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旅长挑眉。
军官:“有钱嘛,大家一起发财,您说是不是?关键时刻也好互相帮衬一下!”
肖旅长笑了,军官也跟着笑,肖旅长虚点着军官;“你小子!猴儿精!”
肖旅长打开车窗,掐着洋烟的手向窗外弹了弹,胖橘刚好从窗下经过,接了一脑袋烟灰。
“呦!这不是帅府的猫么!”肖旅长看到车子外面抖毛的胖橘,恶劣地笑了笑,然后又故意往猫身上弹了两下烟灰。
胖橘飞快地跑了,却还是被烟灰携带的一点火星子烫到了猫尾巴。
军官也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说真的,我是不理解帅府几位姨太太的审美,怎么会养一只这么又蠢又肥的猫。”
肖旅长一脸色相:“姨太太们养猫的审美不行,长得却是个顶个儿的骚浪,哎,老帅也真是有艳福。”
军官谄笑道;“肖旅长的艳福也不浅啊!听说前一阵刚纳了一位如夫人,八大胡同的名人赛飞燕啊!那嗓子可不比现在的坤伶差啊!”
提到新收入房中的娇人,肖旅长一脸餍足,嘴上却嫌弃道:“别提那小骚娘们儿了!最近正闹得我头疼,非要让我捧她登台唱戏,哎,瞧着吧,还有大把的银子要花呢!”
军官意味深长:“那才几个钱,肖旅长有了这新的门路,还怕哄不好小嫂子么?”
此时在如意楼里,台上的花脸灵官挽袖、耍鞭、跳跃,检场人从台下递上来一只黑色活公鸡和一把雪亮的菜刀,灵官抓住鸡脖子,公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叫。
“哎呀,我最不忍心看这种了!”五姨太说着用帕子捂住眼睛。
霍颜也默默撇过头。
灵官一刀下去,鸡毛一地!
将鸡血洒在台柱和台唇上,这破台仪式算是完成了一半,灵官又用竹竿子挑起一挂鞭炮,将鞭炮引燃之后下场。
只听如意楼内一阵隆隆鞭炮声,硝烟弥漫。
检场人员走上戏台,将一个大铜盆放在台上,里面装满敬神的钱粮。检场人员背对着观众席,向钱两盆内丢一把火彩,将盆内钱粮引燃,再挑着鞭炮沿着台口走动一圈。
待鞭炮燃完,刘猴儿和陈小二一人拿簸箕,一人拿扫帚,将满地的鞭炮皮子扫进钱粮盆内,取“敛财”之意。
最后再有人上台,用烧酒将之前泼洒的鸡血擦干净,紧接着,只听鼓乐齐鸣,一个戴着假面具,穿红袍的文财神,手捧“天官赐福”布条幅,随着轻快的小锣声快步走上台来。
这武生身段纤柔,步履轻盈如燕,不是玉清风还能是谁?
顿时,如意楼门外挤压门板的声音更强烈了,而在玉清风之后,另有四路财神相继上台,其中有一人怀里抱着大金元宝。
朱江眼看着人群就要把门扇掀下来,忙扯着脖子吼了一声:“开业大吉!”
旁边两个小伙计立刻将门栓拔掉,人群如潮水般涌入,迅速挤满了整栋戏楼。
戏楼内沸反盈天,放眼所见,几乎哪儿哪儿都是人。戏台上这时已经演起了破台戏,台下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那拿着金元宝的财神做出向台下抛金元宝的动作,几次欲抛未抛,逗得台下哄笑连连,直到最后一次,财神爷终于将元宝抛出去,臂力惊人,竟是直接将那元宝丢向了坐在二层包厢的霍颜。
顿时又是一片叫好欢呼声。
霍颜唬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接住。
“哎呀霍小姐!还愣着干嘛!快跑!快去柜台呀!”身边人闹哄哄地催促。
霍颜几乎是脚不沾地被人推着挤着卷带到一楼的柜台,将金元宝锁进了柜子里。
“赏!”霍颜叫了一声,让人分钱给参与破台仪式的所有人,除了满春园的诸位名角儿,还有敲梆子打鼓,检场子丢火彩的,就连刘猴儿和陈小二也没有落下。
足足闹哄了近两个小时,这破台仪式才算是真正完成。
满春园众人献艺完毕,辞谢观众,却没有卸妆,而是直接带妆下了戏台,一路抱拳谢过去,走出如意楼大门。
戏楼里的观众们亦步亦趋跟在几位名角儿身后,要是有幸能和他们握个手,都能激动得泪流满面。
若是说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如开闸的洪水,现在便如流沙泻堤,随着玉清风等人的离开,也跟随着离去,一直到他们上了黄包车,依然跟着跑,大有要一路相送的意思。
五姨太是个酷爱皮影戏的人,爱它的文雅,爱它的灯影情调,然而此时见过这满春园的阵势,也不禁感叹道:“霍小姐,这满春园的人气太旺了!梨园戏班真不是皮影戏班能比的啊,您要不要……也干脆找几个人,将这如意楼改成梨园戏楼啊?”
霍颜沉默地看着楼下空空如也的大堂。
偌大一个如意楼,从烈火烹油,到人走茶凉,不过一息。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越研究民国时期的戏楼文化越觉得有趣,现在的娱乐圈粉丝经济都是咱们老祖宗玩剩下的,而且那个时代的追星族们也都很能打啊,丝毫不逊色于现在的迷妹们。
第97章 捧角一
春巧见玉老板亲自来给他们演破台戏, 原本还挺开心的, 觉得这玉老板和她们家小姐不愧是有交情的,真给面子!直到此时, 人去楼空,留下满屋子狼藉和尴尬,她才恍然醒悟。
玉清风这哪儿是来给捧场的啊, 这分明就是来拆台的!
偏偏他们还只能哑巴吃黄连, 打断了牙和血吞!毕竟人家满春园的人是他们自己请来的,人家认认真真唱戏,兢兢业业演出, 出来的还都是名家名角儿,无论去哪里说理,做的都没有半点毛病。
至于人都走了?
那可不关人家满春园的事儿,腿长在人身上, 管天管地,你还能管的了观众们往哪儿走么?
正常来讲,破台戏之后, 就是戏园子里自己的正经表演了,霍家的如意楼, 正戏自然是皮影戏,然而此时除了二层包厢里霍颜请来的宾客, 大堂内清清冷冷,只剩下如意街上的几个小孩,在挨桌捡花生瓜子吃。
吴师傅被霍颜重新招募回来, 拿着一个月两块大洋的薪水,心里其实是一直憋着口气的。他当年做霍家“第一嗓”的时候,那也是很受欢迎的啊,是如意楼的顶梁柱呢!他觉得,霍颜一直不肯给他表现机会,是因为记仇,在他眼中,那玉清风一个小姑娘会唱什么,只要给他排上好的场次,他就不信干不过她!
然而此时,霍颜将如意楼开张第一天的前声交给他唱,他准备了两天两夜的《翠屏山》《拾玉镯》等经典拿手剧目,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可是,透过皮影屏风往戏台下看,吴师傅唱到后面,自己都有些唱不下去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和以前唱的一样,明明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忽然就没有人喜欢看了呢?
几场戏演完,当吴师傅唱罢最后一句,月琴收声如绝响。
戏楼里稀稀落落鼓起礼节性的掌声,宾客们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吴师傅却呆呆地在屏风后坐了很久,最后微叹了口气,收了乐器站起身,对霍平文道:“霍掌柜,麻烦替我和小姐说一声,我现在连一个月两块大洋都不值了,这就向小姐请辞,收拾东西回乡下去了。”
霍平文傻眼,赶紧拦住吴师傅,“哎!吴师傅您这是何必,今儿个是那满春园的人给咱拆台,和您有什么关系?您看开一点,就这么走了哪成?再说了,你这乡下也没有个亲戚子侄的,回去以后谁照顾你呀?”
霍颜也不知道有多好的定力,才能依然面带微笑地将客人们送到如意楼大门口。她承认她这次失算,没想到玉清风会在这里给她摆一道。
那些没有来得及追着大部队离开的记者们,此时倒是再次将照相机镜头调转回来,将如意楼清清冷冷的样子拍下。
霍颜注意到那几个记者,侧过头低声问春巧:“这些是哪里的记者,好像不是我们请来的吧?”
春巧小声回话:“应该是《集文公报》的记者,我看见他们是跟着满春园的人过来的。”
玉老板真是双管齐下好手段啊!将他们如意楼痛打成落水狗,然后又请来记者跟进,想必明天一早,《集文公报》的头版头条就是如意楼破台戏无人问津的新闻标题吧?顺便还能给他们满春园吹一把。
朱江见几个记者对着如意楼一片狼藉的大堂猛拍,红着脸拿把大扫帚往外撵人,“都拍什么拍!出去出去!”
这年头当记者的比皇帝老子还要牛,那真是想要写死你就不带让你明儿个还能喘气。特别是《集文公报》,这家可是在老太后活着的时候就敢公然宣扬革命,更别提现在了,光是谢大帅就被他们公然发文骂过不知道多少次。
集文公报的记者果然不高兴了,冷笑道:“哎,这位兄弟,我们是记者,如实报道记录是我们的天职,当年《集文公报》批判大帅的新政,连当兵的都不敢拿枪赶我们呢,您倒是真不客气!”
朱江憋得脸红脖子粗,正想反驳,霍颜心知这些记者不能得罪,忙出来打圆场,“对不住了,我们店里的伙计一向脾气倔,几位记者先生不要动气。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两件我们店里的皮影制品,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子玩。”
记者们都是身经百战软硬不吃的主,见霍颜出来说话,什么都不想,立刻拿出小本子,“霍小姐,你们霍家的如意楼已经是北平城的老字号了,听说这上面的匾额还是康熙皇帝亲笔题的,但是如今看来,这个天下第一戏楼的称号……似乎有些名不副实啊?您是否考虑过要将这匾摘下来呢?”
这问题简直找抽,谢时和沈顾的脸色都变了,可是这集文公报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骨头,平时他们什么都不做,还经常被这家报纸骂,又是无恶不作的军阀又是流氓头子的,更别说以强权压迫他们了。信不信他们今天出面说一句话,第二天报纸就能列出个大标题说□□皇帝回来了。
因而一时间,两人也想不出来该如何为霍颜出头。
霍颜却面不改色,只是心平气和地笑:“要说这块牌子,放在前清那会儿,那就是圣旨,不管我们霍家的戏楼怎么样,康熙爷说我们是天下第一,那我们就是天下第一。但是到了民国,这东西也就成了一块广告招牌,我们自己说我们的,你们愿意信也行,不愿意信呢,就当我们在吹牛,满北平那么多店铺匾额,各有各的吹法儿,要是都当真了,可不就乱套了?”
“霍小姐说得好!”还没等那集文公报的记者说话呢,先有一个声音从后面喊出来。
记者们回过头,只见这说话的是个穿军皮的男人。
霍颜认出这人是肖旅长,面色微沉。
肖旅长大模大样地走过来,先是对谢时行了军礼,然后对集文公报的记者道:“霍家的如意楼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敢讲,但是有一件事我能肯定,那就是霍家的信誉肯定天下第一!我说的对吧,霍小姐?”
霍颜冷眼看着肖旅长,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不动声色。
肖旅长:“诸位可能也听说了,这如意楼原本是霍家的,后来归了徐家,现在又重新被我们霍小姐盘了回来。那我倒是想要问问霍小姐,按照规定,是不是我当初和徐班主定下的关于如意楼的契约,到您这里也该算数?您和徐班主是怎么交接的?”
霍颜心里一跳,微微攥紧了拳。她是通过收购股权的方式收回的如意楼,按规矩,肖旅长这话说的没有错,若是他和徐班主订立了关于如意楼的契约,她也得一并承受。这是她大意了,之前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块。
霍颜笑道:“肖旅长说的是,徐班主之前和不少人签订过契约,账目都有记录,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处理,不知道您和徐班主定下的是什么样的契约?”
“借您的戏楼,为一个人开一台戏。”肖旅长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契约书。
霍颜接过肖旅长的那张契约书,见上面的确是徐金刀签的字,盖的印章却是如意楼的。待看到只是约定借用,并未缴付钱财,心中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哦,不知道旅长是要为哪位角儿开戏呢?”霍颜将契约收好,问道。
肖旅长:“正是不才在下的如夫人,赛飞燕。”
肖旅长此言一出,周围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这赛飞燕是什么人?八大胡同有名的窑姐儿啊!关于她的香艳事迹,不知道流传了多少。霍颜总算明白,为什么肖旅长一定要赶着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提出来,八成是他看到有记者在这里,笃定她难以拒绝。
见霍颜一直不说话,肖旅长挑挑眉:“怎么?霍小姐不想履约吗?”
谢时这时开口道:“肖旅长。”
肖旅长陪笑:“少帅有什么吩咐?”
“我有事与你相商,随我回帅府。”谢时说完就走,示意肖旅长跟上。
谁知肖旅长却站在原地没动,似笑非笑道:“少帅,即便您有吩咐,也得容我和霍小姐把话说完呀!毕竟现在咱们不是在执行军事任务,您说是不是?”
谢时没想到肖旅长居然有胆子为抗他的命令,缓缓转过身,抬眼看向他。
肖旅长居然也毫不畏惧地与谢时对视。
霍颜见情势不对,不想让记者们拿谢时做文章,便对肖旅长说:“让赛飞燕来我这里开台唱戏没有问题,但是肖旅长应该知道,戏楼开一台戏,可是需要不少钱的,徐班主当初答应将戏楼借给你,却没说要赔钱帮您捧角儿啊。”
肖旅长:“霍小姐放心!只要您答应让飞燕在这里开台唱戏,所有的堂票,厢票,可以全部由我包销!”
霍颜心知肚明,只怕这肖旅长也物色过其他戏楼,实在是没人愿意让一个□□来染指梨园行,他这才借着和徐金刀有约,讹到自己头上。
若想让他知难而退,只能通过抬高票价,于是霍颜道:“肖旅长,既然您答应包销全场戏票,那这戏票的价格,是不是咱得先定下来?”
肖旅长:“你说要多少?”
霍颜:“堂票五块大洋,厢票十块大洋。”
肖旅长冷笑:“霍小姐,您这开的价格可是名角儿的价格呀!得是满春园的角儿出场,才能有这个票价。”
霍颜笑道:“肖旅长刚才也看到了,在我这如意楼登台的,可不就是满春园的角儿么!我给您定下这个票价,一点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