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茜茜先点头，又摇头：“妈，我来擦，你到房间休息一下吧。”
她昨晚就和妈妈说了尤乾君今天要来的事情，一大早她刚睡醒，准备好早饭进屋，就看见妈妈坐在床边，等着她，妈妈念叨着家里很久没人打扫，对她不放心，想要到客厅来看看。
梅茜茜先头是想拒绝的，可当和妈妈对视的那瞬间，她忽然心软了，好像不只是心软，这其中还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幻想。
那束缚了王淑云几年的房门，头一次向她打开了，当梅茜茜搀着她走出房门的那瞬间，无论是她还是女儿，都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时光像是在那一刻交缠在一起。
四年多前的小女生成了现在顶天立地的大人模样。
四年多前的温柔妇人成了现在憔悴苍白的病弱样子。
王淑云回头看向女儿：“你哪行，这些东西妈都没有教过你呢。”
她继续碎碎念：“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得持家，每次肯定是面上扫一扫，看不出来脏就说完了，像是什么橱柜顶上，沙发边角，底下的灰尘，你肯定都没清扫干净。”
梅茜茜垂眸，看不出神色变换：“是啊，我都不懂。”
世界上不是什么事情都有人教的，不懂的原因，无非是曾经有人替你懂罢了。
摸索着，总能学会，学不会了，糊里糊涂也能过日子，她不就这么糊涂、大概地过去了四年多吗？
“你看，像是这些东西，平时不用，就该封好口收起来，放在柜子里，否则会受潮，不能用的。”王淑云指着柜子里的东西一点点地说着。
“嗯，好，我知道了妈。”梅茜茜跟在妈妈后头，也找了块抹布，帮着擦妈妈够不到的地方，她也说不清楚，她是担心妈妈跑去哪，还是太眷念这已经很久没听到过的教诲。
“妈，你中午想吃什么？”和尤乾君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这下还有些距离，她开始追问妈妈有什么想吃的，这几年来，妈妈几乎没有“欲望”，对吃喝玩乐，毫无渴求，但凡她给的，一律吃用，绝无怨言。
“中午妈妈煮饭吧。”王淑云忽然开口。
梅茜茜的手一抖，她声音听着含糊不清：“妈妈要煮饭吗？”
“嗯，中午妈妈煮，你想吃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上汤娃娃菜、木耳腐竹炒白果、青椒炒猪肚……她说的一个个全都是梅茜茜从前每次回国念叨着要吃的菜。”
“家里没有准备这些东西呢。”梅茜茜犹豫了片刻还是没顺从妈妈的意思。
王淑云笑着说：“没事，可以去买，菜市场或者超市都行，简单的买点，中午妈妈来秀秀厨艺。”
梅茜茜没吭声，她有点不想同意，又怕拒绝伤了妈妈的心。
“怎么，妈妈连煮饭都不行啦？”
“行，那我去买菜了。”梅茜茜听到这话也不好拒绝，她挤着笑容，恍若不经意地路过阳台，把阳台的门给锁上，拔走了钥匙。
自打爸爸出事，妈妈生病后，梅茜茜就陆续把家里的窗户、阳台都请人打了锁，平日锁好钥匙一把，怎么推也推不开，就连家门口的大门，也是外面反锁，从里面打不开的。
“妈，我去了啊。”梅茜茜假意找衣服，绕家走了一圈，把几扇窗户都锁上，她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在玄关处边换鞋边往里头吆喝。
“嗯，快去快回，妈还等你买菜回家呢。”
“好。”她再三确认门已经锁好，终于放了心离开，只是步子走得格外的快，好像稍微耽搁点，市场的菜就会被买完。
……
梅茜茜今天买菜的动作格外地快，在路上她就已经算好了要购入的所有材料，几乎是一进菜市场就直接出来，紧赶慢赶匆匆回家。
一直到站在家门口的瞬间，梅茜茜依旧在喘着气，她单手撑在门口缓了缓，直到气息顺了就打算开门。
可当拿起钥匙的那瞬间，她又有些踌躇，莫名的恐惧包裹了她，她抓着钥匙的手不太稳，手心不知何时出了汗，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拿起钥匙把门打开。
“回来了，菜都买齐了吗？”王淑云听到了声响，匆匆走到门口，她身上套着围裙，刚刚正在厨房忙活，“来，我看看。”
“……都买齐了。”梅茜茜蓦然放松，露出了个格外自在的笑容。
“那就好。”王淑云接过了袋子，“快进屋呀，累不累？”
“不累。”梅茜茜跟在妈妈身后进了屋，然后看着妈妈拿着刚买的菜一溜烟地跑到了厨房，随着她的忙活，厨房那不断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美妙乐曲，要她刚刚如坠深渊的心越发地暖和起来。
梅茜茜冲着厨房那喊：“妈，你别着急，我过来给你搭手。”而后换好了鞋，挽起袖子，也到厨房那去。
……
“怎么样？”王淑云有些紧张，坐在梳妆镜前的她反复冲着镜子确认。
“妈，你今天可好看了。”梅茜茜拿起桌上的梳子，认真地为妈妈理着头发。
“哪好看了，哎，都老了，又瘦了。”王淑云伸手扯了扯衣服，她太瘦了，哪怕让茜茜买了XS的衣服，在她身上也显得空荡荡，“手上的皮都快出褶子了。”她叹气。
“不会的妈，咱们以后多吃点，多吃就回来了。”梅茜茜念叨着，“猪蹄、鱼皮……”
“……好，多吃点。”王淑云仰头看着女儿，带笑应话。
门铃响了。
第55章
门铃一响, 梅茜茜也跟着有些紧张，她站直了身体, 扯了扯裙角，明明今天的主角不是她, 可她依旧在妈妈的要求下换了件和她同色系的裙子。
她把略有些皱褶的裙子扯平, 又冲着镜子大概整理了下头发, 便急匆匆地要往外跑, 可还买跑出去, 妈妈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妈？”
“别着急, 我们茜茜今天可好看了。”
梅茜茜的脸稍稍染上了红色, 她点了点头, 刚刚还有些着急的心情也缓了下来, 她伸手让妈妈借力站起来，挽着妈妈便一起往门的方向走去。
尤乾君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心里火急火燎，明明只不过是见个面而已, 却要他紧张得胃里翻江倒海, 一阵一阵地抽疼。
万一阿姨不满意他怎么办？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晚上被扫地出门的噩梦，梦里梅茜茜眼泪连连地看着他，对他说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从此别过。半夜惊醒的他那是一身冷汗，说不出话还直哆嗦，他上网搜索了能有一圈, 想找找梦的解析，没找到，最后在忐忑中入睡，今天早上一睡醒，眼睛下面一片黑眼圈，差点没急坏他。
——最后呢？
他压不下去那点青黑，最后问了大熊，在阿娇的帮助下上了个粉底遮瑕，才勉强挡住这憔悴的面容。
可他就搞不懂了，粉底这东西，做得这么香干嘛呢？此刻他一吸气，就能闻到花香味。
正当尤乾君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事情的时候，关得紧紧的门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梅茜茜格外娇俏的脸庞，今天她只画了点淡妆——当然，这在尤乾君看来是没化妆，身上穿的是雪纺的蓝色掐腰连衣裙，浓密的头发斜扎成马尾，随意地搭在肩头。
和平常上班时候的她不同，此时的梅茜茜身上全是属于家的温柔味道。
“你，你今天很好看。”尤乾君结结巴巴。
梅茜茜被逗笑：“你还要在外头站多久？快进来。”她拉开门，伸手要拉尤乾君进来，这才发现他手上大包小包，她忍不住问，“你买这么多什么有的没的？”
“没，没买什么，就是点要给阿姨的礼物。”他支支吾吾。
梅茜茜吸了吸鼻子，像是这才注意到什么，尤乾君立刻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退什么，你今天喷香水了？”这个味道梅茜茜像是在哪闻过，又没想起来。
尤乾君先是摇头，又马上点头：“……嗯，对，我今天稍微喷了点。”
梅茜茜没放在心上，继续拉着尤乾君往屋子里走，带着笑：“进来吧，我妈在等你呢。”
“好。”
尤乾君跟在梅茜茜的身后，一进屋就把屋子里的场景、人都扫在眼里，他早做了八百遍心理准备，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惊讶、也不能露出什么表情，否则会伤了阿姨的心、让茜茜难堪。
可在看到王淑云的时候，他还是差点没回过神。
不是觉得对方吓人，只是对方比他想象的“正常”。
王淑云坐在沙发那烧着水，穿着和梅茜茜同色系的裙子，上头少了些花纹，稍显成熟，人纤细得厉害，神态镇定，眼神水亮。
梅茜茜用胳膊肘捅了下尤乾君，他立刻回过神，大声地问好：“阿，阿姨好，我是茜茜的男朋友，我叫尤乾君，你叫我小尤、乾君都可以。”他不仅嗓门很大，还立刻干净利落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王淑云早就注意到了两人的进来，在看到尤乾君生动的模样后忍俊不禁，笑着要站起：“好好好，来，乾君，来坐着。”
“阿姨，你不用起。”尤乾君反应很快，立刻拉着梅茜茜过去，落座在了沙发上，他看了梅茜茜一眼，用眼神示意放在脚下的袋子，手指勾在上头，不自在极了。
“妈，乾君带了些礼物要送你。”
尤乾君接话：“嗯，阿姨我准备了些东西。”他从袋子里一样一样拿出来，解释着，“这是我爸妈朋友从东北带来的松茸、蜂蜜……这个是我托朋友买来的藏红花……这是我B城朋友给我带来的一些特产……”他一样一样地拿着，眼看就在桌上叠成了一座山。
这些礼物都是他请教了爸妈后选的，B城特产则是托刚好从B城做飞机来的师兄帮忙带的，在当地采购价值都不算高的过分，可样样是精挑细选。
“我也不太知道阿姨您喜欢什么，就什么都准备了点。”他很谦逊。
“喜欢，我都喜欢。”王淑云挂在脸上的笑没停过，她一眼看出眼前的尤乾君是个老实孩子，对对方准备的礼物也很是满意，知道对方是把她、把茜茜挂在了心上。
“茜茜。”王淑云忽然喊了女儿，梅茜茜抬头看她，“你到厨房去把这些东西收拾下，准备下晚饭，然后让乾君陪我到房间里聊一聊。”
她这几乎是指明了想和尤乾君单独聊。
梅茜茜坐立不安“妈，乾君刚来，和你单独说话也尴尬……”
“妈还不能和未来女婿单独说说话吗？”王淑云板着脸，带着些严肃，“妈应该还是有这个权力的吧？”
“可是妈你……”梅茜茜不肯让步。
夹在中间的尤乾君左右为难，他不想看见梅茜茜为了自己和阿姨吵架，伸出手握住了梅茜茜的手，“茜茜，我和阿姨去说说话，你先收拾收拾东西。”他稍稍在手上使了点力气，用眼神暗示。
梅茜茜抿着唇，半晌没吭声，看着妈妈的眼神终于软了下去，点了点头，收拾着一桌的东西，往厨房去。
王淑云像是也松了口气，往尤乾君方向虚点了两下，引着他到房间里去。
二人刚进屋，梅茜茜就听见房间落锁的声音，她惴惴不安，可又不想做丝毫不给妈妈空间的人，只得选择了继续忙碌，假装一无所知。
……
“坐。”王淑云已经坐在了床边，她拍了拍床，让尤乾君坐下。
尤乾君跟着坐下，他一进房就注意到了放在墙角的镣铐。
“乾君。”王淑云神情有些犹豫，先喊了他一声。
“嗯，阿姨。”
“我……”王淑云下定了决定，“我想问问你，在外面的茜茜是什么样的。”
尤乾君神色莫名：“嗯？”
王淑云点了点头：“我想要知道，茜茜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你能告诉我吗？”
尤乾君觉得这请求有些突兀，可在对方同梅茜茜很相似的眼睛下，立刻举手投降，他整理了下思绪，一点点的将记忆里的她说出。
“我一开始认识茜茜，她是我的领导……”
尤乾君一点点地描绘出，他印象里总是雷厉风行、无所不能的那个梅经理，到后来独当一面，从容不迫的没总分。
王淑云像是松了口气，喃喃自语般念叨：“那就好，那就好，她过得好就好。”
“……不，她过得不太好。”尤乾君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些多嘴，可是他总觉得那么默认了不好，梅茜茜不爱诉苦，可他作为陪在身边的人，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一些。
尤乾君轻描淡写地把梅茜茜在公司里受人挤兑了很长时间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也打边确认过的一些对方的辛苦事情倾盘倒出。
“她很少和人说这些，可公司里的人都清楚。”房中寂静，显得尤乾君的声音格外地响亮，“我没有和她确认过到底她是过得好不好，可在我看来，在很多人看来，她一直都很辛苦。”
王淑云愣愣地听着，眼神茫然：“可是她一直和我说，她很好。”
“那也许是好的吧。”尤乾君没有激烈地否认，“只是我们外人看来，任何人身处她的位置，都过得很辛苦。”
王淑云没吭声，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阿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尤乾君认真许诺，“你放心，我会好好地陪着她，不管有多辛苦，我都会在她的身边。”
“你是个好孩子。”王淑云下定了决心，她从梳妆桌的抽屉中拿出了个红色丝绒外壳的首饰盒，她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而后递到了尤乾君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