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文书重新拿起,又道:“还是去个信问问太太。”
……
霍溶回了府,园子里正避暑的谢蓬立时到了书房。
“怎么样?”
“凌渊也不清楚有没有这回事,但是他也说了婚事是由凌晏与夫人掌着,所以有还是没有,凌夫人必然知情。”霍溶靠在椅背里喝了口茶说。
谢蓬点头:“这层凌渊多半会去问的,我们不必操心。可即便是杨际想过要拉拢凌家,如今就是把你杀了,难道他得到了沈璎,凌渊就会倒向他?只怕适得其反吧。”
早前在外,谢蓬就已经对湖州这边的事知道的七七八八,这几日因着刺杀的事,便又抽空把他跟沈璎以及凌渊之间这些事弄清楚了。
由此便也明白了霍溶的思路,沈璎是凌渊的表妹又是心上人,以凌家对她的重视,当年杨际若能纳她为妃,那么凌家就算不会站在她这边,至少暂且也不会跟他们作对。等到来日承继大统,他或也可拿沈璎与凌家相互牵制。
可四年前又出了那样的事,霍溶如今又是沈璎的“丈夫”,沈璎对凌家来说究竟还有没有影响力并不确定。
所以杨际在听到凌渊掩护了沈璎之后,作出如果凌渊舍不得动沈璎,便杀了霍溶的决定。
因为凌渊在杀父之仇之下若还舍不得动沈璎,那么沈璎对凌渊来说还是重要的,如今凌渊是整个凌家的掌家人,只要他还重视沈璎,那沈璎就还有价值。
但若杨际要纳沈璎,心里惦记着的沈璎的凌渊又怎么可能把她拱手相让呢?
第167章 这才是麻烦的地方
霍溶端着杯子浅抿了一口,漫声道:“若他杀了我,是为了让凌渊如愿以偿呢?”
谢蓬怔住。
杀了霍溶,凌渊对沈璎志在必得。但终究沈璎还面临着一系列的困境。她已婚过的身份,她对凌晏的罪行,都不可能让她顺利成为武宁侯夫人。
相较之下,杨际放弃纳沈璎为侧妃而改为对凌渊适时伸手,替凌渊扫清娶沈璎为妻的障碍,甚至是运用手段给沈璎一个洗清罪名的方式,让她能够重新清清白白现身京师——别说凌渊,就连霍溶自己只怕都很难会拒绝。
这种情况下凌渊承了杨际的情,也就只能为杨际所用了。
这样看来,的确是比直接再打沈璎的主意要有利得多!
“那看来杨际很快就会找上凌渊了。”他看向霍溶,“你这亲怕是结不顺利了。”
霍溶目光深深:“看凌渊怎么选择吧。”
说到这里他又道:“成亲的事先搁着,等凌渊那边的消息来了再说。
“眼下头疼的是杨际要杀我,他派来的一批人全死,必然不会善罢干休,再来的话不一定会刺杀,倒有可能是盯住我。
“这才是麻烦的地方。影卫们不能随便露面了,日后出入的确要当心些。”
谢蓬道:“原本还可以做做戏让他相信你和你的小娇妻没有可能在一起。如今侍卫全部灭了口,想瞒过他也不容易了。”
但在事发当时,灭口又是必须的。但凡走漏一点消息出去,让杨际知道他身边有诸多宫廷影卫,便将引来无穷后患。
霍溶没有吭声。
管速在门口道:“爷,吴妈炖了鸡汤让吉祥送来了。”
谢蓬闻言看了下霍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
长缨没再过问霍溶的伤,反正吴妈总会把吉祥带回来的消息跟她转告。
吴妈每日给霍溶炖汤,弄得家里一天到晚飘着一股子补药的味道,如今她看到活鸡都要绕道走,也不知道连日喝汤的霍溶感受如何。
接下来这几日也没再听到霍家有关于婚事之类的动静,长缨基本已经相信那天的话不过是霍溶为了气走她而信口胡诌,后来在衙卫里遇见,于是也停步问了句伤情。
他回应淡淡的,长缨也没有放在心上。
比起提亲,她更愿意思考太子刺杀他的用意。
事发四五日之后,长缨自佟琪处知道了他们遇险经过,自然也锁定是太子所为。
相比较起来,皇帝就算想对付霍家,似乎也没理由突然在这当口下手,因此还是太子嫌疑大些。
她也觉得此事是因刘蔚而起。
但如果是因为刘蔚,那显然她也应该在针对范围之内,如何却不曾动她?是来不及还是有别的原因?
想的心思挺多,可惜缺少线索,实在难以琢磨出什么名堂。
因着霍溶遇险,长缨也分了几分心思到湖州近来民风上,获知的结果是依旧匪患颇多,时有流寇扰民的消息传来。
下旬收到少擎来信,才知凌渊居然也去过杭州。
凌渊近来跟她都毫无交集,她不知道姑母那边有没有给过他关于凌晏的线索,但想想也不可能会有,有的话凌晏当初又何必瞒着他们?
不过有他留下的护卫在杭州帮忙,少擎也要顺手些。因为杭州比起湖州,更不平静。
这日宁氏打听到她休沐的日子,请她进城看戏。
正梳头的时候徐夫人又登门来了,原来她和徐澜已经订下启程的日期,就在当日,特来辞行,说饯行的话就不用了,来日都在朝官为将,总归还有碰面的机会,不差这一时。
长缨便着吴妈封了几样精致小礼,先至徐家送行,与徐澜寒暄了几句。
临走时徐澜把他即将调往的屯营说了给她,竟是中军都督府麾下卫所,他此去是任卫所副指挥使。
“我先北上,等你早日风光进京!”他笑着说。
长缨也替他高兴。
进城的路上想想,如今快六月了,之前的八个月又只剩下七个月了,等待了三年多,也快接近曙光了。
宁氏找的这间戏社排场不小,出入的也都非富即贵。
宁氏订的是位置极好的包厢戏座,居然只有她一个人,长缨还以为宋钧也会跟着来,只好把带来的点心拿了给她。
“他父亲来信了,还捎了玩偶给他,他玩得不想出来。”宁氏笑着,又敛了敛色,“不过我也没告诉他我来接你,带着他听戏,听不成。”
长缨就顺势问:“宋学士他们在京还好罢?”
宁氏笑容敛了敛,给她添了茶,说道:“家翁精神倒是极好。”
长缨点到即止,不再问了。但也没有忽略她眉宇之间一线浅愁。
这位养尊处优的少奶奶,能带着长子与婆母一道回来祖宅,想必在夫家的地位是不必忧虑的。
此刻提到宋逞时她眉间的愁色,就只能是家里的事。
而眼下这时候,除去宋逞在朝跟顾家作对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呢?
宁氏点了几出文戏,两人边看边说话。
底下锣鼓声响,一出结束,正要转场的时候园门处却起了些骚动,好些人纷纷地起身往外走,边走还边议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宁氏起了疑惑。
正好转场中锣鼓歇下来,长缨侧耳细听片刻,说道:“街头不知出了什么事,很多人吵闹。”
宁氏微微变色。
长缨身为军门中人,遇到这种事自不能袖手旁观,但顾忌到宁氏是高门少奶奶,便道:“我下去看看,您先坐着。”
宁氏点点头。
湖州城很繁华,戏园子做的又是有身份的人的生意,沿街四处便商铺林立。
出事的地方是个酒楼门口,几个人正在打斗,原本大约是围满了人,此刻众人却因为打起来而纷纷退向四处。
对打的双方都是练家子,但人数却是三对一,招式像是江湖人,被围攻的这人已经受了伤,而对方三人的言行举止透出几分别扭。
周围一片骚乱,好些摊贩已经撞翻在地,当中还有老人的呼喊与小儿的哭闹,有人在喊报官,亦有人跟着起哄。
长缨今儿出来没带剑,便招呼紫缃回戏园子里取武器,然后问身边人:“我是南康卫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立时有人道:“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那三个人似乎是东瀛人!”
第168章 朝局不稳,海患之乱
湖州已久未有东瀛人作乱的消息,长缨听完往前方看去,只见果然那三人武功招数十分怪异,但被打的人则有明显的中原人的口音。
正好紫缃已拿了把长枪出来,她接在手里:“何人在此闹事!”
对打的双方看到突然来到跟前的她,有片刻的无措,但紧接着又发起了狠。长缨抡起枪竿往那三人扫去,腾身踏树,再来一记回马枪,立时将他们挑翻在地!
那受伤的男人捂着腰腹爬起来,指着身后酒楼:“那里头还有他们的人!快去捉!”
他面目狰狞,使唤长缨的口气也带着命令。
长缨才皱眉扫了眼他,顿时,那酒楼上头又飞过来一道寒光,擦过她耳际直射向身后男人!
紫缃眼疾手快,将他往旁边一拖,那寒光避过要害直接没入他右肋!
酒楼里原本躲着没动的人纷纷尖叫着冲出来,紫缃见状要扑进去逮人,长缨拉住:“不要去!把这几个抓起来!”
周围的嘈杂在打斗休止那片刻暂静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往这边聚拢。
受伤的汉子倒在地下大口喘气,长缨将他挪到树下靠着,问他:“你们哪路的?”
汉子口气恶劣:“问我做什么,你去追凶手啊!”
长缨一掌劈在他臂头:“老实点!”
汉子控制不住地往旁侧翻。
待要口吐狂言,紫缃往他这边又是一记:“这是南康卫的沈将军!你敢叫嚣!”
汉子一时被镇得不能言语。抬头见长缨还冷冰冰看下来,便咬咬牙忍住肋上传来的痛感,说道:“他们是海面上混的。”
“倭寇?”
“差不多吧。”
长缨皱了下眉头,又问:“那你是什么人?怎么跟他们起冲突的?”
汉子吐着血,道:“我给他们备货,出了点纠纷。”
备货是江湖话,沿海倭寇们原先多是在海面打劫商船,后来海运禁了重开河运之后,出海的商船锐减,倭寇们便转为上岸搔扰黎民百姓。
抢劫掠夺,或是偷盗,再后来便出现了倭寇与岸上个别心术不正之人合伙牟利的现象。
比如这些线人会瞅准一些门户不严的大户,或者趁运送财货之际勾结倭寇,到时间伪装本国匪徒打家劫舍。
汉子说的备货,便逃不过这些人范畴了。
“怎么回事?”
长缨刚问到这里,身边即传来宁氏的声音。长缨看了眼她,继续问这汉子:“你给他们备的哪户的货?”
汉子听她这么一说,知道是个行家,踌蹰着张了嘴:“你没必要问哪家。这跟哪家也没关系。”
“那你跟他们起的什么纠纷?”
“我,我扣了他们一包货。”汉子说到这里,急喘气道:“帮我止止血,我快死了……”
长缨冷眼觑着他,给紫缃使了个眼色。
虽然死不足惜,但对方那伙人未免也太猖狂,此处离杭州还有百余里,一个杭州城都不够他们祸乱的,居然都把手伸到了湖州,相较之下,这汉子暂且还有点存在价值。
宁氏双手紧攥:“江南海患竟已到了如此程度么?”
长缨闻言,顿了下说道:“是早就很严重了,只不过往往都只是耳闻而未有目睹。
“杭州沿海的村庄深受其害,甚至于有些倭寇伪装成大宁人驻扎下来,每每官兵巡察便装成百姓,官兵一走则开始四处搜罗财物。”
宁氏面有惶惑。
长缨看着她,接着又道:“倭寇不止,只会带来无边灾祸。浙江都司近年已经在努力派兵攻打镇压,但朝局不稳,连影响到前线战事。
“目前这模样,想要彻底根治海患是不可能的。”
开通海运,固然可以增加国力,同时打破朝局僵局。
可海患不治,开通海运就只能带来引狼入室的结果。
要治海患,又必须得先安内,包括宋逞乃至宋家在内的诸多高官,不曾亲下民间,很多决策如同纸上谈兵。
顾家反对宋逞,诚然是为了私己利益,但他们的阻止,也顺带阻止了海盗进一步祸害。
宋逞的动机不错,但如若他真的在朝上赢了,介时后果谁来承担?
宁氏望着她,有好半日不曾出声。
“姑娘,官府的人来了。”
紫缃打断了这席谈话。
官府派来了两位捕头以及数位捕快。初步了解过之后,需要长缨配合录供。
听说这位是南康卫的将军,捕头们立时又打起了几分精神。
由于还得追查逃掉的凶手,以及汉子招供出来的案情,长缨一时间也走不开,便跟宁氏致歉:“事出意外,改日再请二奶奶。”
宁氏忙点头:“你去忙吧。”
她其实也没有心思再看什么戏。
这次回湖州本就是奉家翁之命暂且撤出京师,朝中风云诡谲,他们在湖州何尝不是捏着把汗?
日前丈夫来信,又说到朝中现状,又给人心头添了层阴霾。
因着顾家气焰喧嚣日上,加之太子前不久爆出那样的丑闻,姜桂之性的家翁便不畏风险提出来禁河运,大户家族自然是需得上下拧成一股绳,宋逞要如此,整个家族自然也紧跟他的脚步。
但皇帝都拿太子与顾家无可奈何,光凭宋逞那些士子,真能胳膊拧过大腿么?
她知道有这样的想法不应该,但眼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海患到了这样地步,她内心里便难免踌蹰。
宁氏走的时候长缨是望着她上马车的。
方才跟她讲述那些实则是临时起意。
她思考过,目前她所能施行的让宋逞能留在朝上的最好办法是让他暂且打消兴海运的念头,而让他打消念头,便只有通过宋家人将复通海运的弊端传达给他。
老爷子也许固执,却不会置国运不顾,只要力度到位,他打消念头的可能性还是颇大的。
但她却并不知道宁氏究竟能在这之后发挥多大作用,眼下也只能先这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