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如意楼被霍家抢了回来,称心楼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前几天更是直接不声不响地关了门。照理说,不管这称心楼被改成什么,总归要举办一场剪彩的吧,可是霍颜居然谁都没有通知,今天牌子一换,竟是要重新开张营业了!
霍颜笑道:“原本也不是什么生意,所以也就没有叨扰大家。”
李大娘疑惑,“不是生意?那你这是干什么呢?”
霍颜:“一会儿大家就知道了。”
她这么吊着人胃口,倒是更让人好奇了。
待鞭炮炸响,只见如意街上远远一排黄包车拉着人,列成长队跑来,放眼望去,竟然有四五十辆之多!
天啊!这霍家小姐是把一个车行的黄包车都给包下来了吧?
但是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呢?不会是霍家新请回来的名角儿吧。可如果是名角儿的话……这人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人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向车队张望,待第一辆黄包车跑到跟前,大家终于看清,只见上面坐着的是一个花白胡子的干巴巴小老头儿。
小老头的车子停在称心斋大门口,霍颜恭恭敬敬上前行礼,亲自将人搀扶下来,送进了称心斋。不少人都在老头儿走进称心斋大门时,想跟着往里面看,却被称心斋的伙计将门关上了,搞得神神秘秘的。
第一辆黄包车将白胡子老头放下,便空车跑了,紧接着第二辆黄包车停在门口,上面下来一位年轻男人,只是男人的腿脚似乎有些隐疾,走路有点跛。
人群中忽然有人认出了这人。
“哎!这不是贺邱么!就在八井子集市摆皮影摊子的那个!”
“对啊!就是他!霍小姐居然把他请来了?这人好像不太好相处呢……”
贺邱下了马车,虽然腿脚不便,但无论是霍颜还是称心斋的伙计们谁都没有上前搀扶,就那么任凭他慢慢地,倚靠自己的力量走进称心斋。
称心斋的大门在贺邱走进去之后,同样关上了。
接下来,黄包车上的人依次走进称心斋,他们和那些能享受此种排场的名角儿们不同,衣着不光鲜,也没有掌声喝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受人瞩目。
这些人到底是谁?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大致猜出来,他们应该都是皮影艺人,但是前来围观的大多数人,却还是摸不清头脑。
毕竟,这些人在今天之前,几乎低微到尘埃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也无法想象那千姿百态的皮影人背后,会隐藏着这么多张平凡到卑微的脸孔。
众人耐着性子等,好不容易等到这些由黄包车拉来的各色人物全都进入了称心斋,心想,这下这位霍小姐总可以告诉他们,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吧?
然而——
霍颜:“感谢大家今天都来捧场,相信现在你们都想进去看看,我们称心斋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我也只能很遗憾地和大家坦白,今天我们不打算对外开放,诸位若是真的想知道我们这称心斋里到底有什么,可以明日再来!”
靠!
人群哗然。若是此时在场的所有围观群众都是从百年以后穿越回来的,相信现在一定都在心中怒吼:我裤子都脱了你特么就给我看这个!
然而称心斋有个丧心病狂的东家,说不给看还真就是不给看,甚至还叫来了一伙天犬会的人,将称心斋围成铜墙铁壁,没有霍颜的允许,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谁都不想找死触碰天犬会的霉头,因此人们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散了。
霍颜蹲在如意楼二层的窗户旁,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往外看,眼见着人全都走光了,春巧捶胸顿足道:“哎呀,阿颜姐!你看看,你这是何苦呀!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干脆就让大家进去嘛,你把人家都撵走了干什么呀!”
霍颜:“今天来的人虽然多,但是一没有名流富贾,二没有外国洋人,不过是如意街上的邻居。”
春巧无语:“那还不是因为阿颜姐你提前没有给任何人发请帖!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们和军官们,就算是看在大帅府的面子上,只要你发了请帖,也总会来捧场的。”
霍颜笑得很符合奸商嘴脸:“哎,上赶着不是买卖,强扭的瓜不甜,靠谢家压人有什么意思?你得让他们心甘情愿过来送钱才是啊!想钓大鱼就要有耐心!”
春巧看着自家小姐,不知道为啥,忽然有点同情那些被她瞄准的“大鱼”了。
霍颜:“《燕京公报》的记者们都招待好了吗?”
春巧:“安排了五味斋的头等间,还给每位记者塞了三块大洋的辛苦费,带头的申记者承诺,明天一定给我们弄个显眼的新闻标题!”
霍颜点点头:“《燕京公报》的申记者办事,我一向放心。对了,别忘了通知戏楼里的人,咱们如意楼明天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开戏!”
春巧:“诶?可是这都好几天没什么人来看戏了,听说满春园那边开了新戏,还是从上海那边引进了新设备,对了,满春园好像还装了电灯呢!人们最近都往满春园那边跑,玉老板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你就这么吩咐下去就对了!”霍颜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下了血本么?
那很好啊。
就让她血本无归。
霍颜使了一手故弄玄虚,人们虽然散了,心中的好奇却像小猫的爪子,挠得人心痒。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拉洋车的卖馄饨的,按捺不住心中焦虑,本着“不能我一个人难受”的基本原则,几乎逢人便将称心斋的事八卦一番。
“哎,您说那称心斋里到底藏了什么呢?关了那老多人进去!要说排练皮影戏吧,这一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摆馄饨摊的孙老头一天内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段话,引得那些吃馄饨的客人频频往称心斋那边看。
哎呦!好大的排场!居然请了天犬会的人看门!
窗户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到底在干啥?
第二天一早,《燕京公报》头版头条,赫然醒目的新闻大标题——
称心斋到底有什么?百十来个活人关进去犹如黄泥入海,杳无踪迹!
霍颜早上吃着早饭呢,一看到这标题就喷了。
这申记者只怕是标题党出身吧?搁在一百年后,绝对是个能写软文的好网编!
而在同一时间,全北平城每一个看了《燕京公报》的人,都被这条新闻标题吸引了,待仔细看新闻内容,虽然没有标题那么夸张,却也足够勾起人们的好奇心。看到新闻里说今天下午两点,称心斋会彻底对外开放,不少闲人都特地从北平城各个角落赶到如意街,就想知道这称心斋里面到底有什么。
就比如此时的英国领馆里,莱森会长和尼尔顿正在餐桌边用早餐,无意间提起霍颜,莱森会长语气不屑:“亲爱的尼尔顿,之前听你提起这位霍小姐的事迹,好像她是个女英雄,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这才几天的时间,她那个如意楼的生意就已经被满春园打压得快要破产了。”
尼尔顿是个中国通,每天早晨都会看北平城几大报刊发行的报纸,他本来无意反驳莱森会长,因为根本就没什么好反驳的,最近这位霍小姐的表现的确很让人失望,然而,当他瞥了一眼《燕京公报》的头版新闻,却愣住了,片刻后,忽然笑出声:“亲爱的莱森会长,您这话说得恐怕有些早了,不如我来给您念念这则有趣的新闻?”
第116章 反击三
如意街一大早就挤满了人, 尤其是称心斋门前, 朱江带着伙计们,好不容易才拦住不停往里面涌的人群。
霍颜走出家门时, 被人群的热浪掀得险些没站稳,好在她及时扶住了春巧。
春巧:“好,好多人啊……”
霍颜却淡定地一笑, “少见多怪, 这才多少人,刚开了个头儿呢。”
春巧:“……”
是谁刚才差点没站稳的!!!
霍颜看着人头攒动的人群,不知道琢磨什么, 忽然转身回厨房。
魏小千跑过来,纠结自己是出门还是不出门,“阿颜,你不是让我天天去称心斋里坐着么, 今天我怎么出去呀?好多人呢!”
霍颜正在粮食袋子里翻绿豆,闻言一愣,“啊?你去称心斋里坐着干嘛?”
魏小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霍颜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一麻袋绿豆拖出来,“哦哦对, 没事儿今天人这么多,你可以不用去, 在家休息吧!”说完,便拖着绿豆出门去了。
魏小千心碎,他现在严重怀疑, 当初霍颜给三人分配任务,让周可温买麻将,让沈顾找皮影艺人,到自己这里,其实是顺口捎带的。
她自己都没想好让他去称心楼里坐着干什么吧?!
霍颜扛着一袋子绿豆走进如意楼,发现戏楼里的伙计们都蔫蔫的。
原本今天一大早,戏楼里的伙计们上工,看见街上这么多人,全都磨拳霍霍,准备大干一场。
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了!他们的生意寒冬期终于要过了么!
然而很快伙计们就发现,虽然街上人很多,但人们也只是在街上站着,并没有要走进戏楼的意思。
霍颜找来一个小伙计,让他将绿豆抬到后厨,开大锅熬绿豆汤。
伙计试着拎了拎麻袋,“小姐,这么多绿豆,都煮了吗?”
霍颜毫不犹豫地点头,“嗯,都煮了。”
伙计:“可是……也许我们没有那么多客人呢,虽然街上人多,但都是奔着去看称心斋热闹的。”
霍颜:“是啊,要看称心斋的热闹。但是称心斋的热闹几点才能看呢?”
春巧之前一直不明白,既然今天称心斋要正式对外开放,为什么非要拖到下午两点钟,这不早不晚,天气还那么热,何苦呢?直到这一刻,看着自家笑得一脸和气的小姐,春巧终于悟了。
见实诚心眼的小伙计还没有领会霍颜的深意,春巧便提醒:“下午两点钟,天气最热的时候,称心斋不开门,那些街上的人,不就跑进这里来避暑了么?听小姐的,多准备些绿豆汤总归没错!”
霍颜满是赞赏地看了春巧一眼,觉得这孩子在猥琐发育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假以时日,必然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还有,今天二层包厢的戏票价格全部翻三倍。”霍颜临别前对戏楼里的小伙计们眨眨眼,“全都打点起精神来,大家伙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维持好秩序,别惹出什么乱子,只要这一天顺顺当当过去,大家都是功臣!晚上我给你们发奖金!炖大肉喝大酒!”
一帮小伙计听说有奖金拿,还有吃的,顿时都打了鸡血一样,之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只是不理解,为什么霍颜要将二层包厢的戏票加价。
然而很快,戏楼里的伙计们也如春巧一样,后知后觉地悟了。
“来一间包厢,上几个冰盆。”上午十点左右,几位打扮阔气的夫人走进如意楼,对门口的伙计道。
小伙计:“厢票两块四毛一位,整包十五块大洋。”
那几位夫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前几日我们来这里看过戏,你这价格翻了三倍啊!”
小伙计为难地笑了笑,“几位夫人小姐,您看看外面的人,今天想要进戏楼里看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只能用抬价控制人数,就算是这样,二层现在也只剩下两间包厢了呢。”
几位夫人互相看了看,最后也只能认命地花费比平时高了三倍的价钱,包下了一间二层包厢。没办法,她们都是听说了称心斋的事,被好奇心驱使,大老远跑来看热闹的,但是总不能让她们也去外面人群里挤着吧?再说了,这点钱对她们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
这几人刚被伙计带上二层,莱森会长和尼尔顿便跟着走进如意楼,两人也是要订一间包厢。
小伙计:“二位来得正是时候,就剩下最后一间包厢了,整包十五块大洋,厢票两块四毛一位,您二位是整包还是单买厢票?”
尼尔顿用别扭的外国强调和小伙计理论:“什么?为什么价钱这么贵!”
还不等小伙计解释,莱森会长却低声笑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张银行银票,递给小伙计,要了一个整包,和尼尔顿一起上楼了。
两人在包厢里落座,伙计立刻给他们盛上两碗冰糖绿豆汤。
小伙计:“这样天气太热,我们戏楼里今天给客人免费提供绿豆汤解暑,二位慢用。”
尼尔顿:“今天你们如意楼里上演的是什么戏?”
小伙计:“今天开演的是前几日演出过的戏目《小猫偷油》,轮播,上午场,中午场,下午场,三场都是这个,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交钱,但是只收一次,三场连看,也不会再重复收费。”
尼尔顿意外:“嗯?今天没有新戏吗?”
小伙计:“没有。”
尼尔顿:“也没有魏老板做前声的戏?”
小伙计:“没有。”
莱森会长终于忍不住,哈哈笑着对尼尔顿说:“尼尔顿,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这位霍小姐今天根本就没打算让人们在这戏楼里看戏么,人家只不过是趁火打劫,想要趁着人多大赚一笔呢。”
尼尔顿非常郁闷,“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给会长念了那则新闻,我们也不会和这么多中国人挤在一起。”
“哎,不要这么说,我自己也对这位霍小姐的手段非常好奇呢!”莱森会长推开二层包厢的窗户,向外面看去。
此时如意街上的人比早上还要多了一倍不止,街道两边的商铺里都挤满了避暑的人。忽然,只见人头攒动,人群向两旁分开,一队黄包车像昨天一样,排着一字长龙从街道尽头过来。今天第一次见到这场面的人不由发出惊呼,又是好奇又是感叹,而那些昨天见过这一幕的人,则忽然生出迷之优越感,欣赏着那些人的表情。
莱森会长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兴味,看着那些皮影艺人从黄包车上下来,一个接一个走进称心斋,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能轻而易将这么多人吸引过来,让他们为了同一件事疯狂,尼尔顿,这可是一种伟大的天赋呢,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打赌,你的赢面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