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情状,落日大家眼中,不少人心里已经是有了计较。
若非不是心虚,又何必害怕呢?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方氏一听顾林说冤魂索命,神色立即不自然,连辩驳的声音都显得有几分心虚,如此看来,当年之事,只怕真的是另有隐情。
虽说谁都不喜欢丈夫纳妾,可是,就算不喜欢,表面上也要装装样子,即便想要做什么,也多是在背地里暗暗下手,事后也会将事情处理干净,哪会像方氏这样,时隔多年,却被人当众揭穿出来。
这件事,要是真的当众被审问分明了,方氏这侯夫人,怕是就要做到头了啊
顾麟虽未听到众宾客的议论声,但却已经猜到了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不由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人都道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侯府的这个家丑,是必定要外扬了,他的脸面,也是丢尽了,本还想着开年上朝能往上升一升,如今看来,不被贬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机会上升!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口中发苦,看着方氏的眼神也添了气恼与怨恨。
方氏哪里能不知道顾麟心中所想,被顾麟一瞪,几乎都不敢与顾麟再对视了。
这时候,顾林却又开口了,“侯爷,可否听我说说当年事了。”
顾麟叹了口气,浑身无力地跌坐回椅子里,摆手道:“你说吧。”
事到如今,说与不说,区别也不大了。
方氏的反应,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经是失德,再辩解,也没多少人会信,再看张妈妈和顾林,分明是有备而来,又如何肯叫事情就此了结。
顾麟心中发苦,暗叹侯府气数将尽,已经是无力挣扎了。
顾林这才又道:“当年,夫人诬陷我爹与秦姨娘有染,又说捉奸在床,所以,说服侯爷以作风不检为由,将秦姨娘沉塘,这些事情,我年纪小,也未曾亲眼看到,并不知真假,我只知道,我爹说自己的冤枉的,说他从未做过此事,但当时情状,没有人信我爹的话,我爹虽自问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可奈何夫人拿着证据,咄咄逼人,我爹自知自己命不长久,便想安排我娘带着我离开,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夫人派了顾新海顾大管家前来,我爹自觉事情不好,将我藏于柜中,嘱咐我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出声,我”
说到此处,顾林哽了一瞬,眼眶发红,深吸了口气,复又继续,“我听我爹的话,躲在柜中不敢出声,然后,亲眼目睹了顾新海将我爹娘杀害的一幕,那顾新海受命与侯夫人方氏,心狠手辣,为了大管事之位,不惜杀害我爹娘,我爹死前追问顾新海,说夫人为何要陷害他与秦姨娘,顾新海见我爹将死,便吐露实情,原来,一切皆因夫人嫉妒秦姨娘受宠,再加上顾新海贪图大管事职位,我爹忠于侯爷,夫人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便与顾新海商量,一箭双雕,同时取了秦姨娘与我爹的性命,自此,夫人没了心头之患,顾新海也如愿坐上了大管事的职位,只可怜秦姨娘与我爹娘,就因为这些人的一己之私,便惨死殒命,死后多年还要背负骂名!”
“当年我年纪小,见到我爹娘被杀,吓得半死,只记得我爹临终嘱咐,未曾出的只言片语,这才躲过一劫,侥幸活命,后来,顾新海将我爹娘的尸体摆出自尽模样,加上侯府以为我爹娘死的不光彩,未曾报官,草草命人葬了,也就没人追问我爹是否真的是自尽而死,可我亲眼所见顾新海杀人,所以这些年,我卧薪藏胆,隐而不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穿这些人的恶性,还我爹娘,还秦姨娘一个清白!”
说罢,顾林撩起袍子跪下,朝顾麟拜道:“侯爷,我爹与您一同长大,对您向来忠心不二,我爹是什么性子,您应该知道啊,他如何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呢!侯爷,请您明鉴,还我爹娘,还秦姨娘一个清白啊!”
顾林泣血声声,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引得听者无不跟着悲痛。
看顾林如今年纪也不算大,想来当年事出之时,也不过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亲眼目睹父母被杀,说是人间惨剧,也不为过了
“侯爷,侯爷他胡说八道,当日秦氏与奸夫可是被人捉奸在床,那等不堪入目的情状,侯爷您也是亲眼目睹的,可万别信了这些小人之言啊,他们分明就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来诬陷妾身啊!”说着,方氏满汉恨意的双眼,便瞪向安笙。
众人一见她这样,哪里会不知道她所说的指使之人,指的是安笙呢。
可这可能吗?
安笙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泵娘,要真有这等能耐,岂不是早就回到邺京来替母报仇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安笙被方氏一瞪,人更是摇摇欲坠,若非青葙扶着她,她只怕就要晕倒了了。
“父亲”安笙泪眼朦胧地看向顾麟,欲说还休,看得顾麟心底顿时一痛,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秦氏。
第888章 赌命
秦氏冒昧,性子温柔和顺,当年初见,顾麟便惊为天人,否则也不能力排众议,非要纳秦氏为妾。
彼时他已经承袭永宁侯爵位,就算顾家家道衰落,门庭不必以往,但身为侯爷,也不能什么身份的女子都纳为妾室。
秦氏孤苦,身份不明,遇见他的时候只有主仆二人,因秦氏貌美,被京中地痞流氓纠缠,他恰巧路过,救下秦氏,当即被秦氏美貌所吸引,这才说服母亲,将秦氏纳为妾室。
秦氏入府后,他便专宠秦氏一人,二人也是真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恩爱日子的。
秦氏性情和顺,又通诗书,彼时红袖添香,恩爱缱绻,他对秦氏,是当真付出过真心的。
可是,越是看重,当初知道秦氏背叛的时候,他便越生气。
当初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奈何秦氏被捉奸在床,又有她的心腹张妈妈证言,再加上方氏一挑拨,他一怒之下,便同意将秦氏沉了塘。
事后再去后悔,却也没用了。
而秦氏刚死,顾林的父母就被发现自杀了,他彼时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哪有什么心思去管那夫妻俩死的是否又蹊跷。
后来他也想着念着往日的情分,放顾林一条生路,却不想这个孩子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别十数载,却不想再见是这般情形。
顾林与方氏各执一词,仔细想来却好像都有道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证据难寻,他真是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才好。
可理智上来说,他更想相信方氏,若是相信方氏,那今日便不过一场闹剧,顾家脸面也能得意保全。
可是,方氏真的可信吗?
顾麟视线一转,看向方氏,二人夫妻近二十年,他却第一次觉得,这个发妻,他似乎从来没有真的看透过。
秦氏当年那样受宠,与自己恩爱缱绻,又生了女儿,如何会突然背叛自己?而且,还是跟自己的属下?
当年没有细想过得问题,今日想来,竟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会不会,真的是方氏骗了自己……
顾麟心中起伏不定,难以抉择,方氏正在喊冤,话里话外无外乎指责安笙陷害她。
正这时,却听顾林道:“夫人不必忙着喊冤,我既敢前来,必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夫人只怕不会想到吧,我手上,可是握有能证明当年之事的证据的!”
方氏一听顾林这话,登时骇得停了口。
怎么可能!
她在心里暗叫一声。
当年哪里还有什么证据留下来呢,不会是顾林这小子故意诈自己的吧?
对,一定是她们商量好了,故意来诈自己的!
“你休得胡言,什么证据,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现在才来说,分明是居心不良!”方氏自觉有底气,辩驳的话也说的大声。
却见顾林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个布包,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布包展开来。
众人便见,那布包中赫然放着一枚玉佩,那碧玉玉佩通体莹润,倒是快好玉,可惜玉身上沾着血迹,大概经年久远,血迹已经渗入玉佩中,好好地一块玉,算是毁了。
方氏一看到那块玉佩,瞳孔便是一缩,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不可能,她想,这怎么可能呢,这块玉佩怎么会在顾林的手上,难道,真是从顾新海那里得到的!
顾林没去管方氏什么反应,而是将玉佩举到顾麟眼前,问说:“后也能,这块玉佩您可觉得眼熟?”
顾麟自然是眼熟的。
这块玉佩,当年是他赏给顾新海的。
顾新海与顾林的父亲顾忠旺一样,与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他看重这二人,当年从曾分别赏过二人双鱼佩,为了区分,每块玉佩上面还特地刻了他二人的名字,顾忠旺的那个刻了个旺字,而顾新海那个,则刻了个海字。
这两块玉佩乃他少年时候名人特地打造的,印象十分深刻,哪里会认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好像是自从秦氏与顾忠旺夫妻死后,顾新海便再也没有戴过这块玉佩,他好似还曾问过为何,当时顾新海是如何回答他的?
顾新海说,未免他见到这块玉佩心中想起不高兴的事情,便不再佩戴了,而是收在了匣子里。
他当时自是信了顾新海这话,还赞顾新海忠心不二,从此愈发重用顾新海。
难道,自己重用的人,竟是个杀人犯么?
思及此,顾麟眉眼陡然转厉,指着顾新海,道:“你的那块玉佩呢,拿出来于本侯瞧瞧。”
顾新海闻言,眼中便闪过一抹慌乱,但随即便又被他掩下了,他略镇定了些,正要说话,却见顾林拿着玉佩朝他走了过来。
顾新海骇了一跳,立即后退了几步。
顾林站到他面前,面露嘲讽,将那玉佩举到他面前,问说:“顾大管家,你可曾认得此物?”
顾新海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低声喝道:“小子,休得一派胡言!”、
话音刚落,就见顾林忽然又靠近了他许多,竟是凑近他耳边,低沉的,带着些许阴冷的说着,“顾大管家,我若是你,便老老实实应下自己做过什么,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否则的话,我可不能保证,我会心慈手软,放过你家中妻小。”
“你说什么!”顾新海一听顾林这话,再镇定不下来,当即失声问道。
顾林继续用那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阴冷语调道:“你当你那如何杀我父母,总不想我照着对待你的妻小吧,嗯?”
人都有弱点,顾新海自然也有。
他老来得子,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儿子,要是儿子真在顾林手里,他便是真没有说胜算了。
“你大可以不信,要不,咱们就赌一赌,我这个人,最喜欢赌命了!”顾林的威胁再次响在耳边,顾新海却是不敢赌了。
那可是赌命,顾林身后了无牵挂,只身一人,自然不害怕,可是,他害怕啊,他这个儿子来的多不容易,自己是知道的。
顾林的威胁,真是打到了他的关键处,让他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第889章 认罪
顾新海的神色变化早已经落入众人眼中,其实,众人心里早已经有了计较。
如今,也不过就差了亲口承认了而已。
方氏这下是真的淡定不了了,如果顾新海承认当年之事,她就真的完了。
“顾管家,你可不要受小人蛊惑……”方氏咬着牙,勉强维持着侯夫人的体面,对顾新海道。
方氏的意思顾新海明白,无非就是告诫他,他们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叫他说话小心。
可是,如今这种情况,又哪里是他说话小心些就行的呢?
想到年幼的儿子,顾新海只得咬牙不去看方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方氏吓得登时面无人色,指着他手指尖都抖了起来。
她这般情状,落入大家眼中,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顾麟的脸色也是更加难看起来。
原本,他心里还抱着侥幸,想着若是顾新海不认此事,那谁也不能逼迫他,到时候,就算是这么多人看着,他就是冒着颠倒黑白的危险,也必然将此事先圆说下去。
可是,顾新海这一跪,算是将他心里的侥幸全部都打散了。
“侯爷……”顾新海正要说话,却又被人打断。
“顾新海,你敢胡言乱语!”众人循声一看,原来是方才晕倒的徐氏,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又回来了。
徐氏脚步匆匆,脸色十分难看。
她深知如果顾新海真的承认了此事,那顾家就真的完了,顾家出了一个善妒凶狠的主母,颜面何存,以后何以立世!
可纵然徐氏焦急,又端出老夫人的架子来压顾新海,顾新海却也没有选择。
他的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看重的是自己儿子的命。
况且,纵然他眼下帮着侯府圆说了此事,只怕这件事情过了之后,他也是没有活路了。
既然他怎么都要死,又如何能不为儿子争取一线生机呢?
顾新海转头看了顾林一眼,目光如刀般狠戾,顾林却丝毫不怵,只朝他微微点了下头。
顾新海便知道,顾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也是应承了会留下儿子的性命。
罢了,只要能留下儿子,他死又何妨。
下定了决心,顾新海不再等徐氏过来,朝着顾麟叩首拜道:“侯爷,是奴才对不起您,对不亲秦姨娘,对不起忠旺大哥和大嫂,当年,奴才贪图大管事的职位,受了夫人蛊惑,帮夫人陷害忠旺大哥与秦姨娘,后又奉夫人的命令,杀了忠旺大哥和大嫂,以绝后患,这么多年,奴才心里一想到此事,便心中愧疚不安,如今,既忠旺大哥后人出现,奴才也是到了恕罪的时候了,奴才不敢辩驳,当年之事,确实奴才贪心,今日既决定坦白,便随侯爷处置。”
随着顾新海的话音落下,方氏尖利的声音响起,“顾新海,我哪里对不起你,你竟敢如何污蔑于我,你疯了不成!”
说着,方氏便朝顾新海爬了过去,死命地撕打顾新海,她那副样子,状若疯癫,哪里还有一点儿侯夫人的体面。
顾新海不闪不避,任由方氏撕打,只是语寒悲切地道:“夫人,害人终害己,杀人偿命,奴才没什么可辩驳的,夫人,也该为自己的罪行恕罪了……”
他明白,顾林的意思,旨在要方氏的性命,若是自己不叫他如愿,那儿子的性命必定堪忧。
虽说对不起方氏,但他所说也不算是作假,杀人偿命,说来也确实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