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罢了,便这样吧。
那天夜里,洛衍书牵着摇光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山,任雪花落满了他们的发稍肩头,身后是深深浅浅的足印,一眼看不到尽头。
洛衍书的手不算暖,还有些瘦削,可是摇光觉得将手放在他掌心的时候,是莫名的安稳。
走下山后,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回盛安,一辆回南陵。
洛衍书将摇光搂入怀中,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摇光,等我来娶你。”
第118章 (一更)
匆匆一见, 匆匆一别。
而后你回你的盛安, 我回我的南陵。
你有你的朝野斗争,翻云覆雨,我有我的封土百姓,平安富足。
然后我们终将再见。
再见那日, 我便是你的妻。
你我相爱,隔了两个朝代,隔了天下官民, 隔了这山与海, 而我会一步一步走向你,不会只等着你来庇护我, 亦不会让你在那个至高而又冰冷的位置孤独无依。
洛衍书, 这便是我对你的爱。
摇光看着那辆与自己背道而驰的马车终于消失在了天际, 才终于放下了车帘,她的脸和手都冻得有些僵了。
玲珑忙递过手炉,又伸手捂住了她的脸,蹙了蹙眉:“殿下也真是的,往后日日夜夜朝朝暮暮都可以相见,何苦非瞅着一辆马车呢?回头冻坏了,陛下可不得心疼吗?”
摇光低头笑了笑:“可是这一往后, 便又要等上一年光景。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几百日不能见,这得是多少个秋。”
玲珑安抚道:“那古人还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殿下且放宽心,这世上但凡是好的,都在后头呢。”
是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和洛衍书,余生还有很长很长。
这一年的雪,果真是瑞雪,整个越州的收成极好,是这几十年来收成最丰厚的一次。
老天赏脸,风调雨顺,摇光下令做了许多农业商业以及赋税的改革,百姓们生产的积极性大幅度提高,又因为鼓励发明农业工具和农副业工具,农耕效率得到提升,农产品储存和售出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加之左言的经营有方,现在的越州和越州王府就两个字可以形容,有钱。
富得流油的那种有钱,盆满钵满,仓库装米都装不下了,然后免费赠送给了隔壁可怜兮兮的渝州,小琅王委委屈屈过来借粮的时候摇光还趁机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不得不说,洛家的男人长得都还挺好看。
洛衍书过得就没有那么滋润了,安南王的余党,胡搅蛮缠的宗亲王室,天天没事找事儿的两朝大臣,还有之前他遇害时变不安分的奸佞们,他都要一个一个拔出。
往往每日睡不了两三个时辰,上朝议政,批阅奏折,布局走棋,忙得焦头烂额。
唯一的闲暇便是读摇光差人送来的书信。
“今日的雪很大,越州竟然也积起了厚厚一层,我堆了个雪人,玲珑说它长得有些像你,我便抱了抱它,可是远不如你暖和。”
“南陵的雪停了,江也化了冰,可是依然没有盛安的船只来,盛安是否依旧很冷,你可有穿得暖和些?我自己做了个狐裘,极好看,想送给你,可是玲珑却不让,她说若当今天子穿了这么个玩意儿,有失体统。”
“南陵的桃花又开了,今日杨夫人又邀我去赏桃花了,她已怀了孩子,肚子有些圆圆的了,杨沥为此常常偷跑回家,玩忽职守,我本来想扣掉他一些俸禄,可是又觉得养小孩子应当很需要钱,便又不忍心。我承认,我确乎是有些嫉妒。”
“越州又入了夏,今年却没有暴雨,雨下得很舒服,越州的百姓都说我是仙女下凡,我想应当是的,我这般的人自然应当是仙女,可是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下凡呢,后来左想右想,大抵是为了遇上你吧。”
“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你了,想抱你,你却不在了。醒来后,枕头湿了。”
“杨沥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唤做杨陵,因为她娘喜欢南陵。他们说还好杨陵长得像婉娘,长大应当是个清秀的,可是皱皱巴巴一团,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在想,我们以后得孩子长得像谁好呢?玲珑说无论长得像谁,总归都是好看的,我觉得所言甚是。”
“院子里的桂花又开了,玲珑说香得过了头,有些甜腻,我却不知为何闻者有些苦,又是一年生辰了,你亦到了弱冠之年,可惜你的冠礼我却看不见。今年我未曾与你准备礼物,因为我有些讨厌你,因为许久也未曾见到你。”
“洛衍书,南陵又下雪了。”
洛衍书每每看见她的书信,就仿佛看见了那个小人儿的一颦一笑,心里想得紧,挠得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最后落笔时却又不知该写什么,往往一个“阅”字便送了回去。
他太过思念她,思念至无法提及,怕一提及,便决了堤。
只能转身加快肃清朝野的步伐。
昭安四年春,三年大丧已过,天子弱冠,群臣奏疏,请求天子立后,以绵延国祚。
“陛下,便是寻常男子,十八岁皆已成亲,如今国丧已过,陛下也已而立,老臣恳请陛下开办采选,充容后宫,以绵延我大楚皇室血脉。”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臣奏请陛下,择一贤良淑德名门女子为后,母仪天下,绵延国祚。”
洛衍书知道这一日早晚要来,他笑了笑:“众爱卿甚是贴心,朕甚是感动,不知各位爱卿可有何人选?”
“回禀陛下。”内务府少卿出列,“盛安有许多颇负贤名与才名的高门女子,皆由内务府整理成册,还请陛下过目。”
小橙子接过册子递给洛衍书,洛衍书一瞧,好嘛,这群人简直就是有备而来,各家女子排排座,家世地位,外貌体型,才学品性,应有尽有,还有几个确实还挺不错。
不过还是比不上他们家摇光。
洛衍书合上了册子,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其实朕心里已有了人选,只不知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大臣们心里一转,这陛下莫不是已经偷偷有了旧相好?果然嘛,年轻人,春心萌动有个相好也是正常的,只要家世品性差不多,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内务府少卿小心翼翼:“不知是哪家女子如此幸运,竟能得陛下青睐?”
洛衍书笑得更和蔼了:“越州王,苏摇光。”
......
大殿一时陷入死寂。
然后“噗通”“噗通”“噗通”跪了满满一殿:“陛下三思啊!”
洛衍书揉了揉额角,他就知道,必然是这么个结果。
“你们倒是说说,要朕思什么?”
“越州王,她......她是苏氏后人啊。”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越州王这种女子,哪怕是入了后宫,也不会安分的,届时必是一团腥风血雨啊。”
“陛下,若立越州王为后,朝局必然不稳啊,还望陛下三思。”
......
果然,就是那老一套说辞,与他所想分毫无差,真是好没意思。
洛衍书冷冷勾了勾嘴角:“是朕立后,还是你们立后?爱卿们真是事无巨细,皆愿替朕分忧啊,要不这位置,你们来坐坐?”
“陛下息怒!”
又齐刷刷跪了一片。
洛衍书突然觉得,这皇帝当得真没意思,突然心生了烦腻,挥了挥手:“今日便到这儿吧,退朝。”
回到御书房,负手而立,看着窗外,是他看了许多年的红墙碧瓦,亭台楼榭。
他突然很想念越州的那片芦苇荡,那群萤火虫,在那里,那个女子答应了嫁给他。
若他不是个帝王,他是不是早早便可娶了她,说不定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哪里需要顾及这许多。
可惜他是个帝王。
也所幸他是个帝王。
“小橙子。”
“奴才在。”
“传蒙州王和林榭堂进宫。”
“诺。”
蒙州王洛衍青和户部侍郎林榭堂进宫后,看见他们陛下一脸狐狸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自己又要陪陛下演戏了。
“臣洛衍青,见过陛下。”
“微臣林榭堂,参见陛下。”
“唉,王兄和林爱卿快快平身。”洛衍书尽量笑得亲切可人,“朕这次召二位进宫,是有要事相商。”
“陛下尽管吩咐。”
“最近边塞是不是比较太平?”
“是。”
“你和那几个部族首领关系是不是还不错?”
“确实还行。”
“那你能不能让他们假意骚扰一下边境,假装快要打起来的样子?”
“......”洛衍青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个六弟的要求也太特别了吧,“陛下,这是为何?”
“要打仗,才需要粮草,要粮草,国库才会空虚。是吧,林侍郎?”
突然被点名的林侍郎:“......”
“林侍郎,最近国库是不是挺空虚的?户部应当没钱又没粮了吧?”
“陛下......其实真的还好。”林榭堂面露难色。
“没事儿,你把剩下的钱粮想办法藏起来一半,然后回头递个折子,哭哭穷,哭得越惨越好。户部尚书那里,你也想办法囫囵过去吧。”
洛衍书说这些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洛衍青和林榭堂感觉到压力很大,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一想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国家大事,至关重要,边塞要打仗,国库没有钱,那能怎么办呢?
找钱啊。
现在钱最多粮最多的那位是谁?
就是他们陛下想娶大臣们又不让娶的那位。
他要娶媳妇儿,苦的却是自己,这臣子也太难当了。
第119章
第一天, 苏摇光听说洛衍书在早朝上说要立她为后, 被众臣们劝退了,她不以为然。
第二天,没动静。
第三天,没动静,
第四天,还是没动静。
......
洛衍书到底还想不想娶她了?遇到这么点挫折他就放弃了?
摇光很郁闷,继续埋头挣钱。
一个月后, 传来了战报, 说西北要打起来了,摇光不解地挑挑眉?
不是说西北那边挺好的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算了, 北边的事儿不关她南边的事, 继续埋头挣钱。
紧跟着战报后的第十天, 盛安传来消息,陛下要求娶越州王,而宗室大臣们也同意了。
埋头赚钱的越州王苏摇光:???
其实那些宗室大臣们是不想同意的,可是还是应了古人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个钱啊,真是个好东西,哪怕贵为天子,也有缺钱的时候, 甚至缺到了不得不出卖色相,以身侍人的地步。
这边刚刚和西南打完,太平了没多久,结果蒙州那边传来消息, 说西北又要打起来了,这把朝中一群糟老头子可吓坏了。
然而更关键的是,在这么个时候,户部说他们没钱了,国库空虚,粮掏不出来,米掏不出来,蒙州王又急着要军饷,这士兵吃不饱饭,怎么打仗?
军队打不了仗,西北蛮子们就打过来了,打过来了那刚刚喘一口气息的大楚可不就又要完了么?
群臣瑟瑟发抖,惶恐不安。
洛衍书就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这群人,冷冷说道:“你们不是一个比一个能说吗?不是一个比一个忠心耿耿吗?不是一个比一个能耐吗?这时候怎么不说话了?国家危矣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内务府少卿,你不是最爱操心么,连哪家女子喜欢吃什么都知道,你来说说,这粮食钱银从哪里弄?”
“......臣,无能。”
“无能?朕觉得你们可一点儿都不无能,平素里再忠臣贤士不过了,如今怎么瘪了?朕就告诉你们,你们今天不给朕一个说法,就别想踏出这太和殿!”
群臣懵了,他们去哪儿找这么多钱啊,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行啊。
胡言乱语扯了半天,被洛衍书一个一个驳回。
洛衍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从辰时,到寅时,没有一个人离开,没有一个人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包括洛衍书。
终于,姜还是老的辣,林相觉得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着实不能再挨饿了,不然回头身子该给饿坏了。
于是出了列,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陛下,老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洛衍书皱了皱眉:“都这个时候了,林相就莫要再多礼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有什么计策,也无需忌讳。”
林相得了准话,微微鞠了一躬,淡然自若地说道:“只要陛下迎娶越州王,立越州王为后,此题可解。”
殿内顿时哗然,众臣窃窃私语,这林相莫不是急糊涂了?
林相却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如今民间都在传一句话‘天下鱼米,皆出江南’,足以见江南越州的富庶。去年渝州欠收,眼看就要闹饥荒,越州王二话不说施以援手,足以见越州王心系苍生,且有能力心系苍生。所以唯有越州王,可解此燃眉之急。”
“那也不一定非得立越州王为后啊!”一个大臣忙出言质疑。
林相用余光懒懒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愚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倒是说说,平白无故让越州以举州之立济国,那越州王图什么?若越州王真的一无所求便拿出那么多钱粮,你又当真信吗?你又敢要吗?”
这还当真不敢要,毕竟万一越州王有什么图谋......
林相接着道:“老臣知诸位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担心越州王权势过大,又是苏氏后人,担心她日后又所图谋。可是自古以来,死守都是下策,招安才是上策,若越州王真有野心,是防不住的,不如立其为后,入住中宫,将其势力钱财,为陛下之所用,方乃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