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霍颜也不打算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要怨怪的话,也只能怨自己没有留心,遭人算计。
然而, 对方不义,她也就无需留情。
于是霍颜笑道:“我就知道,以玉老板的为人,肯定做不出那种卑鄙之事。倒是满春园, 听说最近的生意很是红火呢?”
玉清风还没说话,那旁边的女柜员为了奉承玉清风,忙说道:“咱们玉老板这周三场演出的戏票, 刚挂出来时间表就被抢购一空,现在二道票贩子都将票价炒到七十大洋一张了!满北平城瞧瞧去, 谁能有咱玉老板这身价儿!”
女柜员说得神气活现趾高气扬,好像只要猛夸玉清风, 就能打压住霍颜似的,也算是出了刚才的一口闷气。
切,一百多套洋装又算什么, 搁在玉老板这里,那根本就不够看!听说至今玉老板但凡出现在公众场合,就没有穿过重样儿的衣服!
这叫什么?这叫名角儿的范儿!叫排场!
这霍小姐开个破皮影戏楼,怎么能比得过玉老板?
玉清风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神色之间,已然透出些傲然。
霍颜惊讶:“啊!七十多块大洋?只是一张戏票么?”
女柜员轻蔑地看了霍颜一眼,“可不就是一张么!”
霍颜长见识一般点点头,“厉害了。”
玉清风笑:“霍小姐过奖了。”
霍颜:“倒是很想去见识一下玉老板的风采,说起来,除了如意楼开业那天,玉老板去踢场子,我还从来没见过玉老板在台上正经八百唱戏的样子呢。”
玉清风道:“今天下午就有一场,若是霍小姐有兴趣,尽可以到满春园来,我请你看戏,上等的茶,上等的座。”
霍颜笑:“我心里领了玉老板的情,可是怎么办呢,太不巧了,偏偏我今天下午有事。”
玉清风道;“无妨,这周我有三场戏,随时恭候霍小姐的大驾。”
霍颜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冲玉清风拱拱手:“好,那我就等着看玉老板的好戏了!这就告辞了。”
玉清风也拱手回礼:“霍小姐慢走。”
目送霍颜离开,玉清风想到刚才她说的那句“我就等着看玉老板的好戏了”,不知怎的,心中竟是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她总觉得,霍颜话里有话。
于是玉清风也没有心思继续挑衣服了,只随便选了一套礼服,用作今晚出席上海陈小姐的成人礼晚宴,便匆匆返回满春园。
霍颜回到霍家以后,问朱河:“满春园戏票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朱河兴冲冲道:“早就弄好了!我们事先找了一大批人,冒充玉清风的戏迷,专门找人盯着,一等他们满春园放票,就把她这周的三场戏票全买了!还按照您的吩咐,每场流出十张票往外高价转卖。也已经全卖出去了!咱们这一趟下来,不但一分钱没赔,还赚了一百多块大洋呢!而且已经让人放出风去,说这些高价票都是玉清风自己倒卖的。”
春巧在旁边听得心惊,“阿颜姐,您这到底是要干嘛呀!”
朱河压抑不住的兴奋,“呵呵,咱们阿颜姐那脑袋是干什么的!等着吧,玉清风这回要倒大霉了!”
几人正在说话,德胜记的洋装店便将霍颜定下的衣服送来。
从帽子到鞋袜手包,再从裙子裤子到上衣连衣裙,总共一百多套衣服,光是从外面往院子里运送,就折腾了十几趟。
霍刘氏和霍老爷子看得眼睛都直了,魏小千和周可温正好赶在下午如意楼和称心楼歇班,为了吃上一口霍刘氏亲自烧的饭菜,不嫌麻烦地跑回来,结果就被那海洋一般的各式衣物淹没了。
“阿颜啊,你,你咋买了这么多衣服呢?”霍刘氏问,随手拎起一件西方近期刚刚流行起来的蹒跚裙,都惊呆了,“我的老天爷,这什么衣服啊?这么紧,不得紧紧绷在身上?这,这像什么样子!还有这个,领口开的这么大!哪能穿着出去呢?这哪是衣服!”
霍颜看着满院子的衣服,心中却是一片满足。
这种血拼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上辈子她也是各大奢侈品牌店的常客呢,那帮小店员看见她比看见自己男朋友还亲热,这辈子穿到民国,她的血拼也只能局限于糖炒栗子之类的,去澡堂子里泡个澡都成了奢侈的事。
今天在陈夫人和肖夫人面前,她一口气买了这么多衣服,一方面是想要装个逼,另一方面,也是的确没有控制住自己。
面对崩溃的霍刘氏,霍颜也只能昧着良心糊弄:“娘,这是工作需要,工作需要!今晚去吃饭的地方,大家都要这么穿的!”
霍老爷子拎起一双足有十多厘米的高跟鞋,忧心道:“阿颜啊,你就要穿着这个高跷出去吗?不怕崴脚?”
霍颜急忙从霍老爷子手里抢回高跟鞋,再从霍刘氏手里抢回连衣裙,给春巧递了个眼色,春巧立刻化身为一个旋转的小陀螺,飞快地将衣服拾掇回霍颜和她的房间。
“爷爷,娘,你们快去忙吧!今天的晚宴很重要,咱家的生意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今晚了,我得好好拾掇出一身行头!”说完,霍颜便将房门一关,将霍老爷子和霍刘氏关在外面。
还没看够热闹的魏小千和周可温,在吃霍刘氏做的饭和看阿颜穿西洋装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果断选择了后者,彼此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跑出门去,换成一只兔子和一只狐狸,通过窗户跑进霍颜的房间。
霍刘氏无意间瞥见那两坨毛团子,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
霍刘氏:“爹,您就没发现,咱们家养的这几只动物,有点问题吗?”
霍老爷子还在担心孙女崴脚的问题,心不在焉道:“啊?有啥问题?”
霍刘氏:“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怪怪的。”
就比如刚刚那狐狸和兔子,平时好像能看到周可温和魏小千的时候,从来就看不见这两只毛团子,而当两人不见踪影的时候,这两只就冒出来了。
还有一个怪现象,霍刘氏一直没有和别人说过。
有一次她帮魏小千和周可温换洗被褥套子,发现两人的被窝里,居然粘满了毛。
而在霍颜为了晚宴做准备时,北平城的另一边,玉清风也在满春园里,为了即将开始的演出做准备。
因为霍颜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话,玉清风心里像是着了魔一样,总是不踏实。她一遍一遍让人反复确认,服装,道具,妆容,戏楼一切设施以及果品茶点,确保所有准备全都万无一失,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觉得恐怕是自己想多了。
也许霍小姐的确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随着一阵锣鼓开戏,座无虚席的满春园戏台上鼓乐齐鸣,玉清风登台亮相,开嗓唱了第一句。
台下一片叫好声。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玉清风这回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玉清风即将做出一个脚踢银枪的动作时,台下的观众忽然集体起立,不声不响地开始退场。
玉清风一个走神的时间,没能接住那高高抛起的银枪。
赛飞燕原本也在台下坐着看玉清风的戏,她除了签约满春园,也负责一部分戏楼的外联事宜,所以平时也都待在满春园。此时见观众忽然开始退场,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慌张道:“哎!怎么了诸位!诸位,玉老板的戏可还没完呢!这怎么都走了呢?”
然而,这些观众就好像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似的,继续默默离场,很快就走了个干净。
演员演出而台下无客,这在梨园行有个词,叫“塌台”。
无论是多大的角儿,最怕的就是塌台,甚至远比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更害怕。很多日薄西山的名角儿,为了避免塌台,可能会自掏腰包请人来看戏,为的就是能让自己的人气维持的久一点。因为只要有过一次塌台,这演员的身价就会受到十分严重的影响,有一些严重的,可能会直接从云端跌入地狱。
成角儿不易,背后可能需要十几年如一日的磨练,然而把一个角儿拉下来,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玉清风脑子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她被人算计了,而这样的手笔,除了那位霍小姐,只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想出来。
她所有方面都防备到了,却唯独没想到,观众这里出了问题。
不得不说,这一手真是又狠又绝,没留一丝情面。
玉清风还带着妆站在台上,此时只有二层雅间的十个观众留下来,这些都是花了重金买票来看戏的,可想而知对玉清风有多么喜爱。
目睹这一幕,这些观众渐渐明白过来,他们的玉老板这是被坑了。
玉清风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银枪,重新做了一遍那个踢枪的动作,这回她的动作堪称完美。
原本因为突发变故而停下的音乐声,随着玉清风继续开口唱词,而再次奏起来。
看着一个人站在台上,在下面空空如也的大堂前继续演戏的玉清风,十位戏迷都哭了,自发地从二层包厢里出来,下楼到大堂,汇聚到戏台前,为玉清风喝彩。
这是谁这么缺德!想出这样的阴招对付玉老板!
而此时那些出去的观众,也被外面的人围住,大家纷纷打听,为什么他们会中途退场,很快,玉老板戏演砸并且高价倒卖戏票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当十位戏迷看完了演出,从满春园里出来,发现不少人都在谈论玉清风,他们想要帮玉清风申辩几句,却发现外面对玉清风不利的言辞早已占据主位,任凭他们如何解释,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人们只愿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北平城红到发紫的坤角玉清风演戏失误,唱塌台了。
满春园的后台。
玉清风只拆了头饰,却没有卸掉脸上的妆,呆呆地坐在镜子前。
赛飞燕气得在旁边一圈一圈乱转,“肯定是那霍小姐为了报复,才这么阴你!清风,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你这周还有两场戏,刚刚我问了负责放票的小生子,他们说第二场和第三场也和这场一样,一放票就全部被买走了,而且最高的票价也被炒到了七十大洋一张!这,这霍小姐是想把你毁了啊!要不我让人去发个通知,取消这周的两场戏吧!”
玉清风出了片刻的神,这时才轻声开口:“擅自变更取消戏目场次,只会更加损坏声誉。再说了,戏票已经被如意楼的人买了去,除非我一辈子不再开戏,不然他们迟早是要来看着两场戏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赛飞燕又出一计:“要不我们事先找人躲在戏楼里,等到那如意楼派来捣乱的人中途离场了,我们再让人补上。”
玉清风摇摇头,似乎十分头疼地闭上眼睛,靠在椅子里,“若是那样的话,被记者半途拍到,只会说我们票房造假,越描越黑。”
要是连着三场塌台,玉清风在梨园行里就算是完了。
“那怎么办啊……”赛飞燕生下来就天不怕地不怕,这辈子没为什么着急上火过,这回却是急哭了,“都怪我!是我自作主张自作聪明!都是我!非要让那记者将我和那姓霍的一起拍照发上报纸……”说到最后,赛飞燕竟是开始一下一下往自己脸上抽巴掌。
玉清风忙抓住赛飞燕的手,“姐,你这是做什么?”
赛飞燕泪流满面,跪在玉清风面前,“清风啊,是姐害死你了啊!当初你不嫌弃我的出身,顶着那么多非议收下了我,让我以后不用再靠皮肉生意活下去,恩同再造!可我,可我却把你坑了……我罪该万死!”
玉清风自嘲地笑了笑,“姐,你真的以为,若是我不同意,那件事你能做成么?”
赛飞燕一愣。
玉清风:“用不入流的手段对付别人,便要做好了也被以同样方法对待的准备。”
能吸引一家外资酒店入驻街区,这是多么好的商机!
她太想要了,想要到开始不择手段,走上了她一向看不起的,她父亲所走的那条路。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霍小姐的报复来的真是时候,偏偏赶在今天,赶在陈小姐的晚宴之前。
太狠了。
就算她是大罗神仙,也无力扭转乾坤。
这场较量,终究是她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了大家上一章的留言,很多小天使都反应,玉老板和前面差别太大,我回头看了遍,发现应该是上章最后一句话的问题,早上写的有点急,玉清风最后一句台词的确有点不符合人设,稍微修改了一下,应该会好一些,感谢大家的意见,么么哒!
第123章 落定二
霍颜正在试衣服的时候, 朱河在外面敲门。
春巧:“什么事儿呀, 阿颜姐在换衣服,你直接说吧!”
朱河:“满春园玉老板唱塌台的事已经传出来了, 就是来回这个事儿的!”
霍颜正在努力往身上套第七条裙子,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原本她以为, 向玉清风报复回去, 将她打垮,自己会非常有成就感,也会很解气。
然而不知道为何, 此时此刻,在得知玉清风终于遭了秧,她心情竟是有些沉重的。
霍颜:“嗯,知道了, 那些找来做观众的人一定要好好打点,不要让他们露出风去。”
朱河:“放心吧!找来的都是可靠的人!”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霍颜可没有朱河那么乐观, 既然决定阴人,就要事先想好暴露后的一切应对方法, 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边要考虑后续,一边要琢磨玉清风会做什么反击, 霍颜忽然有点心累。
如意楼和满春园这场鹬蚌相争,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难道一定要一个挤垮另一个吗?
霍颜将自己关在屋里倒腾了一下午,当尼尔顿开车来霍家接她时, 整个人都惊呆了,盯着霍颜半天没说出话。
这次参加陈小姐的晚宴,算是霍颜第一次正式进入北平城的社交场合,要想尽可能多地认识人,不能太低调,但也不能穿得太高调,抢了宴会主人的风头。所以霍颜最后选了一条墨绿色圆领无袖长裙,配一双过肘黑色丝绸长手套,与长裙胸口处的黑色暗纹很相配。
这条长裙霍颜最喜欢的部分就是它的腰带,一掌多宽的带身材质和长裙材质相同,中间用银色搭扣扣住,自然地将腰带布料掐出一个浅浅的蝴蝶结形状,端庄大气,又不失少女的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