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二壮，仿佛在这一刻，猛的长大，不在是一个小小的少年，而是一个能理解大人生活艰辛的小大人，他笨拙的用着自己的方法，来给家里减轻负担。
这会屋内的几个长辈，听到外面的动静，也都出来了，赵桂花、老大还有老二媳妇，齐齐的站在门口，至于老二，则还跪在堂屋，那耳朵去竖的高高的，听着外面动静。
大壮说的每一个字，大家都听在心里，包括堂屋跪着的老二，更加坚定了他要去做倒爷的决心。
等大壮说完后，老大媳妇已经哭成了泪人，至于她家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向来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他颓丧的蹲在屋檐下，双手抱着头，抵在膝盖上，那肩膀抖动的厉害，发出低低的，小小的呜咽声。
赵桂花瞧着一家子都哭成了泪人，她硬着心肠，面色沉静，“哭什么哭，等我死了在号丧！”
许是，她这番平静影响了大家，慢慢的哭声也小了下来。
她从自家大儿媳妇手上夺过竹竿棍，一掰两半，扔到了屋檐下，对着大孙子招了招手，“大壮，过来给奶看下！”
大壮怀里还抱着草鱼，死死的搂在胸前，听到赵桂花喊他，他搂着鱼一瘸一拐绕过屋檐下的背篓子，走到了赵桂花面前，之前他哭过，这会虽然止住了泪，但是眼睛仍然肿的跟鱼泡子一样。
他抿了抿唇，神色委屈，瓮声瓮气的喊了声，“奶！”，说着就把那条足有二斤中的草鱼递给了赵桂花。
赵桂花并未接过鱼，她把大壮拽到自己跟前，一把撸开了大壮的袖子，露出里面一条条红痕，即使隔着衣服，还有些破皮裂了起来，她呼了口气，心疼，“恨你妈打你不？”
大壮似乎没想到奶为何这样问他。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恨，妈是担心我出事！”
大壮的话说出口时，原本没哭了的老大媳妇，眼泪瞬间崩了，她死死的咬着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赵桂花从兜里面摸出了一条旧旧的土布帕子，虽然帕子已经烂的一缕一缕的了，但是胜在干净，她用着土布帕子把大壮身上严重破皮的地方，勉强包了起来。
“大壮，明白你妈的苦心就行，她是太担心你了，带着去弟弟妹妹去土坝河捉鱼这事太危险，若是出了事情，让家里的人可怎么过，你妈刚才是也打过你了，算是罚过了，但是，你出发点是好了，想让弟弟妹妹，家里人吃口肉，奶奶今天给你做鱼汤喝，鱼头奖励给你，算是全了你的孝心。”
在农村，有个古话，鱼头吃了人聪明，所以这鱼头都是给最疼爱的孩子的。
而且赵桂花一罚一奖，算是认可了大壮。
大壮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他抓了鱼，原以为会得到夸奖，却没想到回来就被一顿胖揍，他的心里可委屈着了。
但是经过奶这一安慰，心里的气性顿时消了，他激动，“奶！妈！我没下土坝河里面，不过昨儿晚上在河滩浅水洼旁边挖了一个大坑，用枯树枝盖在上面，又顺着那坑一路挖出了一个小水渠接到河里，过了一晚上，那鱼自己就自己跳到大坑里面了，里面还有几个小螃蟹，我把螃蟹肉砸碎了，丢在里面，明天再去看下！”
说起砸碎的螃蟹肉，他现在都是心疼的，自己都没肉吃，还要去喂鱼。
但是为了能得到更多的鱼肉，也没其他法子了。
老大媳妇听到这顿时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到大壮的头上，“你这臭小子，怎么不早说，不就免了一顿打了。”，只要孩子没下土坝河里面就成。
大壮咧了咧嘴，委屈，“您也没给我时间说啊！”
“就是就是！”，二壮和大丫附和。
倒是赵桂花有些狐疑，“这鱼有这么好抓吗？浅水洼人来人往，就没人把坑子里面的鱼拿走？”
果然，赵桂花才是一针见血的问出了关键，大壮身子一僵，知道瞒不过去了，“我在荒山坟旁边水洼附近下的坑，那里没人去！”
荒山坟，顾名思义，这几年附近村子里面的死人，都是一卷破草席扔到荒山坟的，原本一片的荒山上，多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坟包。
又因为死人太多，阴气太重，一直有传言，荒山坟闹鬼，导致后来附近的村子再也没人愿意去了。
而大壮口中的浅水洼正是土坝河最边缘处，就在荒山坟脚下，还是属于人迹罕见的那种，谁都不敢去，就怕招了鬼回来。
原本已经熄火了的大儿媳妇，这下又暴躁了，她骂道，“你个破孩子，去哪不好啊！去荒山坟！不要命了啊！”
还是赵桂花看不过去，不咸不淡的来了句，“孩子大了，别动不动就打。”，说这话的她丝毫没想起来，堂屋内还有一个二儿子被她罚跪呢！
果然，都说老人是隔代亲，不亲儿子亲孙子。
见自家婆婆发话了，老大媳妇讪讪的，松了手，辩解，“妈，男孩子皮糙肉厚，打一顿没关系！”
赵桂花眉毛一挑，就作势拿起被掰成两半的竹竿棍来，“我把你家男人打一顿可好？”，大儿媳妇的男人，可不就是她大儿子嘛。
老大媳妇瞬间闭嘴了。
第37章
没人说话了，赵桂花招了招手, 把大壮和大丫给喊了过来, 三个孩子排排站，她问，“你们兄妹三个去荒山坟就不怕吗？”
二壮往自家大哥身后缩了缩, 就怕他妈一藤条子出来, 揍他, 猫个脑袋, “有肉吃, 不怕！”, 更何况，死人他都摸过呢！
这算啥！！
赵桂花把目光看着大丫，大丫是个姑娘, 抖了下身子，老实, “有哥哥在，不怕。”，说着, 小心翼翼的看了下她妈大的如皮球一样的肚子, 指了指，“弟弟要是吃鱼了，聪明！”
两个小的都说不怕了, 大壮这会也看明白了, 有他奶奶护着, 是挨不了打了，他小跑两步，把鱼放到了木盆里面。
拍了拍手，“弟弟妹妹都不怕，我更不会怕了。”
“若是让你们再去捉鱼，你们去吗？”
三个孩子的眼睛同时亮了下，“真的吗？”
赵桂花点了点头，“你们要答应我，不能去土坝河的中间，只能去浅水洼那活动！”
大儿媳妇明显不赞成的喊了句，“妈！”
赵桂花撇了大儿媳妇一眼，目光虽然浑浊，但是带着睿智，“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更何况，这年头，人吃人都有了，鬼又有什么好可怕的！若是真的论起来，人可是比鬼更可怕的。”
接着，她语重心长，“大壮和二壮两个阳气中，鬼魂也敢来，大不了以后让大丫留在家里，看家门就行了。”
大丫苦着一张脸，“奶，我也去！”
“别别！你是女孩子，走路又慢，我和哥老是要看着你，还不如就我们兄弟两人去，还利索一些！”，二壮把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数落着大丫去的缺点。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大丫不去在家里看门，换来他和大哥去，大不了回来，鱼多分给大丫点。
于是，大丫就这样被赤///裸///裸的嫌弃了。
赵桂花作为长辈，都同意了孩子们去土坝河捉鱼，作为大壮和二壮的父母，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些什么。
却把赵桂花给堵了下去，“你们就算是拦着这俩小子，他们也会偷偷摸摸的去，何必，还不如把该嘱咐的事项，都说清楚！”
老大媳妇一想，也是这个理，孩子是从她肚子里面爬出来的，是个什么脾性，她还能不知道。
随了孩子他爸，倔的跟头牛一样，谁都拦不住。
“可要一定小心点！”，老大媳妇嘱咐道。
大壮和二壮齐齐的应了一声，高兴的咧了咧嘴。
赵桂花招呼着老大媳妇去吧堂屋桌上摆着的野菜粥拿到厨房，在过一边火，耽搁了半个小时，那粥早都凉透了。
三个花猫一样的孩子，被老三领到了后头屋里面，从厨房的炤台里面舀了一大盆子的热水，端到后屋，那后屋是平时放杂货的地方，虽然小，但是好在四周不透风，暖和。
把三个孩子，要一一剥的干干净净，轮到大丫的时候，小丫头明显害羞了，死命的捂住胸口，就是不让小叔碰。
老三笑了笑，也不勉强，“我先给你哥哥洗，洗完了让你妈进来给你再洗!！”
得到了这个话，大丫松了一口气，屁颠颠的出了门。
刚出去，就听见屋内一阵干嚎，“小叔，轻点轻点！疼疼疼！”
大丫脚下一颤，倒吸了口气，她就知道，不让小叔给她洗澡是对的。
她开开心心的去了厨房，打了一盆子的温水，抹了把脸，脸上算是干净了。
开心的喊了一声，“婶，我来烧火！”
老大媳妇立在炤台前，在把凉透了的热菜粥回锅热一下。
至于赵桂花，则拿着一把大菜刀，蹲在厨房的门口，把鱼按在木墩子上，那木墩子颇为厚实，有十多厘米呢！
专门就是为了过年的时候杀猪，剁排骨用的。
当然，用来杀鱼可以的。
赵桂花手上的刀使唤的颇为利索，不过几刀，就把鱼鳞给刮的干干净净，鱼鳞可是好东西，熬成汤后，变成了鱼冻，一口下去，又鲜又香。
接下来就是整条鱼了，赵桂花把鱼从中间破开，甚至连鱼杂都没舍得丢，可以用鱼杂做个汤，到时候又是一个俏菜，有营养又是荤菜。
至于剩下的鱼肉，则被她分在了三个盘子里面，每个盘子都放了几块。
显然是打算分几顿吃的。
她把鱼都洗干净后，此时老大媳妇已经把粥给热好了。
赵桂花把立柜里面的小半碗猪油拿了出来，用着土纱布顺着碗沿，仔仔细细的抹了一道，拿土纱布上算是浸了一层薄薄的猪油。
她动作熟练的把拿土纱布，放在锅里面抹了抹。
整个锅瞬间变得油光发亮，待烧热后，她才把拿提前准备好的鱼肉放了三分之一进去，轻轻的用小火炕了炕，见鱼肉两边都煎的微黄，出了香味后。
这才用着葫芦瓢添了两大瓢的水，加大了火，放着咕嘟嘟的煮着。
大丫一边烧火，一般吸气，感叹，“奶！可真香啊！”
赵桂花笑的慈爱，“晚点给你块鱼肉吃吃，那才是真正的香呢！”
远在堂屋跪着的老二，嗯！闻到这味道时，肚子不争气的响了。
中午喝的粥，到现在，早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老三在后屋帮孩子们洗澡，是闻不到了，显然不用受罪了。
至于大哥，在一旁搓着麻绳，明显的心不在焉，动作比平时要慢了几分。
自家媳妇也好，去了厨房，还能打打下手，可怜他跪了四个小时了，老娘还没答应。
大壮和二壮两个皮小子，去了土坝河，老娘都轻易的绕过了。
可怜他一个快三十的男人了，还要跪堂屋。
老二叹了口气。
在旁边搓着麻绳的老大秒回神，“老二，决定和大哥说说了？”
“……”，老二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见没有旁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大哥，我想跟着大沟村的老黑一块去县城做倒爷！你一会帮我劝劝妈！”
老大向来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倒爷两个字可是把他给吓了一跳。
他脸色微变，“上面不允许！”
老二不以为意，“富贵险中求！我想让家里的孩子吃顿饱饭，更何况，我这次去水里基地干活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大沟村的老黑做了三年，都没被发现，只要人机灵点，一般不会出大问题的！”
老大仍然不赞成，他放下了手中的麻绳，“若是你真的出了事情怎么办？”
老二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间，哀求的看着自家大哥，不过三十刚出头，鬓角却生出了白发，整个人也瘦的只剩下骨头架子，他一字一顿，“咱妈有三个儿子。”，潜台词是，若是我不在了，就要麻烦大哥和三弟好好照顾老人家了。
“到时候还请大哥和三弟帮忙照看下我家婆娘和大丫，还有四宝！”，四宝自然是老二媳妇肚子揣的那个。
老二在作出决定要去当倒爷的时候，已经把最坏的结果算了进去。
他没了！
还有大哥和三弟。
他们都是良善之人，对于孤儿寡母，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老大叹了口气，郑重，“想好了？”
“嗯！到时候要大哥在多帮忙操心下家里。”，老二苦笑。
两人说这话，厨房的老大媳妇端着一大盆子的粥上来了，至于老儿媳妇则拿着碗筷，大丫开心的跟跟屁虫一样，跟在赵桂花身后，显然是赵桂花去哪，她就跟哪。
于是，大丫成了家里面第一个尝到鱼汤的人。
她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欣喜，“奶，鱼汤可真好喝！”
赵桂花伸手刮了刮大丫的鼻子，“去堂屋坐着，奶马上来！”
大丫欢天喜地的去了堂屋，大壮和二壮刚洗完出来，两人瞧着大丫这兴奋模样，就知道奶给大丫开小灶了。
不过他们两人都是哥哥，自然不会跟妹妹计较。
赵桂花是最后上桌的，她端着一大海碗的鱼汤，柴火灶大火熬出来的鱼汤，成了乳白色，带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别说孩子了，连大人都开始咽口水起来。
赵桂花端上来后，就吩咐着老三，“先给大家盛鱼汤，要趁热喝！”
老三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先给自家老娘盛了一碗，其次才是二嫂，老二媳妇怀着孕，给她的那碗里面留着一块很好的鱼肉。
接着就是大家了。
那大海碗里面的鱼头则分给了大壮。
大壮开心的咧了咧嘴，把鱼头里面最嫩的肉，一块分给了二壮，一块分给了大丫，他自己则唆着骨头，甚至连骨头渣都咬了又咬。
显然是能咽下肚的，绝对不吐出来。
一大海碗的鱼汤，给每人盛一碗，基本就见底了。
轮到老三自己的时候，他索性把大海碗掂起来，把剩下的一些鱼渣渣，全部到到倒了自己碗里面。
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鱼肉很鲜，相对于家里一年没沾过荤腥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