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少没提这件事,看了一眼底下的戏台子,挑眉问沈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家那位王妃知道你在这里吃饭,特意令人唱了来恶心你的?”
底下正唱到天帝见这状元不孝顺,叫太白金星下凡训斥不孝子,不孝子幡然悔悟,奉命去迎回继母,底下的戏子唱的哀哀戚戚的,沈琛垂下头冷笑了一声:“不管是不是,反正我是不认的。”
“你不认有什么用?”林三少哂笑:“这天下的人可都知道你是临江王府的义子,他们可不知道王妃在其中起的是什么作用,只知道王爷王妃是你的义父义母,你以后若是违逆她的意思,那自然也是不孝了。”
临江王妃最近也不折腾了,除了那一次想跟徐家用儿女姻亲的事结盟之外,最近老实安分了许多,而且还待沈琛很是和颜悦色。
好几次沈琛去她那里请安,她都是极为关切的问这问那的。
可是要说她没别的心思,沈琛是不信的,不说别的,近的这郑王回京受阻的事,就不能说里头没有临江王妃的手笔。
就如同现在,要说是临江王妃让人唱的这出戏,他也是信的。
他没说话,抬手关了窗户,嗯了一声:“我已经同父王说过了,我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以后自然就是姓沈的,我不沾皇家的光,也沾不上。王妃就算是想用孝道来挟持我,只要我不想封王,她就奈何不了我。”
临江王妃最近不针对沈琛了,却在临江王那里说了不少对卫安不满的话,还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沈琛考虑,说是卫安脾气太倔强,处事太强硬,怕以后不够温顺,会生事端。
沈琛已经跟临江王说过,既然王妃不喜欢卫安,那以后少见便是。
他知道临江王妃的脾气,不愿意卫安去受她的冷嘲热讽。
现在林三少提起来,他也知道林三少是在替卫安担心,并不瞒着他,径直说了自己的打算:“这件事我已经跟卫老太太也商量过了,等到郑王爷回来,便请圣上下旨完婚,圣上在时定下的事,就算是她成了皇后,也不能改变什么,名分已经定了,只要我不在京城住着,她还能把手伸到我的后院吗?”
林三少纯粹是替卫安担心而已,既然沈琛自己早就已经有了打算,他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提醒他:“你还是要小心些,你固然如今是不怕什么了,可就怕到时候她对卫安不利。”
卫安就在旁边笑了:“三少放心吧,她要对我不利,也得有机会,杀个人又不是杀只蚂蚁那样简单,何况现在我是郡主呢,她若是拿礼法出来对付我,我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我既是沈家的媳妇,为何要受她的管教?”
虽然到时候她是皇后,只要自己礼数做足,她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奈何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是不那么叫人开心的,卫安接下来的饭便吃的没什么滋味,等到了街上,也有些恹恹的。
沈琛摸了摸她的头发,知道她心里有委屈,低声道:“对不住啊,安安。”
他原本喜欢这个姑娘,是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去,想要对她好一辈子的,什么委屈也不想她受,可是人总是有力所不及的时候,临江王妃的事,他便不能彻底解决,只能尽量的护着她。
卫安仰头看他,见他很愧疚的模样,就摇头:“你并没有对不住我,我说过了,选择答应这门婚事之前,这些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要面对的,说不上什么委屈。”
比起从前来,已经不知好了多少了。
她只是有些害怕,林三少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临江王妃不能对付沈琛,却总能对付她,女人之间能利用的手段便多的是了,她不怕临江王妃针对她,却怕到时候沈琛和她的感情会受到影响。
只是这些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担心也没什么用,她笑了笑打起精神来:“不是听说今天还有猜灯谜的?我想去瞧瞧。”
正阳大街上热闹的很,还没到时间,可是街道两边已经摆满了摊子,琳琅满目的叫人目不暇接,卫安还真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稀奇的了不得,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沈琛替她将糖葫芦和汤包这些小吃都买了一份,让她尝鲜,一面还笑:“你不知道,前头有一家卖云吞的小摊,便极为好吃,鲜香甜美,平常都挤不下,都得占位子。”
卫安跟着他去瞧,果然见小摊附近摆着的几张小方桌都坐满了,旁边还有许多人在排着队等位子,便忍不住笑:“真的这样好吃吗?”
沈琛应了一声:“那当然,你瞧瞧这附近停的马车,也多有那些富贵公子哥带人来的……”正说着,就听见前头一声喝骂,沈琛的话便停了。
卫安也忍不住蹙眉。
一个小姑娘满脸是泪的被一个粗壮的妇人为难痛骂,连她也觉得有些看不过眼,便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那个妇人已经动起手来了,提溜着那小姑娘的耳朵便走:“你翻了天了,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阿物儿了?家里的饭做的嫌不好吃,花银子来吃这些东西,你打量着你有本事了,能做我的主了?你打错了主意!”
小姑娘瘦,被她这么一推一提溜,便差点跌倒,卫安正要说话,就见沈琛的手指动了动,那个粗壮的妇人膝盖一下子就弯了下去。
------------
第1199章 刻薄
卫安看的很清楚,沈琛的手指一动,紧跟着那个肥壮的妇人便哎哟了一声好似被什么绊倒了似地,摔在了地上。
她转头看了沈琛一眼,见沈琛眉头皱的很紧。
路边的小姑娘有些手足无措,手里端着的云吞还在冒着热气,她踌躇了片刻就毫不迟疑的将东西先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伸手去搀扶那个摔倒了的妇人。
那妇人却根本不领情,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摔了一跤,她又羞又臊,站起来就猛地在小姑娘头上凿了一下:“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天杀的,我们究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样的孽,老天爷要派你这样的丧门星上门来讨债啊!”
她一面说一面就躺下了,翻来覆去的可着脏话骂,来来回回就是骂小姑娘是丧门星,说她丢了差事,家里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又没了补贴云云。
街上人来人往的人多,小摊的摊主已经摇头叹气的走过来劝起来了,可是那个妇人就是不肯听。
摊主就也有些恼火:“人家小姑娘说了妹妹想吃,所以来买一碗,这也要不了几个钱…实在不成,这碗云吞,算我送您了还不成吗?这大街上呢,人来人往的,我还要做生意呢,您行行好,人家姑娘也大了,也要脸面的,您一个当娘的,这样诅咒自家闺女儿,也不合适呢罢?您说是不是?”
妇人一听说不要钱,才真是两眼发亮的一骨碌就站起来了,伸手戳了那小姑娘脑门上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呵斥:“听见了没有?还不快些把东西端上?你那个妹妹多金贵的人儿?家里做好了饭不吃,还要吃这些云吞,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姑娘了不成?!”
一面说,一面自己却往小摊贩那里骂骂咧咧的去拿那五个铜子儿了。
这副嘴脸虽然吃相太难看,可是卫安也不是没有见过,当初去别庄的时候,她领素萍和纹绣回来的时候,在那附近看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许多地方的确是不把女孩子们当人的,总是觉得女孩子是来讨债的,尤其是当娘的,反而还对女孩子克扣的最狠。
她叹了声气,在那个女孩子缩着头走到旁边的时候,就轻声叫住她:“你的头发散了。”
小姑娘声若蚊蝇的道谢,听见前头的妇人又转过头来骂,脸儿噌的一下子就红了,感激的看了卫安一眼,就急忙追了出去。
妇人的骂骂咧咧的声音顺着风不断的传过来,自始至终,却听不见女孩子的抱怨声。
卫安敏锐的察觉到了沈琛低落下来的心情,等到前头汉帛找到位置了过来请他们,就问他:“你从前没有见过这副景象吗?”
沈琛扶着卫安坐下,摇了摇头皱起眉头来:“的确没怎么见过,在我们这样的人看来,为了几个铜子儿这么不要命的折腾,全然不要脸面,的确是一件很不能理解的事。”
卫安想了想,就道:“外祖母曾经跟我说,天底下没有比女孩子再苦的了,也就是在娘家的时候能过一阵子舒心日子,等到出了嫁,上要伺候公婆,要生儿育女,还要管理中馈…”
卫安低下头笑了一声,有些惆怅:“这还是极好的日子了,是出身好家世好,嫁过去的人家也是父母选过了的门当户对的,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而更多的,是那些家里不怎么好的女孩子,她们在家的时候就要带着弟弟妹妹,年纪小小就要开始洗衣做饭,砍柴烧火,等到大一些,被父母估一个好价钱卖出去,再到婆家继续去过这样的日子,碰上好的公婆丈夫还罢了,碰到不好的,一辈子也就是那样过了……”
她抬头认真的看着沈琛:“所以你看见的,不过是这天下可怜的女孩子们的缩影罢了。”
沈琛叹了口气:“似你这么说,女孩子们这一生,好像就没有什么快活的时候。”
“这原本就是事实啊。”卫安自嘲的笑了一声:“你想想,大周朝是不是没有女户?再想一想,出过多少争产的案子?多少人家只要没生出儿子来,等他们死了,家财就被族里或是亲戚给抢走,女儿却身无分文的?这天下,对男女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沈琛没有反驳,可卫安也没有了吃云吞的心思,她站起来,想了想就跟沈琛说:“那个女孩子既然是在这里买云吞,想必是住在附近不远的,看那个妇人和摊主的这些话,好似也是认识的,不如你去问问,看看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那个女孩子年纪跟我也差不多大了,也到了许亲的时候……”
虽然这天底下的大环境就是如此,可是始终能帮一点是一点,能改变一些事就改变一些事罢。
沈琛答应了下来,和卫安一道上了马车,再在正阳大街上转了一圈,就往凤凰台先去了一趟。
凤凰台如今是谢良成在当家,见了卫安先笑起来。
卫安见了他也觉得开心,等到上了楼便问他:“怎么今天你在这里?”
凤凰台等于沈琛的情报处,大多数情报都是送到这里再到沈琛手里的,谢良成也忙的很,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很少能在这里看见他。
谢良成笑了笑,吩咐人上茶,自己坐在卫安对面笑了笑就道:“当然是听说你会来,所以特意留在这里等着了。”
玩笑过后,他便看了沈琛一眼,再看了一眼卫安,才道:“是侯爷怕你担心,所以特地叫我来告诉你一声,王爷立即便要进京了,大约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礼部和王府这些天都有人在码头上候着的,一旦王爷回来了,立即就会有人通报,你也可以放心了。”
郑王的事前后拉扯到现在也已经将近半年了,终于能听见确切的消息,卫安是真切的松了口气,急忙道:“那要去同王妃说一声了,最近一直都有消息,可是路上不知什么缘故耽搁了,总是接不到人,王妃总是患得患失的,生怕又有什么变故。”
------------
第1200章 赞许
等到晚间看烟火的时候,卫老太太将卫安搂在怀里,笑着问她今天去了哪里,她看得出来卫安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卫安将自己在摊贩那里看见的事说了,末了忍不住便道:“只是由此及彼,所以我见沈琛似乎很是震惊,便告诉他,这是很寻常的事罢了。”
卫老太太不由失笑,觉得卫安和沈琛都实在是太孩子气。
人情百态,这世上的世情岂是一眼就能看尽的?有得意的自然就有失意的,有好过的自然就有不好过的,不然为什么人都拼命的想要往上爬想要读书有出身过上更好的日子?
她摸了摸卫安的头发,知道卫安心里的症结在何处,见沈琛正和明敬不知道说什么,便垂下头跟卫安说:“你若为了这些事就难受,那以后还有更多难受的,见一个小姑娘出身不是很好,母亲不是很温和就觉得难过伤心了?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伺候你的下人们?她们或许也多的是难处呢?这世上谁没几件难事呢?要这么说的话,你的日子也不见得过的就舒心,要是做的不好,面对的虽然不是痛骂却也不会少了冷嘲热讽,这不是一样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不必为了这样的事起争执的。”
争执实在是算不上,卫安也忍不住顺着老太太的目光看了一眼沈琛,想了想便轻轻点头:“道理我都知道的,只是看沈琛似乎有些不对,所以忍不住想说罢了。”
卫老太太知道这是卫安想借着这件事告知沈琛女孩子的处境多艰难,挑了挑眉便不再说。
沈琛若是真的能体谅女孩子的辛苦,那是好事。
临江王妃从宫里赴宴出来,回了府的时候才想起今天的烟火,摇了摇头笑了一声:“可惜了。”
吟霜在旁边替她将簪子都卸下来,秦妈妈摆了摆手叫她出去,轻声问她:“王妃说的是什么可惜了?”
“烟火可惜了。”临江王妃头上的首饰一空,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她今天心情好,说话的语气便也变得格外的温和了一些:“你瞧瞧有几个真的愿意看的?”
秦妈妈轻手轻脚的将东西都卸了,服侍着她洗了脸,拿了帕子替她将手擦净,耐心的服侍她擦了珍珠膏,才道:“我们倒是瞧见了,漂亮的很,听说是因为年前不是出了事,所以烟火放的少了些?”
卫安之前被火药弄伤,以至于火房那边的管控严苛了许多,许多花样好看可是却太过猛烈的品种都不叫用了。
想起卫安,临江王妃也难得的没有立即就落下脸,她嗯了一声,问秦妈妈:“说起了她,今天的事还顺利么?”
秦妈妈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急忙把东西都放在旁边,答她的话:“您放心吧,进展的可顺利了,清霜这小丫头,年纪小小的,可是那耐性,真是一等一的好,没话说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也忍得住,愣是连头都没敢抬,更别说看见了侯爷有什么不规矩的了,这姿态可做足了,侯爷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是别有用心的。”
临江王妃有些满意,清霜可是她花费了这么多心思才调教出来的,自然不是那等随意就能被挑出毛病的人。
再说这个小姑娘自己也是个极为有野心的。
她随意的问了一句:“沈琛就没起疑心?”
按沈琛的性格,这可不大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