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这声音很轻，轻到周遇玉都没怎么听清。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周遇玉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希望自己能相信她，更甚于希望自己能回去。
第63章 醒来的人
周遇玉出房间的时候，非常意外地发现严素欣居然也等在那里。
看到自己从房间里出来, 严素欣也没有责备, 反而上前，略显紧张地问道：“周小姐, 怎么样，阿柏的情况还好吗？”
如果不是严素欣那克制不住的紧紧交叠的双手, 周遇玉还真看不出来她是什么个态度。
毕竟严素欣真的太优雅了，优雅到不像是会有情绪起伏的人。
“有一点头绪，不过可能还需要几天准备。”如果只是就自己来说, 那周遇玉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不过面对着秦柏和其他人, 她还是忍不住又谨慎了一些，生怕对方失望。
不过哪怕是这样的回答, 也已经足够让严素欣惊喜了。她连应了两声“好”, 然后看周遇玉似乎对自己的表现有些意外, 她又笑了笑, 开口解释道：“我儿子出国很多年了, 很少回来，这些年……都是阿柏陪着我。”
严素欣这话说得简短，但也充分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
周遇玉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她对秦柏的感情。
她以前遇到过好几次老人的遗产继承问题, 哪怕有亲生的孩子，但他们的遗产，有时候会给陪他们度过晚年的侄子侄女, 有时候会给保姆，甚至有给只见过一两次的护工的。
所以严素欣关心秦柏，是今天这复杂的场面里最正常的一个环节了。
“那我下去和姐姐姐夫说一声，你们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严素欣也没有再打扰他们，而是自行下了楼。
柳沁菲看着她依然优雅挺立的背影，不自觉就笑了一下，神色里带着些微的同情。
她看周遇玉困惑地转过头来，想着李明思反正知道内情，也没有避开他，而是一边往房内走，一边直白地解释：“严夫人是个好人，但她儿子可不是，那可是个除了正事不会之外吃喝嫖赌样样都精通的人物。所以与其说她是因为亲密所以关心秦柏，倒不如说，她是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了。”
柳沁菲知道的内情不少，但适合说出来的不多，也只能解释到这里。
周遇玉又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倒是秦柏，看她似乎还有些好奇，自己补充了一句：“她是真心希望我留在帝都的，所以我强行辞职，她和姨父才会那么生气，一直没有主动联系我。”
说起严素欣的时候，秦柏的神色比说起自己的时候柔和许多。
这一个多月来她一直在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如果早点拉下脸，恐怕秦柏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秦柏知道她的心情，所以提起她的时候难免心软。
毕竟这一切，真的没有分毫是她的错。
“她是个好人。”听了秦柏的话，周遇玉忍不住低声安慰了一句。
柳沁菲有些困惑地又看了她一眼，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假装对方是和自己说的：“遇玉，你刚才说有线索了，可是真的？”
“嗯，对。”周遇玉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破绽很大，可李明思是知情人，而柳家兄妹……
她早年确实一度以为靠自己就可以做好一个天师，可近来越来越多的现实告诉她，她还是需要一个靠山。
她感觉得出柳沁菲对她有拉拢的心思，她也喜欢柳家的行事作风，所以这些秘密，她也不介意当成投名状。
“柳二姐，我还需要你们的帮忙，可以帮我准备一些东西吗？”想到这里，周遇玉又轻声问了一句。
柳沁菲也是好笑，她能让自己帮忙，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毕竟这也算偷师了：“有什么不行的？你几天之内要？”
“三天吧……”
周遇玉说三天，柳沁菲就真的只花了三天就把她需要的东西给准备齐全了。
周遇玉本来还担心再次上门的时候秦母会阻拦他们，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秦母看到她的时候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很奇怪，对吗？”一直等上了楼梯，秦柏才轻声说道。
他从来就搞不懂秦母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说她想让自己死，那也不至于，如果这样的话她一开始根本就不会着急。
但如果说她关心自己，那也真的未必。
周遇玉看他情绪不太高的模样，暗自恼恨自己只会捉鬼，不会算命。不然，她就可以像那个奇怪的老人一样，算出秦柏和秦母的纠葛了。
“别怕，你很快就回去了。”周遇玉最终只能这样轻声地安慰道。
秦柏点头，却不像她想的那样在乎结果。
毕竟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柳二姐，你可不可以帮我布置一个阵法，这样的。”等一行人都进了房间之后，周遇玉就递了一张纸给柳沁菲。
后者一看到纸上的阵法，眼前就是一亮，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拉着周遇玉细问阵法的情况。
“放心，包在我身上。”柳沁菲非常果断地应了声，然后就开始在房间里摆蜡烛。
这些蜡烛都是白色的，每个都配了蜡烛盏，为的就是稳定，不过饶是如此，柳沁菲要按照阵法把每一根蜡烛对应着位置放好，也花费了很长的功夫。
而在她忙碌的时候，周遇玉也没有闲着。
她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手上的桃木。
她刻的似乎是一大八小九个牌子，八个小的是刻成了各种植物的形状，很快就被她处理完毕，大的那个却像是龙的纹路，刻了一个小时，也才刚刚刻了三分之一。不过她也不急，继续慢慢地雕刻手上的小龙。
比起她们两个的忙碌，房间里剩下的两人一鬼就显得非常闲散，闲散得甚至有些无聊。
柳疏低着头念念有词，李明思干脆就在发呆。
他其实不想来的，可秦柏偏偏在他面前放出了几十个鬼手，自己去哪它们跟着去哪。
李明思被逼无奈，只能再次护送着周遇玉上门。
“好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沁菲和周遇玉同时开口说道。
周遇玉看着一个房间的与阵法分毫不差的蜡烛，内心不由得就有些羡慕。
如果她也能学会阵法，这个东西她就能自己布置了。
可惜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周遇玉只走神了一瞬间，很快又回过神来，点了一支熏香，然后恭敬地递给了李明思：“李大哥，麻烦你了。”
李明思本来以为自己就是看热闹，没想到也要干活，内心很是忧郁，已经忍不住盘算起秦柏醒了后他要敲几笔。
周遇玉看他表面上不情不愿，动作却分外小心的模样，也是有些好笑。
这两人的关系，看来真的很好啊。
“成了。”李明思点蜡烛花费了二十多分钟，本来以为点燃最后一根的时候前面估计都烧了一半了，可回头一看，却发现第一根蜡烛上分毫的蜡油都没有滴下来。
他感觉自己应该惊讶，可他前一天刚被秦柏吓过，现在这点小事，好像实在触动不了他的情绪。
“好，谢谢李大哥。”也不是周遇玉故意要折磨人，而是这蜡烛一般都得由亲友亲自点燃。
本来最好是秦父秦母亲自点燃，这样成功率更高一点，可看他们两个那情况……还不如让李明思上呢。
“我们要出去吗？”其他人对情况不清楚，柳沁菲可是清楚得很。
周遇玉摇了摇头，只是让他们站到阵法外，然后自己立于阵眼上，开始念咒。
这个阵法总共有两个阵眼，她占了一个，另一个自然是秦柏。
他不知道周遇玉想干什么，但不妨碍他相信对方，哪怕站在原地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灵体被撕扯的感觉，他也没有丝毫移动的心思。
周遇玉也是第一次用这个阵法，自然不知道生魂要承受怎样的痛苦，如果知道，恐怕她的手就没有那么稳了。
她一边低眉敛目地念着咒文，一边依次点燃手上的那九块桃木牌。每点燃一块，整个房间的蜡烛就短了一截，正好是九分之一。
李明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不免有些惊讶，但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周遇玉点燃前面八块桃木牌的时候，房间里只是起了风，可到最后一块木牌的时候，上面的那条龙却化成虚影，整个盘绕在了房间里。
随着它的出现，整个房间的蜡烛齐齐熄灭，紧接着一声龙啸响起，周遇玉定神看去，只见秦柏已经不在原地。
她心中微微一紧，那龙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又长啸了一声，然后缓慢消失。
在场几人都被这出震得一愣，周遇玉却没有分神理会他们，而是率先往床边跑去。
只见床上躺着的人似乎皱了下眉，然后缓缓睁开了眼。他想抬手，但太久没有用过的身体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花费了好一会的功夫才顺利撑着自己坐起。
看着他顺利醒来，在场几人眼神都是一亮。李明思想跑前来拍他，不过看到床边的周遇玉，又止住了脚步。
打扰别人恋爱是会遭雷劈的，他可想活久一点。
“谢谢。”秦柏一转头，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熟悉的人影，忍不住就扯出了一个笑来。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只是真的回来的时候，能脱口而出的，还是只有那么一句。
周遇玉胡乱地摇了摇头，也对着他笑了起来。
“谢什么，我答应你的，我总是会做到的。”
她的声音很轻，已经恢复人身的秦柏自然不如之前那样能听清。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周遇玉又笑了一下，也没有再重复。
她知道就好，秦柏……不需要知道这些。
第64章 异常
人既然已经醒了，那周遇玉自然也就没有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尽管有那么一瞬间, 她看到那神色各异的三人, 内心真的很想留下来陪着秦柏，可是她很清楚, 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
周遇玉那明显低落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柳疏，一路上, 他几次三番想开口讲话，都被柳沁菲一瞪，最终只能遗憾地闭上了嘴。
可惜周遇玉并没有发现两人的体贴和担忧,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 然后安安静静地下车, 最后安安静静地道别，一个人回到了那个安安静静的房间里。
她沉默地走进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之前看到秦柏清醒时的喜悦缓慢褪去, 几乎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难受。
其实从知道秦柏身份的那一刻起, 她就意识到, 自己以为的白大哥, 真的就只存在于自己的幻象里。
秦柏不是她以为的可以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鬼魂，甚至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出身好, 家世好, 事业有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尽管如此, 哪怕再让她选择一次，她也还是会让对方回去，哪怕以后自己只有一个人，她也不愿意让秦柏陪着自己。
毕竟在她眼里，那个人总是值得最好的。
“说起来……我的猜测居然没错……”多愁善感完之后，周遇玉很快振作了精神。
她翻出自己随身带的本子，随手在上面画了个图案出来，正是之前她雕刻的那条龙。
她之前和秦柏商量的时候，就讨论过那个可能影响了秦柏的器物到底是什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应该是秦汉、或者更之前的青铜器，按照一般的规律，这些器物上都会有纹路，这些纹路会影响器灵本身。周遇玉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把常用的那几种神兽都试试，不过她的运气好，第一次就成功了。
“龙纹……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周遇玉描画着细节，忍不住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虽然有些事情她已经决定了，但她并不打算放弃调查秦柏的事件，毕竟她辛辛苦苦把人救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他被人拿来当丹药吃了的。
这边的周遇玉在冥思苦想，烦恼那个青铜器物的原型，那一边的秦柏也过得并不轻松。
他坐在客厅里，漠然地听着秦母的指责，是不是附和点头，也不反驳一句。
严素欣在秦母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被秦柏劝回房间里了，前者虽然想留下来，但看秦柏异常的坚定，最终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
秦柏回想起她三步一回头的关切眼神，再听着秦母持续了半个小时的絮叨，心中不免升起了微妙的嘲讽。
不过他从初中起就不喜欢跟对方争了，更别提现在，反□□叨一个小时差不多也就念叨完了，现在已经过去一半，倒也不难熬。
“你一会就给你姨母买机票。”秦母在第五十分钟的时候终于停止了絮叨，却没有放弃之前的念头。
秦柏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母亲，你是不是特别害怕，我和姨母关系好？”
因为刚刚清醒的缘故，秦柏的嗓音本来就偏于沙哑，更何况他如今稍稍压低了嗓音，听着就更加的压抑。
秦母心中一凛，她抬头看向秦柏，看着他冷淡的笑容，陡然生出不可控的慌乱来。
她很早就知道秦柏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打骂的孩子了，但是在她的眼里，秦柏只是一个，天赋一般人品一般、没有背景的普通人。
哪怕她听说了那些传言，她也从来没有当真过，一直到刚才秦柏说话，她才真切的认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腾云的一个普通底层小白领，而是秦家老二最器重的人之一。
秦柏看着她的表情，很快又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准备上楼。
“母亲，”就在秦母以为他已经放弃上一个话题的时候，秦柏停下脚步，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前跟我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去抢，我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的东西呢？”
秦柏这话一出，秦父就有些恼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正准备说话，却听到秦柏连咳了好几声。
想到自家儿子昏迷了大半年刚刚清醒，秦父的气一下就消了，只是长叹了一声，又颓然地坐回了沙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