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徐氏的交代,又或许,只是因为没人还会想要跟这样一个,注定被放弃的庶出姑娘来往,所以,从顾安雅被送回顾家,落风轩便再没有来过访客。
虽然此前这里访客也不多,但也不像如今这样,竟似雪洞一般……
因着前儿的那场冬雪,这几日天气甚寒,徐氏的松鹤堂和安笙的玉笙居都已经烧上了地龙,其他地方也都架起了熏笼炭盆等用作取暖,只有顾安雅这里,还只能靠着几个汤婆子,勉强暖手暖脚。
巧慧去要了几次炭,但外面要么不理会她,要么就敷衍了事,至今也没见到一个炭星儿。
巧慧嘴笨,再加上胆子也小,要不来东西也只会自己哭,不敢跟外面那些婆子理论。
倒是顾安雅,从没哭过,镇日白着张脸坐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腰间,似乎并不觉得多冷似的。
巧慧看她这样,先前劝了几回,但顾安雅一直不理她,渐渐也就不劝了。
只是难免暗暗慨叹自己命苦,不知怎么就被点了来伺候顾安雅了。
这时候她大概也忘了,自己原本就是落风轩的丫鬟吧。
……
顾麟大婚前夕那一日,顾安雅忽然跟巧慧说:“把我那件绯红绡纱披帛,拿到外头树上挂起来,挂高些吧,我们也沾点儿喜气儿。”
她乍然有所吩咐,巧慧几乎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巧慧便有些忍不住犹豫,“三小姐……”
顾安雅只是淡淡地瞥了巧慧一眼,“怎么,我现在连你也指使不动了?”
不知为何,巧慧硬是从顾安雅这淡淡的语调中,觉出了几分危险,因而立即敛眉答说:“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说罢,人便已经动了。
罢了,她想,不过挂个红,也许三小姐真的只是想沾点儿喜气儿吧,毕竟连她都觉得这落风轩死气沉沉,雪洞一般,跟外面的热闹完全不相称。
外面守门的婆子倒是没拦着巧慧,看她将一条红纱挂上了树,还瞧笑话似的,觉得她自欺欺人。
这个破院子,如今就是挂满了红又能如何?
难道,里头被关着的那位三小姐就能被放出去了么?
没听老夫人都吩咐了么,侯爷续娶是大喜,三小姐既病了,就不必强撑着出现了。
实际上府里谁不知道,这位压根儿就不是病了,而是被拘禁起来了呢?
所以,巧慧这番举动落在她们眼中,才显得分外好笑,就好像是一种无力之下强做出来的挣扎一样。
……
很快,便到了晚膳时分,厨房的人送晚膳来给顾安雅,守门的婆子例行掀开食盒看了看,见与平常没甚不同,便将人放进去了。
送晚膳的婆子很快就出来了,看上去跟每一日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也许就会看出她脚步的凌乱,像是身后有什么叫她害怕的东西在追赶似的,走得飞快。
不过,守门的婆子们并没有发现这点异常。
玉笙居。
郑妈妈匆匆跑进来,青葙见她这样不由诧异,也没问她怎么了,忙回了安笙一声,将郑妈妈迎进了屋。
安笙刚用了晚膳,正在漱口洗手,见郑妈妈进来,就叫其他人先退了下去,只留了青葙一人。
待其他人尽数退下后,就听郑妈妈道:“小姐,给三小姐送饭的婆子从三小姐那里出来后,见了老夫人身边的安竹,给了安竹些什么东西,您看,要不要……”
“安竹?”安笙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将手中的布巾交给青葙,略回忆了下,“就是管老夫人茶水的那个?”
“是,”郑妈妈颔首应了声是,“小姐,老夫人近来每晚睡前都要喝安神茶,这安竹……奴婢是说三小姐……这万一老夫人要是……小姐您跟世子的婚事可就……”
郑妈妈话没说明白,但安笙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她只思索了一会儿后,就告诉郑妈妈:“……这事我们不管,随她去。”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安笙这样说,郑妈妈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罢,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没有热孝里成亲的,再者说,若真出了事,先着忙的可不是她们,明儿可是侯爷大喜的日子呢。
郑妈妈走后,安笙对着桌上的烛台出了好一阵神,才对青葙道:“研墨吧……”
青葙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笙,最后还是颔首应道:“……是,小姐。”
……
松鹤堂。
徐氏一边喝着安神茶,一边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可真是愈发舒心了。
明儿儿子就要续娶了,然后,侯府就又会有新的女主人,儿子也会有个强有力的岳家帮扶,这样一来,仕途上定然会有起色,真是想想就让人开心……
大概也是太开心了,徐氏的安神茶只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放下茶碗跟徐嬷嬷笑言道:“这倒是怪了,今儿怎么觉得这茶不好喝了似的,按说我不该觉得吃什么都香,喝什么都顺口么?”
徐嬷嬷见徐氏满脸的喜气,自然不会触她霉头,因而便顺着徐氏的意思说:“依奴婢看啊,哪是安神茶味儿不对,分明是老夫人太欢喜了,知道就是喝了这安神茶今夜怕也睡不实,索性就不喝了的。”
第1118章 断肠
徐氏给徐嬷嬷这番凑趣说的哈哈直笑。
结果笑了没几声,脸色忽然间就变了。
徐嬷嬷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徐氏浑身抽搐着躺倒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口中便有涎水流了出来。
盼夏吓得立即惊声尖叫出来,徐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忙厉声喝道:“别叫了,还不赶紧叫大夫!快去!”
说罢,自己已经扑到徐氏床前,不停地喊着徐氏了。
盼夏被徐嬷嬷斥了一句,尖叫声才停了下来,然后赶忙跑出去叫人找大夫。
“老夫人,老夫人!”徐嬷嬷仓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松鹤堂上上下下,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盼夏捂着乱跳的胸口回到内室,还没靠近床边,就听徐嬷嬷朝她喊道:“快,去找二小姐,叫二小姐带着药箱来!”
盼夏慌得没半分主意,只知道照着徐嬷嬷的吩咐去做。
……
徐氏不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上下。
所有人都被惊了起来,包括明日就要娶新妇的永宁侯顾麟。
顾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主子全都聚到了松鹤堂。
顾麟来的算是这些人中最快的,但很显然还有个人比他更早一步到。
顾麟踏进徐氏房门的时候,就听安笙连声吩咐盼夏道:“赶紧去厨房,看可有新鲜的鹅血、鸭血或者羊血都可以,取一些来,快去!”
盼夏慌得脑子都有点儿不够用了,听见安笙这吩咐,不禁下意识问道:“可这么晚了,哪里找新鲜的鹅血、鸭血……”
然后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麟一声厉喝打断了:“没有就叫他们现杀!快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麟就是觉得这会儿安笙是可信的。
兴许,是因为知道安笙的医术师承普云大师的缘故吧,谁知道呢……
盼夏被顾麟这一声喝骂吓得浑身一激灵,再不敢问了,忙错脚跑了。
顾麟快步踏进屋里,问安笙:“怎么样?怎么回事?”
说着,又去扫床上的徐氏,顿时惊得脸色都变了。
只见床上的徐氏脸色青灰,眼珠上翻,浑身还在不停抽搐,口中时而有泄物吐出,摸样十分骇人。
顾麟抹了把脸,才强自镇定了下来。
然后,其他人就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
接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就响了起来。
顾麟被吵得头疼,烦的大喝一声,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顾麟又问了安笙一遍。
他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看着安笙。
安笙倒也不慌,只面色凝重地对顾麟道:“若我没看错的话,祖母的症状,像是误食了断肠草……”
断肠草?!
“天哪……”二夫人沈氏听了安笙的话,实在没忍住,轻轻叫了一声。
“断肠草?”顾麟和顾荣兄弟二人也不敢置信地跟着重复了一句。
“没错,断肠草,祖母的症状都对得上。”安笙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屋子人里,也就她会医术了,所以大家这会儿倒是都没怀疑她的话。
可是,徐氏好端端,怎么会吃到断肠草?
“老夫人今儿都吃了什么!”显然顾麟也不认为徐氏会无故误食断肠草,所以立即问徐嬷嬷。
徐嬷嬷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有些哆嗦地答说:“老夫人……老夫人今儿并没有乱用什么,都是惯常用的……晚膳之后还一直好好地,不知方才怎么就突然……啊……”
徐嬷嬷说到这里,忽然惊叫了一声,顾麟忙问:“怎么了?可是哪有不对?”
“安神茶!”徐嬷嬷慌张道,“安神茶!老夫人就是喝完安神茶之后,才这样的,那茶,茶……”
徐嬷嬷四下里乱找一通,最后在徐氏床边的矮几上找到了那碗只喝了几口的安神茶,忙道:“这个,就是这个!”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矮几上果真放着一碗没喝完的安神茶。
不待顾麟吩咐,安笙便道:“拿给我瞧瞧。”
徐嬷嬷闻言忙取了那碗安神茶,递给安笙。
安笙接过来瞧了瞧,又做出仔细嗅闻的样子后,才道:“应该就是断肠草。”
顾麟等人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齐齐一变,接着,顾麟突然指着徐嬷嬷等人骂道:“老夫人的安神茶里怎么会断肠草?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顾麟话音刚落,顾荣就道:“大哥,这些刁奴平日仗着母亲放纵,竟如此散漫没有规矩,更甚者,可能还怀有鬼胎,不能留她们!”
徐氏的样子是真吓着他了,所以,他这份火气可不只是因为如果徐氏死了,他需要丁忧在家,大部分还是因为担心徐氏本身。
“侯爷饶命,二老爷饶命啊,奴婢,奴婢真没有,奴婢……”徐嬷嬷等见状自然是赶忙哭求。
就在这时,去厨房要鹅血、鸭血、羊血的盼夏回来了。
众人见盼夏端着一碗红彤彤的,散发着一股腥气的东西,都有些愕然。
顾麟却去看安笙。
大夫还没来,现在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安笙了。
安笙没看顾麟,也没理会其他人,只叫了徐嬷嬷起来,让她跟盼夏一起,将那碗血给徐氏灌下去。
“灌……灌下去?”盼夏被安笙的话吓到了。
其他人也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她,顾荣更是忍不住叫道:“大哥,那是什么东西,就给母亲灌下去,你就这么由着她胡来?”
因为安笙不肯帮他跟陆铮说好话,让陆铮跟右相举荐他,顾荣对安笙早就有微词,不过平时看着自己好歹是长辈,不能跟安笙一般见识,所以才迟迟没发,今儿却是忍不住了。
徐氏都要死了,他还顾得了那么多?!
顾麟也有些犹豫,问安笙:“这,这有用么……”
安笙定定地看了看顾麟,直看得顾麟都有些不自在了,方道:“只能尽力一试,要是不信我,那不然就您来?”
顾麟不是没听出安笙话里的讽刺,不由眉心一皱,轻斥道:“胡闹,我又没习过医术,怎能替人看诊辨症!你……”
安笙淡淡地看着顾麟,意思像是在说,你说,但不知为何,顾麟心里那些话,却一点儿都说不出来了。
第1119章 后遗症
顾麟被安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狼狈,所以,他错开了视线,不再盯着安笙。
犹豫良久之后,他才道:“那……那就试试……”
“大哥!”顾荣听到顾麟这样说,当即就急了。
顾麟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去,闻言便转过头朝顾荣吼道:“你闭嘴!要不就你来!难道眼睁睁看着母亲去……”
去什么,顾麟说不出口了,只能颓丧而又有些暴躁地叹了口气。
要他亲口说出叫自己母亲去死这样的话来,实在太难了……
顾荣同样说不出口,被顾麟骂了一句之后,他像是消停了不少,只阴着脸沉默地盯着安笙,但是却没有再说什么。
安笙看了一圈,见无人再发表意见,便对徐嬷嬷和盼夏说:“赶快吧,再耽误一会儿可能真来不及了。”
她语气很淡,可却没人怀疑她的话。
徐嬷嬷和盼夏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将那碗鸭血灌进了徐氏嘴里。
明儿顾家有酒席,厨房正好备着些活物养着,里头就有鸭子,要不然,这会儿倒真没处去弄新鲜的鸭血。
沈氏和宋氏看着被灌进徐氏嘴里的猩红的血液,腹中不禁一阵翻滚,忙别开视线不敢再看。
顾麟和顾荣也有点儿受不了这血腥的一幕,纷纷转开了脸。
唯有安笙,目光如常地看着躺在床上,沾了一下巴血的徐氏。
徐氏已经有些不能自主吞咽了,所以鸭血喂得很困难,不过好在徐嬷嬷手法不错,最终好歹算是喂进去不少。
鸭血刚喂完,请的大夫就到了。
那被顾家下人一路拉着狂奔而来的老大夫,在看见床上徐氏的样子时,不禁被骇了一跳。
吐了这么多血,不会已经死了吧!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耳边有道柔柔的女声说道:“是鸭血,家祖母像是误食了断肠草,刚灌了些鸭血,请您再给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