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知道易千城想要什么最好不过,人有欲/望才会有弱点。颍东之危解决了,她也依旧只能留在沙棘,不够了解易千城,就会永远被他掣肘,她不想这样。
发展近乎诡异,连笙太过被动。
她身上这件嫁衣自是不能再穿,沙棘历来的习俗是,城主娶妻要与百姓同贺。也就是说,明日易千城会带她去易家祖祠完成大典,而不只是像寻常人家那样单单拜堂。完成大典以后,她才能算是易家的媳妇。
一群奴仆婢女来来去去,不一会儿,房间里摆满了东西。
“将军说,姑娘穿这件。”
那是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华美得不像话,袖口领口皆以金线绣了凤凰,裙摆制成百褶,散落到四周,衣襟对合,坠上几颗宝石,腰上的一缕流苏随着步伐婀娜摆动。一动一静之间,凤凰展翅欲飞,像是活了一般。
连笙在婢女的服侍下试衣裳,嫁衣有些不合身,但时间匆忙,这么美的嫁衣本就来之不易,她也不欲计较,由着他们折腾。
第二天一早,连笙便早早被叫醒穿衣打扮去祭祀。
严格说来,这才是她出嫁的日子,可是由于转变太突然,连笙竟有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
城主夫人不是谁都能做,她被整整折腾着打扮了一个半时辰,才得以踏出房门。
每座城池有不同的传承。城主、城主夫人与民同乐常常在婚礼之前,十六匹宝马拉着大红车辇,从城主府出发,绕城中小半圈,最后到达祠堂,举办大婚。
连笙来沙棘之前在路途中了解过,据说这是为了先让百姓们认同他们未来的女大人,最后才让历代祖先们认可新夫人。
如此繁琐的程序,走下来要整整一天。因此天幕微白,连笙便被簇拥着出了门。
连笙面上系了大红面纱,一眼便看见了十六骑所拉着的车辇之前,易千城正看着她。
她一瞬间又有种回到了前夜毛骨悚然的怪异感,但他什么都没做。等她慢慢走近,他反而伸出了一只手。
连笙不敢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微微带着一丝凉意。连笙梳妆折腾了大半天,全身倒是热乎乎的,小手也暖。她感受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的冰冷,想了想,紧紧地握了回去。
易千城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脚步,连笙被他带着一趔趄。
两人来到车辇前,易千城让她先上去,他借了一把力,帮她登上了车辇。一切顺利地连笙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该不会快被易千城的反反复复折腾到疯了?怎么他正常的时候,她却觉得诡异呢?
易千城坐在她旁边,没有看过她一眼。眸中无波无澜,也没有再拉住她的手。
十六匹骏马拉动车辇,车辇前后严阵以待的士兵齐齐开路。
沙棘的百姓昨日被告知将军大婚,万人空巷。车辇刚刚拐过城主府,便见到了沿路跪拜的百姓。他们像一波浪潮,随着车辇的行进方向,一一伏倒。
但是百姓的脸上有好奇、有质疑、有满满的愤怒和不赞同之色,独独没有祝福。甚至一路上都是窃窃私语,无一不是议论连笙的身份。
易千城让他们敬重,连笙却让他们万分排斥。
连笙握紧了拳。
易千城面容威严,却不显得严肃。在百姓爱戴的目光下,他细长锐利的眼收敛了锋利,甚至显得有些柔和。
连笙垂下眸子,不再去看无数不善的目光。
“怎么不看了?怕了?”
百姓呼拜城主的声音浩浩,但易千城就坐在她身边,她立刻就听见了。
“夫君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她镇定自若。
“哦?那就好。我母亲的衣裳,你穿着不合身。”
“您母亲的衣裳?”连笙惊疑这话题的转变,悄悄去看他。
“这是我母亲当年穿过的嫁衣,父亲找全城最好的裁缝为她而做,算是她的聘礼。后来她穿着这身嫁衣,去为我父亲殉情,她从城墙跳下,鲜血浸透了衣服,这身嫁衣血色更浓,你喜欢吗?”他微挑唇角,眸中像盘踞着一条丝丝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好对上她探寻的目光。
连笙脸色一白。易千城母亲殉情时鲜血染红的嫁衣,竟然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易千城果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她。
接受祝贺不过才刚开始,他就不设防地让她穿上了这样一身嫁衣,后面的祭祖和大典仪式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她如今一想到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曾经慢慢被流出的鲜血浸透,最后干涸,经处理后融进大红色里,再也辨不出痕迹,可是却残留着血/腥的气息,她就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连笙坐直了身体,姿态矜持无可挑剔,还好有面纱,挡住了她发白的脸色。
她努力忽视掉那种难受的感觉,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就把它当成一件普通的嫁衣!
易千城转过目光不再看着她,嘴角寡淡凉薄的笑意却没有消失,连笙,但愿你接下来,还能如此镇定。
第6章 恶意 反正神经病的心思她不懂。……
连笙知道易千城留有后招,但是猜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
车辇上两人各怀心思,连笙侧过头看了几次身边的男人,他不说一切变|态的话的时候,倒当真显得英武。
连笙一咬牙,嫁衣下的手抓住了身边的男人。
易千城面上的面具有些崩裂。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表情,压低声音:“发什么疯,给我放手。”暗地里使力挣脱。
“夫君,我们要恩爱一些。”连笙笑眯眯,握住他的手指不放,大街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总不能甩开自己,他用嫁衣来欺负她,她总得做些什么恶心回去。反正接下来的事情避免不了,易千城不想让她好过,她就算是瑟瑟发抖也不会让他有一点怜悯之心。
“不需要,放开。”
“不放,我冷,夫君借我暖暖。”连笙压低声音,手得寸进尺往他掌心钻。
她早上出门时原本折腾了一通很温暖,可是后来知道嫁衣的来源,全身发凉,手也冰凉一片,倒是比不上易千城掌心的温度。
易千城的感受很不好,她的手小小软软,冰凉一片,死死握住他的手,想忽视都难。他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恶意,有种想狠狠掐一把让她跳起来的冲动,但是目前看来连笙也不是个软柿子,要是城中闹起来,丢的也就不是她一个人的脸了。
易千城压下想把她丢下去的想法,暗地里磨了磨牙。
终于等到了下车的时候。
易千城不再维持他亲善城主的形象,一把甩开连笙的手下了车辇,连笙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笑,眼睛眯成月牙儿。
“夫君,可否帮帮我?”她穿着嫁衣,长长的裙摆让下车辇有些困难。连笙毫不犹豫地向黑着脸的夫君求助。
“自己滚下来。”这句话他也是压着声音说的。
“好的。”
连笙乖巧地应,起身牵起裙摆走至边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准备看笑话的小心眼男人。
连笙往易千城的地方一扑,她的动作迅速,且没有一丝畏怯,易千城反射性地伸出手接住了她。她的眼睛猝不及防对上他,里面的笑意和信任依赖清晰可见:“谢谢夫君。”
易千城恨不得掐死她,他意识到自己娶了个麻烦得不得了的女人。他暗地里开始盘算,拿到颍东以后,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做掉她合适。
既然她不能安分地当个摆设的棋子,那就只好当个安分的死人。
连笙随易千城一起登上高台,十八梯的高台无比庄严。她的手上被塞了三炷香,这是沙棘的祈福仪式,连笙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踏实了以后才踩上去。
易千城冷笑了一声,显然洞察了她检查危机的想法。
到了顶部的高台,连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模仿着易千城的动作,将三柱金色的香点燃。高台上还站了一个穿着神官衣服的男人,他等连笙插好香以后,高声宣布道:“请夫人摘下面纱,为沙棘祈福。”
高台之下,无数双眼睛刷刷地落在连笙身上。
连笙看向易千城,他目光悠然,狭长的眼闪过一丝看好戏的促狭。毫不掩饰的小气模样让连笙气闷不已。
她并不知道需要祈福,因此什么也没准备。
连笙在城民灼灼的目光下,依言摘下了面纱。
窃窃私语声消失不见,她仪态端庄地行了个礼,直起身子的时候,看见了易千城的目光,与百姓们一样,透着来不及掩盖的惊|艳。
连笙上次见他,来不及梳妆,只匆匆换上了嫁衣。这次她被精心打扮过,她姿容卓绝,美得不可方物。
“我原先不知沙棘城还有祈福的习俗,因此并没有准备好。”连笙诚恳地道,“但是这不妨碍我为沙棘祈福,我希望沙棘的百姓和乐而居,永远不受战争的侵袭。男儿个个有雄心,顶天立地保护好这座城池。姑娘贤惠坚强,孩子和老人福泽深厚。我愿沙棘富庶,夜不拾遗。”
她看向易千城:“愿我的夫君,永远受爱戴,我知道他爱这座城如生命,那这座城便也是我的生命,他爱百姓如子民,你们便也就是我的子民。我没有出生在沙棘,却从此刻开始,愿意为沙棘死去。我与夫君拜了天地,那便会与他、与这座城此生相依、不离不弃。”
她声声如珠落玉盘,清脆而坚定,比起冗长的祈福,她更像是在高台之上立下誓言,将自己命运揉进一座陌生的城池。
她眼里的情绪热烈而诚恳,像一场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烫到人心尖瑟缩。易千城触碰到这样的目光,移开了眼。
骗子,别相信她。易千城告诉自己,她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但是这个骗子的胡言乱语竟然蛊惑了一城的人,他一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心口有种难言的情绪。
连笙的目光扫过台下,心里舒了一口气,不论什么时候,真诚些永远不会遭人唾弃。她感受到高台下的一部分目光变得柔和不少,有些淡淡的惊喜。
好不容易祈福完成,终于到了他们拜天地的时候了。
其实拜天地不该在这里拜。上拜天地,下拜父母,应该在府中拜才对。
可是历代城主死后,排位放在祠堂,如今易千城的父母便在这里。下了高台,进了祠堂,连笙终于避开了百姓的目光。
易家祠堂肃穆萧索,连笙和易千城一身红衣,和这里的肃冷格格不入。
连笙提着裙摆,踏过了门口的火盆。
“跪下。”易千城语调森冷,对连笙说。
“跪下?”连笙不明所以。
唱词官在旁边解释:“沙棘城的规矩是,新夫人一步一跪,朝向列祖排位,三步一扣头。”
“还有这种规矩?”连笙皱眉,她心里不太相信,从门口到祠堂弯弯绕绕至少要走两炷香的路,她这样过去,岂不是膝盖都要废掉。
“还请夫人照做。”唱词官语调抑扬顿挫,在连笙听来饱含恶意。
一扇大门隔绝了外人窥伺的目光,却也让她没法查证奇怪规矩的真伪。
“不想嫁就回颍东去。”易千城冷嗤一声,带着咄咄逼人和瞧不起的语气。他摩挲了下腰间碧绿的城主玉佩,复杂的情绪统统收敛至眼底,然后他看见连笙跪了下去。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屈辱的表情,相反,还显得有些淡漠的平静。
和刚刚如火的情绪比起来,她此时肃穆得像一块木头。
“夫君的长辈,我确实该拜。”连笙的语调平平,眼中真诚热烈的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按易千城的要求跪下去了,低头磕头。她皮肤娇嫩,一磕就红了一片。
连笙如此乖顺,易千城心里却没想象中高兴。他压下心中莫名愤怒的感觉,看着连笙一板一眼地磕头。
易千城觉得自己甚至有种把她拎起来吼的冲动,不是很能闹腾吗,不是很会说吗?这时候怎么不反驳了?
她一遍又一遍跪下站起,脸上冷冰冰地,姿态却很恭敬。
易千城随着她的步伐走,沉默地看着她慢得可怕地前进。
连笙脑袋很疼,她甚至嗅到了铁锈味,她敢肯定额头出血了。膝盖也疼,站起身的时候微微颤|抖。
但她知道,她一定得嫁给易千城。
那个可怕的噩梦还没有终止,她一闭眼仍能看到哥哥从马上摔下,城破万民哀嚎的场景。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少次,到了最后视线都有些模糊,终于到了祠堂。
连笙压下心里杂乱委屈愤怒的情绪,脸上的冰冷在看到满满一屋子的牌位时愣住。
她弯下腰,冲着牌位鞠了个躬,心里默念了一声对不起。毕竟沙棘当年的惨状,连家怎么都不能说毫无责任。
“行了。”易千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连笙辨不出他的情绪。
唱词官舌|头有一瞬间打结,易千城的眼神冷冷扫过去的一瞬间,他忙道:“一拜天地。”
连笙一一照做,直到他语调上扬地喊出夫妻对拜。连笙身子有一刻的停顿,才慢慢弯下腰。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不爱她,甚至憎恶她。可是她却不得不将一生系与这座城了。不是没有遗憾和怅惘,可是以后她会努力改变现状。
易千城感受连笙那一瞬的停顿,脸上原本和缓下来的情绪变得有些阴冷。他看着她额头上红肿带血的痕迹,心里烦躁得不像话。
这么不愿意嫁给他,那就不该说那些虚假恶心的谎言。
他有些恼怒地想,什么此生相依,什么不离不弃,全都见鬼去吧。
拜完堂连笙如释重负。她脑袋一跳一跳地疼,再折腾下去就撑不住了,抬眸她看见了易千城阴冷的模样,她也懒得揣摩了。
反正神经病的心思她不懂。
可是接下来的洞房也是个大难题,连笙苦着脸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地看到明早的太阳?
第7章 讨厌 夫君威猛,一次就够了。
连笙一回城主府,就马上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嫁衣。易千城进来刚好看见她急切脱嫁衣的模样。
“连姑娘真是性急。”他语调平淡,视线扫过她雪白的里衣,宽松的里衣掩盖下,还能看出她腰肢纤细,体态盈盈。
连笙脱衣服的手顿了一瞬间,她一想到身后有人在看着就有些羞涩。
她虽然能面不改色地忽悠易千城,但是真让她对易千城坦诚相待她还做不到。她抿抿唇,不让自己露出羞涩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