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公主府必定是要办雅集花会的,公主最喜欢那些个鲜艳妩媚的女孩子,说她们都像是枝头上的花朵儿。
可是今年公主府却毫无动静,冷冷清清的。
长安长公主叹一声气,蹙眉一样样的把礼单都给对好了,交给管事的姑姑,又问长史:“送过去了?”
公主府的长史便点一点头:“都送过去了,只是并不曾见到长缨公主,听说是病了。”
确确实实是病了的,李韶是长缨公主的半条命,如今儿子这么仓促间死了,她哪里能一时缓过来呢,长安长公主面上忧色更重,许久才说一声知道了,让长史按照人家,一户户的上门去送端午的粽子。
回头见着女儿,朝她招一招手叫到跟前来:“明天便带你进宫磕头送节去,你准备好了没有?也该好好预备起来。”
她替仙容县主整理了衣襟,看看女儿手腕上带着的一对绞丝双环白玉镯,衬得女儿的手愈发的晶莹圆润,便笑了笑:“多过去看看桂娘,她如今遭逢变故,恐怕一时缓不过来,你们从前向来是要好的,可不能就这么生疏了。”
长安长公主总是事事都这么周到,从不拜高踩低。
仙容县主看她一眼,咬着嘴唇低声应了是,隔了会儿才犹豫的问她:“是不是…是不是桂娘这事儿,就不成了?”
李桂娘家出事出的这么急,这是她并不曾想到的。
不过就是一二月之间的事,长缨长公主府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到现在,还降成了公主府,李韶的死对于长缨公主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可更加恐怖的是,李韶的死还让隆庆帝对于长缨公主府的不满更上一层-----李韶是偷偷跑回京城的路上死的,要是他不死,就真的跑回京城来了。
可他跑回京城,岂不是在跟隆庆帝故意对着干打擂台?
仙容县主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李桂娘就是个蠢货,三言两语的,从来禁不住挑拨。这样人,长缨公主和李韶若是管得住也罢了,他们偏偏要纵着她,纵着纵着,便纵出事来了,谁也怪不得。
长安长公主替女儿抿了抿额前的碎发,大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懒懒的往后靠在座椅上笑了一声:“你说呢?闹到如今这样,圣上敢把她给谁?”
这枚棋子眼看着就这么完完全全的废了。
既然已经废了,自然什么用处也没了。
倒也不是没有,自家女儿友爱姐妹的好名声,倒是还得靠着她传出去。
长安长公主笑一笑,又道:“得啦,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必定让你如愿的。”
仙容县主羞得红了脸,挽着母亲的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响才低声瓮瓮的应了一声是。
可等到第二天提前去宫中送礼,长安长公主竟没能见到皇后,反而见的是德妃,不由大为吃惊。
德妃也只是笑,她如今亦有了五月多的身孕了,因着冬天穿的厚,倒并不怎么显怀,只是小腹处微微隆起,对着长安长公主也还算是亲切:“娘娘身上不大好,如今宫务由我领着。”
长安长公主便很是担忧:“娘娘凤体违和?我们很该侍疾的……”
德妃便放了手里的描金白瓷茶杯,慢悠悠的摇头:“恐怕是照顾小皇子太过尽心的缘故,太医说是偶感风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娘娘身上既不大好,便懶怠见人……”
说完便招手唤来一个宫娥,让她们去凤仪宫通报一声。
果然等那小宫娥回来了,便回禀说皇后娘娘说请安便不必了,她身上如今不大舒服,一切事请德妃料理便是。
长安长公主心便猛地一跳。
方皇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说不舒服了起来?
为着宫务交给了德妃,皇后连月子都不肯坐满三月,一个月就起来了,可是现在才拿回去多久,竟又肯放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了?
长安长公主一路心跳个不停,等回了公主府了,还觉得手脚都是凉的。
等一镇定下来,想了想,才让人去把长史寻过来。
长乐有先帝宠爱,长缨惯会掐尖卖乖,可她也不是没倚仗的,她嫁回的是她母妃的娘家袁家,袁家虽然比不上金陵李家,可是家中却俱是文臣,祖上还出过两个尚书,底下的人不说有祖上那么厉害,可是眼光却是不错的。
所以她这么多年,向来规行矩步,从来没犯过什么过错。
顿了顿,她就问:“最近方家……”
她思来想去,觉得外头的传言若果真是真的,那真是没见过比方皇后要更蠢的人了。
长史点一点头,见长安长公主皱了眉头,便道:“若是您说的确实,那恐怕是真的了。”
方家发了那么一笔大财,根本藏不住行迹,嫁女儿铺张浪费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又到处买房子买田地,还说要重新回家修祖祠去,连阴阳先生都请回老家去了。
怎么会没人传?
私底下都传遍了,说是方家仗着是小皇子的外家,现在就开始抖起来了。
这些传言在外头愈演愈烈,可是方家竟还能坐得住,行事竟无一点儿收敛,这样的人家……
长史阖了眼睛:“您还是先静观其变罢。这番事儿,恐怕不是咱们能插得进手的,当不知道也就是了。”
原先只当已经风停雨歇了的,可是现在看来,这风雨分明还没收住,更大的惊雷怕是在后头呢,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保住自己不湿了脚才是正事。
其他的事,都可以以后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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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冷战
方家到底是没安静过多久,嫁了女儿之后,紧锣密鼓的又张罗起给方正荣造宅子的事来,之前的承恩伯府被收回去了,方大老爷既不想分出钱去给方正荣,想了又想,便觉得能让方老太太再往凤仪宫去说项,再怎么样,好歹把爵位还回来。
把爵位还回来了,以后再补给方正荣一笔银子,就让他自己过日子,也就当甩脱了这个尾巴了。
方大夫人正试自己新裁制的衣裳,是黑色的缎子,摸上去便水润透亮,上头拿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花,走动间便觉得金光闪动。
她看了看自己新让人去炸过的首饰,选了一只赤金镶红宝的簪子戴了,回头见了方大老爷,便蹙眉问:“老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方大老爷险些被她的穿戴晃花了眼,见她抬手露出几只赤金刻牡丹花纹的开口镯子,便道:“有件事交代你。”
方大夫人便嗯了一声,见周围伺候的人尽数退了下去,心不在焉的扶正了自己头上的凤凰宝钿垂下来的米粒儿大小的珠子,问他:“什么事,您说?”
她今天是要进宫去的,方皇后病了,她们要进宫探视去。
方大老爷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又道:“你让娘告诉娘娘,这事儿趁早,等正荣回来,可不能让他再惹祸患了,这也不好听。”
方大夫人听见是这事儿,再没有不愿意的,立即便答应了,想了想还点头:“您说的是,也该趁着这时节说。”
方正荣到底之前是犯了隆庆帝的忌讳了,所以才被赶回了老家去,连爵位都给夺了。现在趁着方皇后病了,她说什么,圣上肯定都是肯听的。
这样最好了。
她答应了下来,扶着方老太太进了宫,递了牌子便被领着往凤仪宫去。
凤仪宫里早已经换了装扮,出了端午便觉得热了,到处都摆着看着清爽的摆件,连屏风也换成了玻璃罩,里头画着山水的大屏风。方皇后正靠在床上逗弄小皇子,见了她们来,脸上笑意便有一瞬间的凝滞,停了停,才点了点头,等她们请了安,才让她们坐。
方老太太便先去看小皇子,笑着夸赞:“小皇子腿脚有力呢!”
小皇子正不断蹬腿儿,他不要旁人抱,只认方皇后一个,方皇后搂了他露出一个笑意来:“可不是,如今都快能坐了。”
算一算时间,也六个月余了,可不是能坐了,方老太太见方皇后把他放在床上,他能软趴趴的坐一会儿,笑的皱纹都堆在一起:“再好没有了,咱们小皇子真是聪明伶俐,果然不愧是龙子凤孙!往后可要带一连串弟弟来的!”
方皇后一面轻轻抚着儿子的背,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
方大夫人只是陪笑,并不如何接话。
方老太太见方皇后精神倒好,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便斟酌着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既身子好了,怎么还任由那一个……”
她知道皇后寝宫里俱都是她自己人,便也不如何避讳:“怎么还任由那一个出了头掌着宫务?她眼看着过几个月就要生了的,怎么还抓着不放?”
前几回她们想进宫来,还要先往德妃那里报备才成,因着是德妃掌着宫务。
方皇后便皱了眉头,瞥了一眼伺候的人,见肖姑让宫娥都退了下去,才冷笑了一声:“惯会讨好卖乖赔小心的,这个时候,我做什么讨那个没趣儿?”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有缘故的,方大夫人觉出不对来,抬头看了方皇后一眼。
听这意思,莫不是德妃在中间使了什么小巧,所以方皇后才病的不成?
连方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既然连宫娥都退下去了,她也就更不用避讳了,问了一声:“怎的了?出了什么事不成?”
方皇后便冷笑了一声。
隆庆帝自己说的,让德妃继续管着宫务,还说什么,让她先休养好身子。
可她之前分明出了一个月的月子就接了宫务了!
这哪里是在体贴自己,分明就是在体贴德妃!
“总归男人不可靠。”方皇后眉目冷淡:“既不让我管,我就懒得管了。”
她在娘家人面前向来是连本宫都不称的,方老太太吃了一惊,愁眉苦脸寻思一回,惊得差点儿没端住手里的杯子:“您这病…是跟圣人使性子呢?!”
方皇后便垂下了眼睛。
她可不就是跟隆庆帝使性子。
隆庆帝从前对她百依百顺,凡事也都是有商有量的,两个人不像是帝后,反倒是寻常夫妻,哪里有红过脸的时候?
偏偏最近不知怎的,隆庆帝几件事,都不让她称心。
他既然要把宫务交给德妃管,她就索性‘病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皱眉头,方老太太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忍不住连连摇头:“娘娘怎么糊涂了?!您生了小皇子,那一个身上也怀着呢!”
她跺了跺脚:“要是那一个也生下个皇子来,可怎么着?!”
方皇后自然是知道道理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实在忍不住气愤-----她跟隆庆帝这么多年的情分,隆庆帝从来没有冷待过她,可最近却不知怎的了,处处都不顺心。
她想做些什么,隆庆帝从前哪里有不应的?偏偏最近,隆庆帝在她这里坐不到半天就要走,除了每天来瞧儿子,竟少来见她。
反倒是德妃那里,还有淑妃那里,他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两个人恩爱了这么久,方皇后早已经习惯了隆庆帝的亲近和纵容,等如今乍然被隆庆帝冷待,她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索性就不跟他说话,他既不稀罕她,她难道还非得跟过去热脸贴冷屁股不成?
心里想一想就觉得委屈,又不曾做错什么,可是隆庆帝却忽然就移情别恋,也实在是太薄幸了。
方大夫人眼皮跳了跳。
原来方皇后竟不是病了,而是在跟圣人闹脾气……
她连忙叹气,方皇后这性子,是被圣人宠的不知道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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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骄矜
方大夫人连连叹气摇头,跟着方老太太好一阵劝,总算是把方皇后劝住了,在宫里留了饭才重新又出宫来。
跟方老太太不好说,回了房就同方大老爷说:“娘娘这也是,脾气越发大了,这是跟圣上闹脾气呢!”
方大老爷挑了挑眉,竟还觉得好笑起来:“在家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个性子,一生气就不跟别人说话,冷着你。”
方大夫人隐约觉得不对。
那毕竟是圣上呢,又不是普通夫妻。
纵然是普通夫妻,一味的硬着来,最后也总要吃亏,何况是当皇后呢。
可是她又说不上什么话----何况毕竟方皇后跟隆庆帝的相处,外人还真是看不出门道来,说不得就真的是方皇后捏准了分寸,知道隆庆帝究竟喜欢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卸了妆歇了,心里想着要把林三少的事儿给趁早定下来----这个可是个香饽饽,往日里是不敢想。
后来庆和伯夫人找着她,她就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再好不过的一桩亲事了,要是以后侄女儿真嫁了过去,一个现成的诰命夫人就在眼前了!
方大老爷如今还没承爵,她身上且还没诰命呢!侄女儿却是一嫁过去便有了,还是正五品的诰命!
多威风!
她也知道这门亲事来的有些蹊跷-----庆和伯夫人待庶子苛刻,全京城都是知道的,可是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这门亲事成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侄女儿笼住了林三少,还怕什么?
庆和伯夫人能斗得过庶子?真要是能斗得过,也就不会让这个庶子成了器了。
她想一回,连梦里睡觉都是翘起了嘴角的。
等第二天,她果然就真的去了寿山伯府上-----庆和伯夫人请了寿山伯夫人当中人。
寿山伯老夫人正跟庆和伯夫人说话,见了她便朝她笑了:“可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这全身精气神,真是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笑着凑趣儿,坐在寿山伯夫人下手,跟庆和伯夫人正对着,轻声问:“不知三少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庆和伯夫人果然笑:“他能有什么意思?年纪如今也差不多了,跟他这个岁数的,哪有没成婚的,就没成婚,屋里人也总该有了,偏他,身边空荡荡的,别人不知道的,还总说我苛责他。如今总算是找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姑娘又好,他父亲都同意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深思熟虑过的。
现在跟从前又不同了,要是再给林三少说个丫头,说个下九流,在庆和伯那里头一个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