一凛,毫不畏缩地直视沈琮,一字一句道:“沈先生,您这是包庇罪!”
“包庇?”
沈琮像是听到了笑话,表情、口吻很不屑。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诬陷了。”
沈琮不再多谈,站起来,凉凉笑了句:“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他根本就是欺人太甚。
乔雅握紧拳头,忍住愤怒与恨意。她等他们离开了,沈以臻也被接走了,才坐下来与众人商谈起诉的事。
“我准备先起诉周豫绑架我和乔颖的事,周豫老奸巨猾,肯定不会轻易认罪,以他所处的形势,必定会拖沈以臻下水,到时候便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她说这些话时,一直看着叶南峤,后者沉默,眼眸垂下来,看不出什么情绪。
乔雅知道他跟周豫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抛开的,也没强求他的支持。等跟母亲、乔颖商量好了,便联系了江北警署。
江北警署主管江北案件,周豫是临安人,属于跨市绑架案,所以,是临安警署和江北警署合力办案。
乔雅不知道沈以臻在临安报警时,就告了周豫绑架她、私藏枪械、倒卖假画三项罪名,所以,她这项起诉周豫绑架的罪名佐证了沈以臻的证词。
周豫被紧急逮捕,但反击很快,拿出力证自己清白的证据:他拍下了沈以臻迷晕、绑架乔雅的全过程。
这下证据确凿,沈以臻也进了局子。
两人关在同一间囚室,同样都是重伤在身,可算是难兄难弟现场版了。
周豫坐在轮椅上,手背上还挂着点滴,看着一脸苍白的少年,温柔含笑打招呼:“三少,好久不见。”
他左眼带着黑色眼罩,脸上的几道伤痕结了痂,大大影响了他的颜值,尤其是他笑起来时,平白有种阴森可怖的感觉。
沈以臻没看他,径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干净床位坐下了。
他无意与他多谈。
周豫却很有攀谈的兴致,泛着血丝的右眼闪过凉薄的笑:“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他指的是他报警的事。
他讥笑:“你以为你报警救了她,她就会领情吗?可怜的孩子,她巴不得你去死!你信不信?”
沈以臻相信。可信了,又怎样?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如果不能跟乔雅在一起,活着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周豫自然是不懂这种偏执又绝望的感情,拔掉了输液针,自推着轮椅朝着沈以臻的位置去了。他伸出手,慢慢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猛然掀翻在了地上。随后,一手肘重击在了他的胸腔上。
“啊——”
他一声惨叫,胸腔二次受伤,差点疼死过去。
沈以臻松开手,站起来,也不管他,看他痛的在地上缩成一团,俯视着冷笑:“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早说了,敢动我的女人,我要你的命,你怎么就不听?”
周豫现在想听也听不清了,他脑袋嗡嗡响,眼前一片黑,嘴里都是血。他冷汗淋漓、面色惨白,痛的在地上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
太可怜了。
初见时的优雅高贵此刻消散了干净。
他就像一只在污泥里翻滚的泥鳅!
周豫眼泪流下来,在昏沉中像是回到了童年的岁月。
他的出身是粗鄙的,红灯区里长大的野孩子,还没成年便懂得了身体的本钱。他跟过太多女人,她们把他当儿子、当情人、当丈夫、当生命,她们越来越爱他,他却是厌倦了。
十六岁时,他拿着那些卖身钱离开了那个肮脏的世界,在临安市的艺术街头遇到了傅文烟。她年轻,美丽,高傲,才情绝艳,所画的一副《晨曦微上》美的像是一场梦境。他几乎是立刻跪在了她的脚下,朝拜一样买了她所有的画。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临安市从政世家傅家的千金小姐,为了体验生活,追寻灵感而在艺术街贫困度日、卖画为生。
他喜欢傅文烟,崇拜又痴狂,哪怕知道她私生活混乱,十六岁就生下了女儿也不改初衷。他一连两年的真心相待,终于感动了她。他们在一起了,带着女儿回了傅家。傅老当他是个祸害了女儿的登徒子,拿着鞭子抽了他几十下,他依旧乐呵呵喜当爹了。他疼爱这个女儿,登记户口时,还记在了自己名下。
但似乎深情注定了被辜负!
傅文烟不爱他,结婚后,更加肆意地游戏人间。
他戴了多少绿帽子?
容忍意味着放纵。
他把她爱的男人打残了!
他们的婚姻走到头了!
她恨恨地说:“你比我更脏!红灯区爬出来的穷小子,一想到你的那些肮脏事,我就要呕死了!你以为装着优雅,装着绅士,便能改变你的出身吗?你的粗鄙卑贱是深埋在骨子里的!滚回你的污泥里待着!”
她从来便瞧不起他。
他费劲力气从污泥里爬出来,现在又跌回了污泥里。
真可笑!
周豫躺在地上,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却是笑了:我能从污泥里爬出来一次,便能爬出来二次。
“怎么回事?”
有狱警慌张的声音传进来:“周豫,周豫,快醒醒,能听清我说话吗?给个反应!”
周豫感觉到自己被拍脸、被急救、被抬起来放到了担架上。
他在急救车发出的“滴咚——滴咚”的声响中,冷冷地笑了:呵,沈以臻啊,我没输。
第32章 我想要独占她。(加更)
周豫确实没输, 保外就医的第二天, 成彪就认罪了, 说是自己觊觎乔颖已久、密谋绑架,还企图强/暴她。
面对这一急速逆转的现实, 乔颖在法庭上气的爆粗口:“全特么屁话!这是顶罪!”
法官面色威严,一敲法槌:“肃静!”
场面安静下来。
成彪向乔颖道歉、忏悔, 详细交代了犯罪经过,还拿出了自己录下的虐/待乔颖的罪证。
辩无可辩。
案子判下来。
成彪供认不讳, 认错态度良好, 判5年有期徒刑, 并处罚金20万。
乔颖不服,红着眼叫:“都是假的!他们在伪造证据!我要上诉!”
但很快被拖出了法庭。
乔雅身体不好,没有去现场。她从电视上看到了这个结果, 并没什么反应。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仆人端来了午饭,她没动一口,让人准备了笔记本电脑, 开始啪啪打字:《与乔雅的私密对话:我被囚禁的日日夜夜》:他把我压在车座上,反反复复亲我、表白, 那么窒息的吻、那么窒息的爱……
标题重口味,开篇有爆点,等她写完了,找了个大V发上去,没几个小时就点击破百万, 挂在了热搜上。
这是一篇成功的案件回忆录,里面详细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她被沈以臻绑架,途中住进了翠鹭古堡,引来周豫的窥伺,而在这窥伺中,他绑架了乔颖做替身,当行径败露,安排了下属顶罪……
文字是苍白无力的,但舆论是强大的。
在全民讨论时,乔雅的绑架案也开始庭审了。周豫还在保外就医,无法出庭,他的辩护律师拒不承认绑架了她,关于他的绑架证据不足,一时处于僵持状态。
而轮到沈以臻时,他的辩护律师以爱为名,拿着他未成年以及并没对乔雅做出身体伤害的事实结果来辩护。
乔雅的律师一时语塞,想了好一会,才强辩道:“未成年犯罪已被重新定义,已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实施了法律规定的犯罪行为,都构成犯罪,需要承担刑事责任。至于事实结果,身体伤害在表面,精神伤害才是持久而可怕的。”
“精神伤害不是说说就是伤害了,我强烈要求原告拿出精神鉴定报告来。不然,便是故意说谎。”
辩护律师唇枪舌剑,言语如利刃伤人:“这是我方当事人的伤情报告以及乔夫人冯希惠虐打我方当事人的证据。”
他呈上了沈以臻的伤情鉴定报告,还有一沓照片,那是在乔家别墅时,冯希惠用花瓶砸出来的沈以臻血流满面的惨照。
“我方当事人尚未成年,心智不成熟时,被原告乔雅小姐用爱俘虏,以至于情难自己做出错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他主动报警又救了乔雅小姐出来时,便显露出他的真心以及诚心悔改。他有错不假,但只有法律能惩处他,谁想,在他前去探望乔雅小姐时,却惨遭冯希惠虐打。这是借机泄愤!这是故意伤人罪!恳请法官——”
“闭嘴!”
一声厉喝震动了法庭上下。
沈以臻一直关注着乔雅的情况,看她脸色苍白、急促喘息,怕她受不住刺激晕过去,忙出声喝住了自己的辩护律师。他不想坐牢,愿意请律师为自己陈情,但他说的太多了,还在往乔家泼脏水,这挑战了他的底线。他不许他们伤害乔雅以及她的家人。
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乔雅眼泪汪汪,强忍着没落下来。她在这可怕的寂静中,低声哽咽:“我、我不知道被告律师是出于什么心理去肆意歪曲一个母亲的心。沈以臻私闯进我的卧房,我在求救时,母亲确实防卫过当,但说是借机泄愤、故意伤人,那便是大大的污蔑了。我不愿去恶意揣测被告律师的用心,但他确实在转移话题、逃避罪责了。”
她说着,站起来,扫了眼旁听席以及在座的人,继续说:“我曾看过《收藏家》,这是英国家约翰福尔斯的处/女作,讲述了一个从小寄人篱下、内向孤僻的税务所小职员弗雷迪一朝中奖暴富后,像收藏蝴蝶标本一样“收藏”了年轻漂亮的女孩米兰达。他把她关在乡间别墅的地下室里,努力装出文质彬彬的样子来掩盖自己扭曲和病态的心理。他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爱着她,为她置办华美的衣裙、精致的香水、与她讨论艺术、鉴赏画作。他愿意给她一切,除了自由……”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稍缓了几口气,言语陡然犀利了:“相信这本书,在座的人都是看过的,似乎是个很深情的故事,但公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首先,作者通过这场绑架、囚禁,来揭示西方社会自我幽闭和灵魂扭曲的现状以及将女性看作物品的悲剧现实。
其次,作者旨在借这个故事,来鞭挞这群“以爱为名,肆意践踏女性尊严”的恶徒。他们通过限制女性的人身自由,扼杀她们的精神世界来实现个人的自我控制欲,明明一步步将她们逼入了死路,却还深陷在自己的偏执病态中不自知。他们以爱为名,实则是对美好人性的摧残与扼杀。
最后,故事的结局,米兰达死去了,弗雷迪开始收藏下一个“米兰达”。当罪犯逍遥法外,罪恶永远无法终止……”
她贯通中外,引经据典,句句杀机,旨在加大事实危害性、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