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求放过——青木源
时间:2019-04-05 07:55:57

  钟鼓还有宴会上用的那些铜食器代表的是身份的差距,屈襄是上卿,即使身份尊贵,诸侯级别的铜钟那么他还是不能使用。
  他看半夏兴致并不是很高,联想起她的出身,很快就释然了。既然是公室出身,自小恐怕也生长在公宫之中,见过的钟鼓应该还要比这个等级高。
  “苏己有兴致吗?”屈襄把手里的枹杖递给她。
  半夏对这个略有涉猎,听屈襄开口,下意识从他手里把枹杖接过去。枹杖是实木的,别看只有那么一截,却沉的厉害。
  她才把枹杖接到手里,那重量就压的她手腕一坠,险些把枹杖坠落在地。
  屈襄压住她的腕子,让她稳稳当当接住手里的枹杖,过了一会,半夏能适应手里的重量了。
  成年男子的手掌托在她的手腕上,却没有太多的挪开的意思。
  屈襄的手掌宽大,比屈眳的要厚实的多。而且他的手并不怎么像是养尊处优的,掌心和指腹那里都是老茧。
  他就在她身后,稍稍上前,身形几乎就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男人和少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苏己力气不大。”屈襄松了手。
  半夏握住手里的枹杖,慌乱的厉害。她走了几步,手里的枹杖把面前的铜钟都给敲了一遍。
  叮叮咚咚一片乱响,屈襄看着她走的离自己远了点,她把铜钟敲了一遍之后,他开口道,“苏己会奏乐么?”
  半夏咦了一声。
  她看了看这片铜钟,“左尹?”
  “若是苏己有兴致,可以奏上一曲么?”
  屈襄都这么说了,半夏难道还能说个不字么?
  她点点头,“唯。”
  “苏己不该说唯,是喏。”
  半夏神情古怪。唯是下对上,喏是上对下,甚至是差不多身份的人使用。屈襄此言,倒是让人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了。
  半夏到底最后没有顺着屈襄的意思说下去。反正一个应答而已,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抬手敲了一曲茉莉花。
  这个曲子是在博物馆听讲解员敲的,再加上自小耳熟能详,曲谱都能背下来了,她刚刚把铜钟给敲了一边,大致辨别这些铜钟各自的音调。她不知道敲击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就会变了。所以很谨慎的敲击在原来的地方。
  屈襄仰首听了好会,等她一曲终了,他笑,“这是苏国的吗?”
  “这是我家乡的曲子。”她眨了眨眼,笑的有些紧张。手里的枹杖沉的厉害,屈襄看了一眼露出在袖外的木杖,就有奴隶接过去。
  半夏手上一松,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屈襄走到她身边,和她说起了楚国的风土人情。和屈襄说话,如果忽略掉之前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暧昧,的确是很舒服。
  屈襄此刻没有什么架子,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慢到她能很仔细的听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而且他说话的腔调也恰到好处,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显得亲狎无状。
  半夏从身边侍女的口里知道不少郢都的风土人情,但屈襄自年少开始,就不停的随楚王出征,去过不少地方,甚至担任行人出使别国,他的见识眼界,远远超过其他人。
  半夏原本还有些紧张,在屈襄说的那些奇人异闻里,原先的拘谨也渐渐放开,时不时被他说出来的故事给弄得发出笑声或者惊呼。
  身边的女子吃吃笑笑,原先就动人的眉目越发可人。
  见到她笑的开心,屈襄心情愉悦,待到反应过来,笑自己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少年心思。
  屈眳听到屈襄又见半夏,心下估计半夏会很不愿意。为了不让她在父亲面前难堪,他干脆去找人。
  苏己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对父亲也没有任何情谊。这么做就当是报恩。
  他问明白屈襄的去向之后,径直寻过去,走到屋舍外面,听到里头年轻女子的笑声。
  那笑声很愉悦,顿时屈眳步子停住,浑身僵硬。
 
 
第28章 意外
  年轻女子的笑声轻轻的,从屋内传出来。
  她的声音,屈眳不可能认错。他浑身僵硬,脸色极其难看。
  里头屈襄的声音传了出来,低低沉沉,说着秦晋之间的往事。屈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对女子除去对母亲之外,还有这么好的耐性。
  他自从记事开始,便被父亲带在身边,父亲为人严谨,不言苟笑。和贵族之间的交际还好,但是在家里,尤其对上女子,除去已经亡去的母亲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能得父亲几分笑容,能让他有几分耐心。
  那些庶母都做不到的事,屋舍里的女子却轻易做到了。而且她对此还十分开心。
  “少主?”背后的竖仆见着屈眳的脸色黑了下来,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见过动,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
  少主的脾气可真的说不上好,若是他生气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屈眳转眼,冷冷的扫了一眼竖仆。
  竖仆吃了一吓,低头拢手,再也不敢出声。
  家臣听到里头的声响,屈襄的声音很是愉悦,想来和苏己真说笑。这个时候,做儿子的进去,未免有些不妥。
  “少主,主君似乎还忙……”家臣小心的斟酌着用词。
  “父亲忙甚么?”屈眳回头问道。
  家臣一下结舌说不出话来,只是拿眼睛瞥了一眼门内:主君忙什么,难道不显而易见么?这个时候就算是最受器重的嫡长子进去,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
  屈眳伸手抚平了袖上的褶皱,在家臣和竖仆们劝阻的目光中,径自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听到半夏问,“秦国的细作,真的在被处死之后四日跑了?”
  屈襄在她面前难得的生了少年心思,给她说了一个秦国派到晋国的细作被晋人发现,而后被处死,尸体摆放在城门处曝尸世众,结果四日之后,细作死而复生,并且趁着晋人不注意跑了的故事。
  女子大多胆小,这种故事就算是男子听着都觉得惊骇,更别提女子。屈襄说这个故事,已经想到了她可能会大惊失色,甚至在心里把安慰之词都已经想好了。
  谁知半夏不但没有半点害怕,还啊了一声,“左尹,这是真的吗?”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恐怖片,大学寝室里,女生们打发时间的方法之一,就是一个寝室里女孩子聚在一起看恐怖片。
  那种脑浆四溅的恐怖片她都看了不少了,一个恐怖故事算的了什么。而且她还没亲眼见过。
  “我出使晋国的时候,听晋国公宫的寺人说的。”屈襄有些意外,“死而复生,也让人足够惊讶了。”
  半夏倒是不这么觉得,或许那个人只是假死呢,过了几天恢复过来了就逃跑了呗。
  “苏己不害怕?”屈襄问道。
  半夏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和屈襄说实话,她摇摇头,“不怕。”
  是真不怕,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屈襄开口正要说什么,听到门口那里有脚步声,屈襄之前下令,若是没有要事,不许进来打扰他。=
  屈襄有些不悦,看过去,见到屈眳走过来。
  “你来了?”
  屈眳拱手对屈襄一礼,“臣见过父亲。”他拜下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半夏。
  他那一眼眼神冰冷,看的半夏满肚子的莫名其妙。
  “是,父亲。”屈眳站直身子,他转头看向半夏,脸上浮现了一丝笑,“苏己怎么在这?”
  “左尹想让小女说一下几日的晴雨。”半夏飞快答道。
  屈眳点头。
  “有事?”屈襄问。
  “臣听说,父亲被若敖任命为行人,出使秦国,所以特意过来拜见父亲。”
  屈襄做行人出使别国已经有好几次,屈眳早已经习惯了,就算屈襄不在郢都,也不会有多少问题。
  屈襄看了眼他,他到堂上,让屈眳坐下。半夏以为自己可以回去了,可是屈襄却没有开口让她离开,她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听父子两个,关于郢都里的那些大大小小事务说个没停。
  和长子说话,屈襄的语速便比之前要快许多。她仔细听,还是勉强能听明白点。
  他们说的都是渚宫还有那些贵族的事,甚至楚王都已经涉及到了。
  半夏听屈眳说起渚宫里的楚王,看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复杂。
  屈眳说只有十五六岁,但他的言辞谈吐,和他年纪丝毫不相符。少年老成的厉害。
  屈眳察觉到她的目光,侧首过来回看了她一眼。
  “国君那里,你小心侍奉。国君年少,玩心难免太重,但身边人别跟着国君胡闹就行了。”屈襄说着,稍稍露出一点疲态,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恐怕就算臣有心,也比不上成心在国君身边说那些谗言。”屈眳迟疑了下,还是说了,“成心不安好心,和国君说,我们家有技艺出众可以在掌上起舞的舞伎,国君听了之后,说想要到屈氏家里来观赏歌舞。”
  能掌中起舞的女子,整个郢都恐怕就一位。
  半夏不傻,一下就明白了。原本红润的面庞上一下血色尽失,惨白起来。
  屈襄听后,眉心微蹙,“此言当真?”
  “当真。”屈眳点头道。“上次臣和成心打了一场,也是因为此人的多嘴多舌。”
  “国君年少,但甚爱美色。”屈眳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落在半夏身上。
  半夏茫然无措,她坐在那儿。双手持在腹前,无所适从。
  “国君那个性子……”屈襄说起楚王,颇有些头痛。
  楚王和诸位先王一样,喜欢游猎,也喜欢美色。苏己别说现在在他宫邸里,无所依仗,就算是苏国还在,楚王看上了,恐怕也会直接抢过来。
  至于周礼,楚王是不会管的。
  屈襄冒出将半夏带在身边的念头,但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他出使秦国,身负君命,而且四周都是男子,对于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不便。
  “我不在郢都的这段时日,家中内外就交于你了。”屈襄道。
  屈眳沉默一拜到底。
  半夏走出堂室的时候,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暂时不想回去,走在树荫下,满怀心事。
  “苏己想甚么?”背后传来屈眳的声音,半夏回首,看到屈眳大步走过来。
  屈眳走到她面前站定了,对她稍作打量,“苏己心情不好?”
  随即他又道,“方才在父亲那里,苏己不是很高兴么?”
  这话刺了半夏一下,半夏蹙了蹙眉,“左尹和小女说话,吾子希望小女不笑反哭么?”
  屈眳被她的反问哽住。
  时值夏末,骄阳似火。
  两人站在树木下面,藏在树叶里头的蝉叫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
  “苏己没打算留在楚国,是吗?”屈眳突然问。
  半夏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也没打算在楚国寻一男子嫁了,对吧?”
  “自然没有。既然都不在楚国久居,怎么可能寻个楚国男子嫁了。”半夏忍不住打断他。
  屈眳闻言笑了笑,“那苏己最好不要和父亲来往的太过密切。”
  “父亲侧室不少,除去我母亲带来的那些陪媵之外,从各国娶来的侧室就有好几位。”
  “……”半夏又想起了巴姬和廖姬,顿时头一抽一抽的疼。
  “吾子是在告诉我不要妄想么?”半夏长吐出一口气。
  屈眳三番几次问她,到底对屈襄有没有意思。他的多疑已经让她无奈透顶了。
  她在屈氏呆了这么久,知道屈眳的生母,也就是屈襄的正妻早就在几年前就离世了,之后屈襄没有再娶。所以正室之位一直空在那里。
  他该别是以为自己对他母亲的位置有个什么企图吧?
  如果不是这样,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让他对她阴阳怪气质问的原因了。
  “吾子放心,小女对左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半夏肃起面孔,“献舞一事是为救人,今日是左尹有命,小女不得不去。”
  “既然如此,苏己笑甚么?”屈眳问。
  他还记得在门外听到她的笑声,放松而愉悦,她和自己在一块的时候,从没如此笑过。
  “左尹言语风趣,不笑难道哭么?”半夏道。
  她满脸奇怪,真的不知道屈眳到底在想什么了。
  屈眳看她满脸的迷茫,一口气憋闷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半夏笑道,“小女真的没那个意思。”她想了下,“若是真的有意,我至于躲左尹,非得左尹召见,才出现在左尹面前。”
  此言让屈眳的面色终于好了些。
  “再说,我父母也不愿意我远嫁。”半夏耐着心思,和屈眳解释她对他父亲是真的半点意思都没有。
  屈襄身处高位,而且年纪也不是很大,甚至言谈之间,都很有魅力。但她也不可能和一个孩子都好几个,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的男人在一块啊。
  她尽心尽力解释,就差要指天发誓了。可这掏心窝的话,屈眳听了之后,却半点愉快都没有。
  他沉下脸,半夏不明所以。
  他背身过去,“父亲不日就要动身了,以后苏己暂时由我照顾,若是苏己有事,可以和我说。”
  “小女不是一直都在由吾子照顾么?”半夏奇怪问。
  她是他带回来的,而且他还经常过来探望她。见他的次数要远远多于见屈襄。对他也更熟悉些。
  他比她小了三四岁,可比较起来,两人的年纪还算是比较相近,哪怕他那满脑子的奴隶社会奴隶主的思想,很多时候让她觉得没办法沟通。
  屈眳愣了下,原本阴郁的面色一下就变了。
  半夏侧首过去,见到他白皙的肤色下涌出些许粉色。有些奇怪的问,“是不是太热了?”
  这个天气热的很,他又这么衣冠整齐,层层叠叠的,站在室外,哪怕有树荫,也应该会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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