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闻言,也顾不上再跟右相等人寒暄什么,只跟右相等招呼了一声,便抱起安笙要走。
右相哪里能拦着他,也是忙叫杜管家赶紧带陆铮过去,又叫丫鬟赶紧跟着去伺候。
陆铮抱着安笙,到了客房,小心翼翼地将安笙放在了床上。
屋里放着好几个炭盆,倒是不冷,案几上也燃着安神的熏香,气味清雅,很是好闻。
可陆铮实在是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杜管家到底对他还算熟悉,丫鬟出去打热水了,他便走上前去,对陆铮道:“铮少爷,您也别太过担心,奴才虽不懂医理,但是,却会看些面相,奴才看来,顾小姐是个大富大贵的面相,且她又如此心善,一定不会有事的。”
陆铮暗暗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杜叔,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去看看奕衡吧,他那边正需要人呢,倘或有什么事,你叫人来知会我一声。”
“哎,奴才知道了,那铮少爷有什么事,便吩咐丫鬟,再不行,就叫她们去找奴才,奴才就先去少爷那瞧瞧。”杜管家也知道,陆铮此刻怕是也没有同谁闲谈的心思,便懂事地退下去了。
刚一出去,正碰上了打热水回来的丫鬟,杜管家又交代了几句,叫她一定好生伺候,这才放心离开。
杜管家走后,丫鬟端着水盆和干净的棉帕进来了。
将水盆放好,丫鬟投湿了棉帕,然后,走到床边,福身道:“陆少爷,让奴婢替小姐擦擦脸吧?”
安笙面上带着薄汗,是得擦擦,陆铮却不想假手他人,于是,便朝丫鬟伸出了手,道:“给我吧。”
丫鬟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但是,也并没有多话,而是恭敬地将棉帕递给了陆铮,然后,便立到了一旁。
陆铮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棉帕,轻轻地给安笙擦了额上的汗,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面对的是这世间最为珍贵而脆弱的宝贝,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心疼。
丫鬟站在一旁,看到陆铮这般神情动作,心里不由浮起一丝羡慕。
世人都道陆铮是个克妻的冷面煞神,可是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天下间最深情、最温柔、最疼人的好男儿呢?
第670章 害怕
安笙阖眸躺在床上,安静地沉睡着,陆铮的这一番深情,她却是看不见了。
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青影,秀气的嘴巴微微抿着,唇色有些苍白,连呼吸都似乎是微弱的。
陆铮替她擦去了额上的薄汗,轻轻伸手拨开了她的额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夜若非为了他,安笙本不必来此的,这是第几次了,安笙为了他,以身犯险?
陆铮觉得心口好像被人拿着钝刀生生的磨着,闷闷的疼。
杜家丫鬟见陆铮面色黑沉,捏着棉帕的手都鼓起了青筋,方才心头浮起的那一丝羡慕,瞬间便被惧怕所取代了。
陆铮察觉到丫鬟害怕,终是收敛了气息,将棉帕交给她,沉声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有事我会唤你的。”
丫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见陆铮脸色似乎很不善,到底还是没敢说话,双手接过棉帕,怯生生的福身应了声是。
丫鬟退到外面后,屋里便更静了,陆铮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前,定睛看着安笙,连眼睛也不舍得多眨一下。
似乎生怕自己多眨了一下眼睛,便要错过安笙醒来似的。
良久之后,安笙仍旧静静地沉睡着,她的小脸不复寻常那般红润,白的仿若透明,陆铮终是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安笙的脸颊。
入手一片柔软,像是最好的丝绸,可陆铮的手却在颤抖,他在害怕。
害怕啊……面对敌军厮杀连眼都不眨一下的铁血将军,竟也有怕成这样的时候。
可他怎么能不怕呢?
若是安笙就这么睡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他从前并不相信自己那些克妻的恶名,运道一事,他向来不信,更遑论这种并没有什么根据的流言,可如今,他却恍惚有些信了。
他甚至觉得,也许正是自己克妻,所以,才害得安笙一次次深陷险境。
可即便这样,他却仍旧舍不得放手。
他不禁唾弃自己。
他何时也这样自私了呢?
为了自己的私心,便要不顾安笙的死活吗?
陆铮面上不禁浮现痛苦之色,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清楚的认定自己想要什么,从小大大,他都不争不抢,对什么事情好像都是淡淡的,并不在乎,却不想有朝一日,会对一个人如此舍不得放手。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陆铮呢喃道,他的声音里有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彷徨。
正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陆铮倏的收回放在安笙脸上的手。
他的手刚收回来,守在外面的丫鬟便走了进来。
“陆少爷,相爷差人传话来说,少爷醒了,请您过去一趟呢。”丫鬟语气里带着欣喜,想来也是为杜奕衡高兴的。
可陆铮却笑不出来。
尽管,他也因为杜奕衡的醒来高兴,可是,他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丫鬟大约也察觉了自己此刻不该将这高兴情绪外露,于是忙收敛了神色,垂首道:“陆少爷请放心过去,奴婢一定会好生守着小姐的,寸步不离,直到您回来。”
陆铮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给安笙掖了掖被角,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外头有小厮等着,正是杜奕衡身边的灵和,见到他,忙福身行了个礼,然后机灵地跑到前面带路。
一路到了杜奕衡的房间,还未进去,便听到里头一阵说话声,间或夹杂着抽泣声,看来孙氏和许氏已经醒了。
灵和打开门,请陆铮进去。
陆铮提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见一群人围在杜奕衡的床前,面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气。
本来,陆铮也该一脸喜气的,可是,他此刻挂念安笙,哪里能喜得起来。
好在大家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并没有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
右相朝陆铮招了招手,道:“铮小子,快来,衡儿醒了,吵着要见你呢。”
陆铮快步走了过去。
床上,杜奕衡一脸惨白地躺着,胸前缠着厚厚的棉布,看起来惨兮兮的,不过,陆铮还是松了口气。
“觉得如何?”他问。
杜奕衡闻言,便缓缓笑了一下,只是配着他如今这副样子,颇为惨烈,丝毫不见往日的风流倜傥了。
杜奕衡倒是也不觉得自己此刻样子难看,顾自对陆铮道:“顾二小姐怎么样了?”
他方才,已经从家人口中得知是谁救了自己,救命之恩,杜奕衡实在不敢相忘,何况人家还为了救他,成了那副样子,设身处地的想想,他便觉得,陆铮此刻心里怕是正煎熬着。
“人还昏睡呢,还没醒,你呢,觉得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虽然高兴的样子做不出来,但是,陆铮到底也是真的关心杜奕衡的身子。
杜奕衡慢慢地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没什么不舒服了,就是有些没力气,褚爷爷说,养些日子就好了,今夜多亏了你们,只是我这样子,倒连累了顾二小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陆铮道:“你不必觉得心里有负担,她是甘心情愿来救你的,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安心养伤就是。”
他这话倒是真的。
他了解安笙,若是此刻安笙在这里,也一定会这样说,但安笙不能过来,他便替她说了。
而且,他这样说,也确实有些私心。
今日若是他舍命救杜奕衡,他自不会有二话,便真是为了杜奕衡搭上自己这条命,他也绝对不会犹豫半分,可是,舍命救杜奕衡的是安笙,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替安笙考虑了一些。
虽然安笙救人时并无私心杂念,可是,他却不想安笙白来这一趟。
杜家这个人情,他便先替安笙记下了,能让杜家欠下这么大的人情,于安笙往后,总归是有好处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杜奕衡还未说话,右相便郑重说道:“铮小子这话说的不对,顾家丫头今夜舍命救了衡儿,这份恩情,我杜家上下,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回报。”
第671章 唯心悦耳
右相的话,得到了杜家众人的一致赞同。
他们家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安笙今夜舍命救了杜奕衡,于杜家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来日若是安笙有任何需要,他们杜家定然不会推拒,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杜家坚持,陆铮也没有推拒,便算是代替安笙先接下这份承诺了。
他接的并没有什么愧疚,因为这是安笙应得的。
杜奕衡请陆铮过来,自然不只是为了向安笙道谢,还想问些宫里的情况。
只是,他这边才刚一开口,孙氏便忧心忡忡地道:“衡儿,你刚解了毒,才醒过来,这些事等明日再问也不迟啊,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这些事情,便交给你爹他们去做吧。”
许氏闻言,也忙附和道:“对啊,衡儿,你祖母说得对,你才刚刚醒来,便别操心这些了,这些事,自有你爹他们过问,你就好好养身子就是了。”
听到孙氏和许氏这样说,右相和杜海峰都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了,也是不想杜奕衡操心这些事。
可杜奕衡被人害成这样,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还差点儿被安个醉酒调戏女眷的乌糟名声,哪里肯什么都不管,安安心心的养病?
“我没那么娇弱,祖母,母亲,我已经醒了,就是没事了,休养身子也并不耽误我问些话吧,我总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否则我如何能安心养病?”杜奕衡却罕见的坚持。
他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知道人心险恶,也知道有些人为了权势名位甘愿冒险,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荣贵妃的胆子会大成这样!
今夜若是没有安笙,他定然就没命了。
荣贵妃不仅往他身上泼脏水,还要他的命!
他妹妹刚刚大婚,荣贵妃便做下这种事情,这分明是不想他们家好过,不想妹妹好过,他怎么能不恨?
他必须要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方才只从祖母和母亲的哭诉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却并不了解事情完整的经过,但是陆铮却是从头到尾都知道事情的经过的,所以,他才会急着将陆铮叫过来。
荣贵妃既然敢这样做,便说明已经被逼急了,说不定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一定会有更险恶的后招的,他怎能不防?
杜奕衡坚持,孙氏和许氏自然是拗不过他的,于是只好由着他了。
杜奕衡希冀地看着陆铮,似乎在等陆铮帮他解惑。
他这么着急,陆铮也只好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包括四公主救他的事。
这件事对外肯定是要瞒着的,不过,对于事件中心的杜家人,却是没必要隐瞒。
“你是说,是四公主先救了我,然后才找你求救的?”显然,杜奕衡也对于四公主的举动,颇为惊讶。
陆铮点点头,回了声是。
许氏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四公主平日看着柔柔弱弱,和和气气的,关键时候,竟然有这般胆量,四公主救了衡儿,杜家到底算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只是,这情怕是不好还啊。”
确实,四公主再如何不受宠,到底是皇家公主,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杜家能怎么回报人家这份恩情呢?
片刻后,胡海峰忽然问:“不过,四公主与杜家向来没什么来往,惠妃娘娘亦是,四公主怎么会冒着被荣贵妃开罪的危险,救下衡儿呢?”
这话看似无心,却叫杜家人俱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他们家与四公主和惠妃娘娘均从无来往,更不是姻亲,四公主为何会冒着被荣贵妃开罪的危险,去救杜奕衡呢?
而且据陆铮所说,当时那种情况,四公主和她的宫婢要带走杜奕衡,实在是不容易,既如此不易,为何感冒危险,也要救人呢?
他们可不记得,杜家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帮过四公主的忙啊?
众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听孙氏忽然道:“四公主,好像也十六了吧?”
孙氏这话一出,房中众人均是一愣。
接着,许氏双眸忽然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了几分了然。
四公主十六了,杜奕衡今年十七,二人皆未婚配,杜奕衡在邺京城中,颇有盛名,算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四公主正值芳龄,若心中思慕杜奕衡,似乎也并不奇怪。
这样一想,孙氏和许氏便觉得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们也曾年轻过,年轻姑娘的心思,她们总还是懂一些的。
不过,她们二人想明白了,有的人却是不明白。
“这跟四公主多大了,有什么关系?”杜奕衡不解道。
孙氏和许氏闻言,皆摇头说并无关系。
非是她们想要隐瞒,而是没有办法,不然要她们怎么回答?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吗?
不管她们的猜测是真是假,这种事说出来,可是要影响四公主的名节的,她们自然没办法乱说,于是也只好拿话搪塞了过去。
不过,杜奕衡没想明白,房中其他人,却似乎都猜到了什么,只不过,大家都默契的没有说出来罢了。
便是陆铮,似乎都已经想明白了各中关窍。
他想到他找到杜奕衡的时候,杜奕衡身上盖着的那件毛披风,正是四公主的。
什么样的情况,让四公主甘愿自己受冻,也要保护杜奕衡不被冻着?
以前的陆铮肯定是不明白的,不过现在的他,却是明白了。
非有情不能解释。
四公主分明是心悦杜奕衡,才会不顾危险救下他,才会担心他被冻着,所以,宁愿自己冷着,也要将披风给杜奕衡盖着。
唯情而已。
是啊,唯情而已,就像安笙一次次为他身犯险境一样,四公主对杜奕衡,分明也是有情。
可这话,陆铮是不能说的。
他再粗枝大叶,也知道名节一事对女子的重要,虽说南诏风气还算开放,但那也是相对来说的,从古至今,名节二字对女子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