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把戒指里的食物留下两千斤自家用，其它的都收拾出来，准备托付爸爸的朋友老屈卖掉。
再有一个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布匹等工业品，她也打算留下一百来件照顾亲戚，其余的都以白雷的名义，转托友谊百货公司卖掉。
从屏岛带回来一些热带的水果，这一样也该分给亲戚邻居们尝鲜。
最后一样，她手上还收了白雷一大笔钱、粮票，这些都转托了以前在琉璃厂大街认识的一个老金，让他帮忙在市民里收购些文物。之所以托付老金，也是为了不和友谊百货的文物柜台抢生意。
说干就干，张灵湖整理完了，立刻就推着一辆自行车出门，找到邮局，使用那里的共用电话，给张爸爸打了电话，一样一样安排。
第二天一早，不到八点钟的时候，按照惯例，骑自行车提前到百货公司上班。
“你站住，证件！”
张灵湖愣了愣，停下脚步。面前是一个灰布制服，刹着武装带的青年男人，保安部李副主任，语气不算很和善。
她打了一声招呼：“李主任！”上一个月还三天两头的见面，甚至一度关系有点暧昧了。现在这个样子，仿佛不认识她了。
李主任严肃：“出示一下证件。”
张灵湖把工作证递了过去。
李主任：“你这个不行，现在我们都统一换了证件。”
张灵湖微微撇嘴，转身走了。
绕到前门，稍微等了二十来分钟，就顺着顾客人流，从前门进去了。
友谊百货的四楼，王姐和付春花看见她，自然是惊喜，激动到拥抱，再有一个田专家和四川兄弟，也跟着都打了招呼。
只有小李姑娘有些怪，距离有点远远的，也尴尬的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张灵湖在柜台和库房转了一圈儿，又翻看账本：“不错啊，这个月收获很大。”
付春花笑：“是啊，这个月我们收的东西多，有田专家压阵，东西都是精品。还有一批唐朝的瓷器，说是一千多年了，在沉船里发现的，邢窑、定窑。就是可惜他们管这个叫咸水货，咸水腐蚀大，要慢慢修复，田专家他们每天都很忙那，我们也跟着打下手，学了点东西。”
王姐情绪也并不算高，脸上带了些愁云：“现在正是青黄不接了，老百姓难熬，都把家底儿搜过多少遍卖出来了，这阵子洪主任也没有过来，也没有买家，都是压在手里。”
张灵湖笑：“手里存点古董是好事。哎，我给你们带了果子，大家先吃一通，剩下每人带些回家。”
说完便把一麻袋的热带水果提了出来。芒果、蛇果、杨桃、释迦，全都是些王姐她们一辈子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张灵湖又招呼了田专家和四川兄弟一起来吃，等要叫小李姑娘的时候，付春花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给了她一个眼色。
张灵湖用眼睛询问：“怎么啦？”
付春花压低声音：“听说办公室和她谈过话了，她马上也要升级做副主任了。”
张灵湖对这个消息还真是有点惊讶：“按资格、按能力，轮不上小李的吧？”
王姐：“小李可是不简单，她在友谊百货，根基复杂着那。”
张灵湖这才明白过来，小李姑娘在友谊百货，就跟自己老张家在供电局一样，算是根据地，亲朋故旧都多。
但是她有点不想让小李也升级副主任，小李办事，并不很合她心意，就是有点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鼾睡的感觉。
“那王姐，小付，你们谁想做副主任那？我可以帮忙！”
王姐和付春花都非常吃惊，同时谦虚的推辞说：“哎，我家累多，还想清静些，多干些家里的活儿那。”“我就更不行了，吵架也吵不过那个人，她太不要脸。”
张灵湖：“王姐，要不你试试，工资还能多赚五块那，也可以补贴家里了。”
王姐太重视家庭，听了这个五块钱，还是很动心的，她眼睛亮了亮：“那个小张，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吧，要是有困难，也不要太勉强。”
商议定了，张灵湖并不小气，依旧喊了小李姑娘过来，大家一起吃果子。
每一种都稀奇，大家表情都有些郑重严肃，沉默又期待，很重视仪式，仿佛吃仙果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柜台的客人慢慢多了起来，售货员们忙碌起来。
张灵湖默默坐在那里，这一个月时间，她见识了物质极大丰富的热带岛屿，淡化了对贫穷和饥荒的印象，现在才清楚的意识到，饥荒非但没有远去，反而更重了。
初夏时节，旧年积攒的粮食早就没有了，新的麦子还没有抽穗，至少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收获。每天全靠去年有些发霉的藤蔓粗面和新生野菜充饥。
在友谊百货里走动的客人，算是家底儿最好的一批人了，可是也稍稍带了些菜色。文物柜台这里，来卖文物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看起来更加了一层落魄潦倒。
九点多的时候，张灵湖去办公室销假。
办公室主任的口气有些不好了：“销假？你销哪门子的假？我记得你好像没有请假吧？无故又旷工了一个月。”
张灵湖心里暗暗抱怨黄梓桐，怎么这次安排的这么不周到，继续耐心的解说：“我是被外务部抽调国外工作了一个月，我可以让他们给这里出具一个证明。”
办公室主任语气有些沉痛：“你帮着兄弟单位干活，也没有问题，可是文物柜台那？你就一点交代都没有？这一个月开了多少次会，你们部门一次都没有参加，这像什么话？上级思想不领会，单位活动不参加，基层员工没有组织的指导，随时接受新精神，停止了进步，还怎么好好的工作，为人民服务？”
一通说教，口水横飞，简直就要飞溅到张灵湖脸上了。
张灵湖稍稍后退一步，用手臂挡了一下。
办公室主任还继续说道：“最近组织上研究了一下，决定再给文物柜台添加一个新的副主任，那个小李同志还不错，根正苗红，工作还认真积极、勤快负责、团结群众。”
张灵湖：“我觉得王姐更合适一些，她经验丰富，做事老练有担当，热情大方、爱祖国爱组织、爱人民。”
两个人一起背诵口号起来。
办公室主任忽然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小张同志，我看你是没有认清形势吧？你连续旷工，已经犯了大错，自己的副主任还不一定能保得住那，还敢对组织的决定指手画脚。”
张灵湖：“组织是谁？是宋书记吗？我正好要去找他。”
办公室主任冷笑：“宋书记？行呀，有本事你找去啊，他要是能帮你，我名字以后倒着写。”
这种口气，很不对劲。
第70章 069手到擒来 ...
办公室里闲人本来就多， 又有来往办事的人员。办公室主任嗓门稍微大了一些， 近处就有好奇的人竖起耳朵细听，门口外面，远处更是有好事的人探头探脑， 围观起来。
张灵湖已经熟练的掌握了初中级吵架技术，但是她觉得现在没有必要使用。冲着办公室主任轻松一笑，转身就离开了。
又回去文物柜台， 找王姐和付春花详细了解了一下情况。
王姐她们是最基层的员工，知道的也不多，一共三件事，小李姑娘可能升职， 洪主任一个来月联系不上了， 至于宋书记， 级别太高，只是隐约一点流言， 她们也并不确定， 宋书记好像挪用了东西， 正常应该售卖给老百姓的， 走后门散出去一些。
张灵湖心中暗想，怪不得这次回来，待遇和上次差距很大，原来洪主任不在，虽然看似是个不管事情的领导，其实作用挺大的， 也很宠爱她，上次就帮她抗了事。
再有一个，上次张灵湖只是最基本的基层员工，没有人留意也正常，后来升职了副主任，天天开会，被关注的强度就大了很多，看来基层干部比员工清闲了很多，内斗八卦竞争之类的事情明显更多。
最可笑的是，开会旷工竟然是比工作旷工严重很多的事情？
略微一思考，张灵湖手里提了一袋子香蕉，去工会找了自己以前的“会伴”熊大姐。
熊大姐非常热情的招待了她：“真是想你了小张，来看我还用带东西？哎呀，香蕉，可真是馋死我了。”
一边很热闹的说话，一边给她找了个茶杯，放了点茶，提着热水瓶倒了热水。自己揪开一只香蕉，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她一直贪吃，是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胖子。
牙齿开合，热带香蕉浓烈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张灵湖借用工会的电话打去外交部找洪主任，那边回复说人去上海开会了，联络不上。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放下。
悄声和熊大姐说明了来意：“我出差一个月，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上面有什么变动？一把手还是宋书记？”
熊大姐也压低了声音：“也没有出什么事，反正就是咱们百货大楼能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每天的客人乌泱泱的，柜台上就摆了样品，库房都空了，老百姓买不到东西，有怨言，有谣言说，那个宋书记手里散给关系户的东西太多，上面嫌他办事不利，又或者可以用来顶杠，想撤了他。其实他是有些冤的，关系户怎么能不给？厂子里发过来的东西现在真是少的可怜。”
屁股做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熊大姐属于友谊百货的关系户，她自然同情宋书记。
张灵湖：“那宋书记现在在那里？”
熊大姐：“还是在他办公室呗，上头的会，这几天通知他去的少了。咱们百货大楼的会，他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心情参加。”
张灵湖心里想着，以前宋书记和石站长兄妹斗智斗勇的时候，何等挥洒自如。告诫自己不要和白同志交往过密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小心谨慎。其实按口碑来说，他基本上还算是个合格的一把手的。
现在宋书记有点墙倒众人推的意思，只要自己帮了他这一次，以后在友谊百货就可以彻底站稳脚跟了。
心里拿定了注意，就直接去了旁边的裙楼，宋书记的办公室。
敲门！
“进来！”推门一看，烟雾缭绕，宋书记愁眉紧锁，他站了起来，勉强的笑了笑：“是文物柜台的小张副主任啊？”
张灵湖笑着打招呼：“多谢宋书记还记得我，我这次来，是过来销假的，去外面的海岛出差了一个月。再一个，我们文物部门，现在工作也挺繁重的，我和洪主任又总是出差，所以我推荐我们部门的王姐担任副主任。上次我这个干部职位，还是您担保的，所以又来辛苦您了。”
宋书记愁苦的皱眉，摆了摆手：“晚了，你来晚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张灵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难题，也许我可以帮忙那！”
宋书记的眼眸闪亮了一下，又迅速灰暗下来：“你还是个忒年轻的女娃子，你能……”
张灵湖：“宋书记，您还是直接说有什么难题吧。”
宋书记被打断了，也没有生气，叹了一口气，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一般，把事情说了：“这个月是出了不少事，咱们友谊百货货都快卖空了，又调动不来，竟然有人去上面告我贪污。上面的意思，要维护稳定啊，竟然真的想给我挪个下面的位子，这可真是跟三国里曹操杀军粮官一模一样啊。”他有些自嘲的摇头笑了笑。
三国的这个典故，曹操带兵打仗，计划不周，有一回竟然断了粮草，士兵哗变。军粮官向曹操汇报，曹操竟然问军粮官借脖颈上头颅一用，砍了他的头，安抚士兵说，是军粮官贪污，果然暂时把这个事端平息下来。
张灵湖想了想，笑着问：“那宋书记如果是可以调拨过来百货物资的人才那？上级还会调换你吗？”
宋书记被她这样天真的话气的笑了：“那里有这样的人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灵湖拍手笑：“我手里正好有一批百货，供应给咱们这里，宋书记你的问题，不就可以轻易解决了吗？”
宋书记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一开始宛如黑夜里的探照灯一般，后来又慢慢暗淡下去，就像被迷雾笼罩了起来：“小张，你不是说笑话吧？就算你真的有，那是什么来路，我总是也要给上级交代的。”
张灵湖笑：“当然来路清白，是走了外务部的黄主任路子，调拨过来的。他不是也来咱们这里上过几天班？宋书记，您就放心吧。”
宋书记激动的搓了搓手：“小张同志，你可真是个大福星，你说的那批百货，都有什么？有多少？”
张灵湖：“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布料、被套、糖果。这些差不多了吧？宋书记还有什么药添加的？都可以。”
全部都是最紧俏的商品，光有钱都买不到，还要票，现在有钱有票都难买了，都排队等着百货大楼进货那。
就好似艳阳忽然高升，洒落下来光线，给人间带来光明一般，宋书记脸上的阴云瞬间消散掉了。他激动像小孩子一样拍了手：“小张，福星啊。”
他踌躇满志的在办公室的地上转了几个圈圈：“哎，对了，你刚才说你都有什么事情。我都给你解决了。”
张灵湖：“都是小事，销假，还有推荐王姐做副主任。”
宋书记高兴的拍手：“可以，可以！你们货什么时候能送来？”
张灵湖：“明天好了，明天送到裙楼这里的仓库，宋书记现在就可以安排人手接收了。”
宋书记高兴的点头，开始拨打电话，他本来就是官场棋局之中的人，得了一步活棋，立刻思路打开，各路的关系也用的上了。
张灵湖在宋书记办公室差不多待到中午，楼军亲自过来接她。
宋书记见到楼军的气势，对张灵湖的承诺更加深信不疑，对他们二人态度甚至已经有些谄媚了。连连保证：“小张，你的问题，我马上解决，以后再有什么要求，随时找我。”
张灵湖点了点头，跟着楼军出去。
从百货大楼的前门出去，楼军的红旗皮卡高底儿敞篷军车就停在马路边上，他一反平时高冷的姿态，竟然亲自帮她拉开了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