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从略微烫脚的程度,到渐渐转温,施婳正准备抬起来的时候,门又开了,夹带着几丝寒风,冻得她略微一哆嗦,立即又把脚放回盆内。
谢翎立即把门合上,大步走过来,他身上还挟裹着冬日里的寒气,在火盆旁烤得暖和些了,才走过来,试了试木盆里的水温,道:“水有些冷了,咱们不泡了。”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方才的窘迫消失无踪,谢翎拿着干燥的棉布替施婳擦拭脚上的水迹,少女的脚被热水泡了许久,白皙中透着红,脚趾头紧紧排列在一处,看上去分外可爱,比方才那惨兮兮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
谢翎看着十分有成就感,又取了干净的袜子替施婳穿上,动作认真仔细,连一丝褶皱都要扯平,施婳垂着眼帘看他,少年的眉目清隽,鼻梁笔挺,微微抿着唇,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一般。
施婳望着他,道:“你还要回翰林院么?”
“嗯,”谢翎替她将裤腿放下来,答道:“下午还有事情,张学士说要议事。”
施婳点点头,在谢翎要起身的时候,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襟,不许他动,谢翎抬头,霎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谢翎才慢慢地开口,他的声音无端端带着一分哑,这让少年清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磁性,他只是喊了一声:“阿九。”
施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道:“傻子……”
她倾身过去,轻轻吻住了谢翎的薄唇,几乎是下意识的,谢翎张口接住了这个送上门来的吻,并且抬手按住了施婳的后脑,缓缓加深了唇齿间的力度。
修长的五指在少女乌黑柔顺的发丝间穿梭,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精致的银簪顺着发丝滑落下来,一时间,青丝铺散开来。
谢翎紧紧拥住施婳,将她放倒在软榻上,少女的身形纤细柔软,像是一簇刚刚绽放的花瓣,柔软得惊人,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她掐折了似的。
谢翎不敢更用力,他一边放肆地攫取着少女口中的甜美,一边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心底汹涌如潮的情绪,他紧紧握住施婳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勾缠水声。
空气中,有新墨香气和幽淡的白芷香味混在一处,弥散开来……
下午,谢翎回了翰林院,国史馆里一如既往,等他进了里间,朱编修立即迎过来,低声道:“慎之,你今天上午做什么去了?怎么出去一趟就不见回来?”
谢翎道:“家中有急事,实在来不及知会你一声,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朱编修答道:“上午张学士找你,见你不在,我帮你圆了过去,说你腹痛,回去休息了,待会见到张学士,你要装得像点儿。”
闻言,谢翎不由一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建丰兄。”
朱编修摆了摆手,又打量他一眼,奇怪地道:“慎之,你有什么喜事么?”
“嗯?没有,”谢翎回视他,道:“建丰兄何出此言?”
朱编修道:“我瞧你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还以为有什么喜事临门了。”
“喜事……”谢翎又笑了:“大概吧。”
朱编修打趣道:“若真有什么喜事,可千万要告诉愚兄,到时候厚颜向你讨一杯酒喝。”
谢翎笑道:“一定。”
两人正说着话,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正是顾梅坡,道:“张学士说要议事,让我来叫二位。”
闻言,谢翎和朱编修都打住了话头,点头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
谢宅。
大概是因为昨日下了一天雪的缘故,下午的时候,天气放晴了,金色的阳光落下来,照在积雪上,有些晃眼。
谢宅的花园很大,但是因为疏于打理,花木生长得十分肆意,湖边种着小片梅林,如今正傲然绽放,一眼望去,满目都是点点红梅,映衬着枝头的积雪,平白添了几分热闹之意。
梅林旁边有一座亭子,打扫得很是干净,此时正放下了帘幕挡风,两个女子正坐在亭中烹茶,小声谈话。
水煮开了,发出轻微的咕嘟声,袅袅热气腾升而起,桌案上摆着一个细瓷柳叶瓶,里面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梅花上点点鹅黄的花蕊,上面还结着冰雪,散发出淡淡的清冷香气。
“明日便是小寒了,”恭王妃捧着茶盏,望着亭子外面的梅花林子,道:“今年还没下过一场大雪。”
施婳慢慢地啜饮着清茶,过了一会,才接道:“等下了大雪,今年就该差不多过完了。”
“是啊,”恭王妃的目光有些悠远,盯着那梅林仿佛出了神。
“婳儿,你今年会成亲吗?”
施婳不防她提起这事,愣了一下,才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恭王妃老实答道:“我上次问谢翎,他说不知道,要看你的意思,我便来问你了。”
施婳不觉有些脑仁发痛,愣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道:“你什么时候问过他了?”
恭王妃道:“他头一回来王府的时候,我就悄悄问过了,不过他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
她说着,略微蹙起眉头,慢慢地道:“仿佛是惊吓,不对,像是受宠若惊……总之,看起来很高兴就是了。”
施婳:……
恭王妃继续道:“我是想着,你若是与谢翎成亲了,想必太子也不会纠缠于你,也不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了。”
这说得确实有理,施婳沉吟片刻,道:“我再想想……”
说是这样说,其实也不必多想,施婳自然是想嫁给谢翎的,但是不知为何,单单是想一想这件事情,她心中难得会生出几分紧张和无措来。
施婳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青瓷杯沿,微微垂着眼,有些不安地道:“可是我、我没有成过亲……我……”
闻言,恭王妃先是睁大了眼,望着她,然后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要出来了,拍着手笑道:“傻婳儿,哪家女孩儿嫁人不都是头一回么?难不成还要多嫁几回?”
施婳愣了一下,然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恭王妃看得出她的紧张,颇有些打趣道:“你若是不会,这事我来替你们张罗好了。”
施婳犹豫道:“这样行么?”
恭王妃看着她难得的无措模样,只觉得这样的施婳十分可爱,笑吟吟道:“怎么不行?我也是嫁过一次的人了,我院子里还有几个老嬷嬷,都是从国公府带过来的,对这事很在行,回头我让她们来帮忙,保准办得风风光光,妥妥帖帖的。”
听了这话,施婳也笑了:“好,那就劳烦你了。”
第 144 章
谢翎回来的时候, 已是傍晚时分, 他一进府里,便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打量两眼, 问来开门的刘伯道:“今日修整宅子了么?”
刘伯呵呵笑道:“是, 修了一下午了, 刚刚才走。”
眼看快过年了,之前施婳也同谢翎说过要修宅子的事情, 他便以为是请了工匠来, 虽然这个天气修宅子有些奇怪,但是他并未放在心上,大步往后院走去。
去往后院的路上,冰雪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连两旁的花木都重新修剪了,原本的枯枝败叶也尽数被除去, 一下子就顺眼了许多。
越往后走, 变化就越大,原本这宅子年头久了,无人修护, 现在谢翎发现有不少地方甚至翻了新,仔细修整一番, 倒仿佛有了当年的气派模样了。
谢翎到了后院时, 院子里正灯火通明,里面传来朱珠的声音, 在与施婳说着什么,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待他进得门去,朱珠抱着一匹布正从屋子里出来,见了他便笑道:“是公子回来了。”
谢翎点点头,正准备进屋子,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停下脚步,叫住朱珠,道:“等等,你抱着的是什么?”
“公子说这个吗?”朱珠愣了一下,将那匹布举起来,道:“是缎子,姑娘找给奴婢的。”
那匹缎子是大红色的,被她举起来的时候,仿佛捧着一团火,屋子里透出来的烛光映照在上面,有隐约的暗纹显露出来,光泽流动,美不胜收,这样鲜艳的颜色,阿九从来没有穿过,她向来喜欢浅色的衣裳。
谢翎心中一动,他的眼睛倏然间便亮了起来,喉结动了动,对朱珠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说完,便快步走向了屋子。
施婳正站在柜子旁,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回头望去,只见谢翎正站在门口,便疑惑道:“怎么站在那里?门口有风,当心吹得着凉了,先进屋暖暖身子吧。”
谢翎答应一声,随手合上屋门,朝她走过来,道:“阿九在做什么?”
施婳道:“我在收拾东西。”
她将木匣放回柜子里,转过头来,正好对上谢翎的双眼,空气静谧,两人对视片刻,施婳才略略转开视线,纤细的手指轻轻抓住了袖摆边缘,像是有些紧张,道:“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谢翎紧紧盯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生怕错过了她的一丝表情,被他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施婳便愈发紧张了,勉强捏着手指镇静下来,还没来得及张口,就感觉到眼前一暗,谢翎倾身吻了过来,将她没说出口的话堵住了。
“唔……”施婳略微睁大眼,像是十分不解,但仍旧缓缓闭上眼睛,顺从地任由少年亲吻着,他修长的手指没入乌发中,谢翎似乎极其喜欢她的头发,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吻才结束,谢翎终于放开了她,施婳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她的手无力攀在谢翎的肩上,慢慢地平稳呼吸,不解地抬头看向谢翎:“怎——”
话依旧未说完,谢翎的食指便轻轻抵住她的粉唇,少年微微倾下身来,与她脸颊慢慢地摩挲着,灼热的呼吸喷吐在施婳的颈侧,引得她浑身一阵不可遏制的战栗。
“谢翎?”
“阿九。”
“嗯,”施婳微微侧过脸,一双如秋水一般的眸子望着他,烛光在其中跳跃着,像是闪烁的星子,她看见谢翎的眼中带着无限的爱恋与深情,深如瀚海。
“阿九,你嫁给我吧。”
这一刹那,施婳终于明白了,为何方才谢翎不让她把话说完,却原来是等在这一刻,她定定地回视着他,眼睛微微弯起,像新月似的,带着欢喜和欣悦,缓缓点头,轻声答应道:“好啊。”
谢翎的眼中爆发出惊喜来,猛地拥紧了她,像是要把她揉碎了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一般,他不住地亲吻着施婳的耳廓和发丝,一声声叫着她:“阿九,阿九……”
那声音轻得像是一句深情的喟叹:“阿九,我好喜欢你啊。”
施婳的下巴靠着他宽阔的肩膀,她的眼中盈盈,被烛光映得亮亮的,温柔如水,她缓缓伸出手去,将面前人的腰身抱住,轻轻地道:“我也是。”
我也喜欢你。
……
过了一段日子,宣和二十年到二十六年间的国史也全部修完,只等着张学士呈上去给天子过目了,于是从这时起,谢翎在国史馆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他向张学士和元阁老告了假,一时间,几乎整个国史馆的人都知道,谢侍读要成亲了,个个都热闹着恭贺,说届时一定来喝喜酒,谢翎也都一一笑着答应了。
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原本一样都不可少,但是自太祖始定制,士庶婚礼,问名、纳吉久已不行,故而只仿照《朱子家礼》规定的纳采、纳币、亲迎等礼行之。
成亲是人生的头等大事,需要仔细筹备,每一件事情谢翎都十分慎重对待,他希望能给阿九一个完美的婚礼。
恭王妃果然派了三个嬷嬷过来,另外还有不少下人,帮着检修宅子,原本颇为清冷的谢宅一时间竟然热闹起来了,到哪里都是人。
院子里,一位嬷嬷对施婳道:“施姑娘,成亲之前你可不能住这里了,得搬出去住。”
施婳愣了一下:“搬出去?”
“是啊,”另一个蔡嬷嬷接口道:“按照老规矩,这谈婚论嫁的时候,你和谢公子是不能见面的,要等到了迎亲的那一日才能见。”
施婳没经历过这些事情,她哪里知道?如今听嬷嬷们说了,不免有些犹豫,那些嬷嬷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王嬷嬷立即笑道:“这些事情王妃都与咱们说了,施姑娘呀,就先搬去咱们王府的别庄住着,等到了迎亲吉日,叫新郎官把你接回来。”
施婳没想到恭王妃连这种小事都替她安排好了,心里不由一暖,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各位嬷嬷了。”
于是,一行人便簇拥着施婳离开了谢宅,接到消息的谢翎立即赶回来,早已人去宅空了,一想到有好些日子不能见到阿九,他心里便难得有些烦躁不安,但是强行按捺住了,认真地依照王府嬷嬷的指导,开始准备起婚礼来。
王府别庄就在城郊,这是一座不小的庄子,距离施婳住过来已经有两天了,这一日晴光明媚,庄子上的腊梅都开了,清冷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令人闻之则心旷神怡。
正对着梅林的窗子是半开着的,施婳正张开双臂,让嬷嬷替她检查嫁衣,火红的丝缎上绣着精致的花纹,映衬着少女的眉眼愈发明艳无比。
正在这时,门口匆匆跑进来一人,却是朱珠,她钻进来冲施婳道:“姑娘姑娘,公子他来了!就在前面的花厅!”
“来了?”施婳还未来得及动,就被那蔡嬷嬷拦住了,忙道:“施姑娘,您可不能去啊。”
施婳眼中浮现几分疑惑,蔡嬷嬷解释道:“您忘了吗?迎亲之前,不能与谢公子见面的,这是规矩。”
施婳这才想起来,不免有些窘迫,腼腆笑道:“是,我记下了。”
蔡嬷嬷问朱珠道:“还有谁在花厅?”
朱珠脆生生答道:“我刚刚看见王妃来了,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