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彭家,实在是很是殷勤。
卫老太太有些想要蹙眉,伸手打开帖子却怔了怔,半响才阖上,闭上眼睛靠在鹅颈椅上,叹上一声。
“她有心了。”半响,卫老太太才睁开眼睛,揉了揉眉心,吩咐三夫人:“给她回张帖子,便说,欢迎之至罢。”
能得卫老太太这四个字可不容易。
三老爷听三夫人说这事儿,就挑了挑眉头:“这我知道,彭家的根基就在南昌,自知道了明家伸冤了以后,就打着故交的名义,将寄存在庙里的明鱼幼的骨灰给找着了,派人守着,后来交给了五弟的。”
怪道卫老太太接了信便改了主意了。
三夫人叹了声气:“这倒是个会做人的。”
岂止是会做人,彭家这些人,实在是太会做人了呢。
三老爷目光沉沉的想上一会儿,等到落后了得空便对卫阳清提点上几句-----纵然交情再好,也没彭家这么殷勤的过分显眼的,要说有所图谋也便罢了,可是面上非得说不过是为着往日情谊,这就显得太假了。
卫阳清心里有成算。
他为人优柔寡断了一些不假,不愿意兜揽麻烦也是真的,可是在官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又没有父兄可靠,还能强挨着重新调任进京的这一天,不是全靠运气的。
彭大奶奶在卫老太太跟前仍旧小心谨慎的很,头一件事便是赔礼请罪:“我们家请的东道,倒是叫客人受了委屈……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彭家这次东道的确没办好,李桂娘不按常理出牌当场发作,实在是大大出乎人的意料,偏偏碰上的还是个同样不好欺负的卫安,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就吵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局面,彭家纵然再是世家,哪里能一下子应付的过来。
更架不住外头还有那群不省心的纨绔添油加醋,恨不得火能再烧的旺一些再旺一些,盘口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瞎闹的势头了。
这次李桂娘办的事,彭家也不是不恨。
彭四娘眼看着就要及笄,家里借着由头给开一个雅集,原本是想着给彭四娘扬名造势的,可是也都被李桂娘给毁了。
现如今谁还记得彭四娘要及笄了?记得的都是李桂娘如何不知事,如何仗势欺人,卫安又如何厉害,反唇相讥不落分毫。
可更恨的,还是往长缨长公主府上送了赔礼去,连门都没叫进。
长缨长公主纵然身份高,彭家却也不是那等布衣,哪怕是没了侯爵呢,也没这么埋汰人的。彭家这回是丢光了面子,心里憋足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些想头,还越发的就得实现了才好了。
彭大奶奶拿捏着分寸,说的话并不过分热络,也绝不显得浮夸,还叹一声卫安:“纵然是我这等已经嫁人经事的,遇上这事儿,也不能办的比七小姐更好了。都叫人踩上头来欺负了,若是忍气吞声,丢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面子,丢的是全家的脸面,那才是真正让人看轻了呢。”
彭家在这场争执里也是吃了亏的,可是却能把事情做的这样漂亮,把责任都自己兜揽下来,卫老太太倒是高看了她们一眼,客客气气的笑了:“都是孩子之间斗气,这个孩子向来是知道忍气功夫的,只是郡主那边说的难听,她要是真的丢了我们家的脸面,我回来也不饶她的!”
知道彭大奶奶是来道歉的,倒是又摇头:“实在没必要这样儿,贵府请了我们家孩子去做客,照顾已经是周到,郡主的事儿,也不是贵府想这样的……”
彭大奶奶越发的谦恭:“老太太实在是个再明理不过的了,不敢说周到,只求各家不怪罪我们便好了……”顿了顿才又道:“我们家四姑娘眼看着就是八月十九的日子小订……她是要远嫁的,那头的小姑子一闻了七小姐的伴月就迷上了,我们这回上门,还真是厚着脸皮来的,有个不情之请…请老太太千万把七小姐借我一借,到了正日子,请七小姐过去一趟……”
她笑了笑,轻声道:“我们到时候也给七小姐包上一个大大的红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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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兄弟
彭家最近走动的这样勤快,卫老太太不是觉察不出来她们的殷勤过分,可是转念一想,自从出了李桂娘的事,京城里的这些雅集们,便俱都避过了卫安不请。
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
再怎么样,卫安以后也是要嫁人的。
郑王自然也疼宠着她,可到底名义上只是义女,还要看上头帝后的脸色加加减减些,她自己不必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纵然再长寿些,那也是有岁数的,到时候一旦真的去了,卫安又要怎么办?
这样一来,嫁的人家,自然就再重要不过。
她又怕帝后拿她去填坑,自然得多让卫安先多学着些,多经历一些。
便点头答应了。
彭大奶奶放了一颗心,回去便跟婆母她们有了个交代。
屋子里静悄悄的,紫金瑞兽三角香炉里的檀香在冒着烟,掀了帘子进去,一屋子的凉爽混着香气扑面而来,格外提神醒脑。
彭大奶奶精神一振,细声细气的同婆母回话。
“都答应了。”她先起了个头说了结果,而后才轻声说:“我照着家里的意思,跟卫老太太说了,就说四娘眼看着就要小订,她婆家那边的小姑子喜欢卫七小姐的香,也想着见见卫七小姐,卫老太太倒是没有不愿意。”
卫老太太自来就是厉害人物,从前不得不退的时候她知道要退,于是自然而然的也就退了,可现在再退下去,却怎么得了呢?
卫家原本就好容易才重新得了爵位,卫阳清眼看着就要官身爵位一同戴在身上,这是多难得的恩典?
踩着这么多的死人尸骨呢,总得一步步的把卫家的门楣重新发扬光大起来。
既如此,能成为助力的,眼看着已经成了藩王女儿的卫安,自然得好好的培养起来。
眼下卫安得罪了李桂娘,京中闺秀圈没人给卫安递梯子,卫安却要下楼的,彭家过去递了,卫家就算怕这梯子不稳当,凭着卫老太太的性子,也不会放着这个机会不下来。
彭大夫人了然一笑,见媳妇儿立在一旁不敢动弹,便又皱了皱眉头:“阿薇怎样?”
彭四是二房的女孩儿,她丢了脸面,彭家虽然也不好过,可是彭大夫人自来是不会为了别房的烦恼的,她放在心里的,唯有自己的儿女们。
彭大奶奶心知肚明,不提彭四姑娘这回发的脾气和受到的训斥,单单只说自己的亲小姑子:“阿薇自来不烦恼这些的,好好儿的在院里,琢磨着要立个秋千呢。”
自来就爱玩耍的,在祖宅的时候都不曾拘束了她,回了京城要是还拘束了,彭大夫人自己心里都要过不去,闻言便微笑:“就听她的,让她哥哥给她选合她心意的来,若是不成,就换个院子,我记得千叶水阁里头不是有一颗大榕树?那里便很好。”
彭大奶奶忍不住在心里蹙眉。
她自然知道婆婆紧张亲生女儿,可是再疼宠,哪里有这么宠着的?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从来不按定制的来,姐妹们没有的,她全都有。
就算是比照着郡主,也不差了。
虽然都不走公帐,走的是彭大夫人的私房,可是话说的难听点,彭大夫人也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其他的孩子们怎么想呢?
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这么多年,可没捞着过什么东西。
越想越觉得心中气闷,可是多余的话却一个字也不敢说,更不敢露出任何的不满意来,唯唯诺诺的应了是,又端详着婆母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四叔…好似不大高兴。”
她说的,是她的小叔子,行四的彭采臣。
都说天子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放在勋贵家也是一样的道理,长子是要承袭家业的,自然要紧着来,寻常教养也没彭大夫人能插手的地方,自小时候开始,这些孩子们俱都在祖宅,被德高望重的族长领着教养着。
她根本就没跟儿子如何亲近过。
等到日子渐渐好过了,立足稳了,才好容易把最后生了的小儿子养在了跟前,自然百般疼爱。彭采臣和彭凌薇两个,最是得她心意的,但凡有一点儿不好,都是在挖她的心肝肺。
现在听说彭采臣不高兴,她下意识便又皱了眉头。
可这眉头才皱了片刻却又立即松开了,缓缓呼了口气,喝了大儿媳妇捧上来的酸梅汤压一压暑气,才说:“由着他。”
就因为宠爱他,这个时候才不能纵着他。
家中一心一意为他打算呢。
彭大老爷说的是,现在彭家不比从前了,家里这么多人当官,那么快就从夺爵的风暴里过来,为的不是旁的,就是为的遍地的撒银子出去。
银子跟流水似地出去,有交情的没交情的,通通都求到了,总算是让日子有了起色。
可是也就因为这样,家里的底子早就被掏空了。
不独独是彭家,连她的娘家凌家,也被她掏空了几乎一半儿,可不就得想法子描补。
何况…这些都是说的轻飘飘的,还有件大干系的事……
偏偏大儿媳妇和次儿媳妇是官家嫡女不错,嫁妆却都不算丰厚,根本贴补不了什么,可不就得打起旁的主意。
定北侯府跟彭家又不同。
不说别的,就光是想一想,最近圣上发还的那些明家的东西,就够多少个卫家活一辈子了?
而卫七又是名义上的郡主,很得卫老太太欢心,好处还不止一重。
纵然有些厉害,口舌也不是个能饶人的,可是就是她姓卫,如今又很可能姓楚,就把这些都能遮盖住了。
只瞧见好的地方。
彭大奶奶答应一声,正要退出去,外头却报说:“姑娘来了!”
她们嘴里的姑娘,自然指的就是彭凌薇,彭大奶奶笑盈盈的立住了,等彭凌薇进来,就笑:“正跟娘说起妹妹来,你不是说要立个秋千架?娘的意思,若是院子里立不住,你又不喜欢搭那等架子,就挪到千叶水阁去,那里有那样一颗大榕树,扎多大的秋千也立得住。”
彭凌薇笑着听了,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既如此,就挪到千叶水阁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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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谋求
彭凌薇是来替哥哥说项的,她等嫂嫂说完了话,看着嫂嫂退出去了,才扯一扯母亲的袖子,亲密的将头搁在母亲肩上,叹息一声撒娇:“头疼眼睛疼。”
她拿着母亲的手摇晃了再摇晃,又说:“肚子也疼。”
她近些日子总嚷嚷着身上不舒服的,彭大夫人当真紧张起来:“到底是哪儿疼?早先还好好的,怎么这段日子到处身上都不舒服?”
连忙张罗着要去请太医院的人来。
从前自然是不敢往太医院去请院判的,可是现在,今非昔比了。
有德妃的面子,哪个太医请不到?只除了院正大人不敢请,其余的,就算是孔院判呢,请了来又值得什么?
彭凌薇撒娇着往母亲怀里钻,还瓮声瓮气的:“母亲揉一揉,就不疼了。”
彭大夫人这才知道女儿是在撒娇,笑着戳一戳女儿的鼻尖,半点儿怒意也没有,反倒是松了口气:“不可拿这个来玩笑,等你父亲听见,看训斥不训斥。”
彭凌薇自来是怕父亲的,闻言便立即从母亲怀里坐直了身子,嘟起了嘴嘟囔一声:“已经训斥过了,父亲从来没好声气。”
彭大老爷对待子女们,跟彭大夫人是反过来的,他是对着能分忧的大儿子等格外宽宏,对着只知道撒娇撒痴的彭凌薇便忍不住要皱眉。
连彭采臣,虽然年纪小小的就已经考中了秀才,马上眼看着就要秋闱,他也心里觉得不足-----总说文章是出得来的,可是除了文章,也就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了。
说是他不懂看人眼色,有心机却浮于表面,不是能成大事的。
每每说到这些,夫妻俩便要冷战一段日子,盖因为彭大老爷总是喜欢把彭大夫人也捎带进去,说就是因为她宠的两个孩子不知人情冷暖眉眼高低。
彭大夫人想到丈夫,又皱了皱眉头,面上却还要装着呵斥女儿:“说的什么话?父亲训斥儿女,放在哪里都是天经地义,可不能存了怨忿。”
见女儿垂了头摆弄腰带上的流苏,又问她:“是做什么来的?”
彭凌薇倚在母亲怀里,仰头问她:“当真是看中了那个卫安啊?”
她吸了吸鼻子,秀气小巧的下巴还有些肉,绞着手里的流苏又垂头:“我知道李桂娘说的不对,做的也不对。可卫安是个小妇养的,这大家都知道。外头还拿这个当笑柄呢,笑她是有了时运了,哥哥面上不好看的。”
面子上不好看也是一时的,时人谁不是先敬衣裳后敬人?等到再长大些,知道银子和权势的好处了,慢慢就懂了。
何况,要从卫家身上谋的东西,可多着呢。
总得先把持住了卫安,才能再论其他。
这些都不能跟小孩子说,却又不能不说,否则到时候坏了事,彭大老爷可不会看儿女们小就轻轻放过去,她急忙攥住了女儿的手逼着她抬头,冷着脸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媒妁之言,都是父母定的,哪里有你们能置喙的地方?”
“这些话我听说一次便罢了,以后再听见,必得发落了你身边的嬷嬷丫头!成日里教你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见女儿有些不知所措了,才缓和了声音和语气:“远的不说,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只瞧瞧李桂娘,那是个郡主呢,曾经在帝后跟前,那也是有脸面的,可你看看,她现在还有什么脸面?”
彭凌薇吃了一顿排喧,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好半响才似懂非懂的看着母亲:“她有什么好的?”
彭大夫人把女儿搂在怀里叹一口气:“不管她有什么好的,总归她现在是明家那位王妃的女儿,就已经是千般好万般好没有不好的了。”
细细的跟女儿说了利害和道理,才又安抚了女儿,许她到时候去挑一把古琴,而后才又让人去把彭采臣叫来。
女儿大了,也仍旧能跟母亲亲近,儿子却再不能了,彭采臣老老实实的立在母亲下手,行礼问安过后便垂了头。
彭大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先问他:“外头伺候的人可得力?院子住着可满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