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恩典——魇客
时间:2019-04-07 09:07:21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和他接触的时候,她看起来总是像一尊雕像,有一种生冷的紧绷感与疏离感。
  ——就像是完全不在乎。
  不知道为什么,但艾尼塔就是知道——大祭司之所以没有直接离开,不过是因为最基本的礼节罢了。
  她冰冷的双眼落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活物的温度,就好像他只是一片树叶——或者充其量只是树叶上的一只虫子。
  ——她在等他解释,解释他打断的理由。
  艾尼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在强大的压迫感之下,再度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丰……丰收祭就要到了。您这次过去,要不要给疾风大人带一点沙枣过去呢?啊,还有单心果。”
  而话一出口,那强大的压迫感突然就减轻了许多。
  他清楚地看到大祭司神情微微变了——她垂下了眼,神色有些复杂——或者说是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低地开了口:
  “不用。”
  “可是疾风大人它……”
  “它已经不爱吃那个了。”她说,语气淡漠而笃定。
  然而看到翼蛇少年不知所措的样子,她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如果非要送的话,也是可以的。”
  ——什么叫非要送?
  艾尼塔难受极了。
  她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您是不是很讨厌我?”讨厌的、不适合的话忍不住就脱口而出,“我……我知道自己也许并不优秀,到现在也不曾获得疾风大人的召唤——我也不是那么纯净——所以您不喜欢我也是很正常的事……”
  “并不是不喜欢。”她打断了他的抱怨,“不讨厌的。”
  “哎?”
  他突然愣住。
  “疾风……它很忙,所以不是故意不召唤你——它只和现任的大祭司接触。”
  “啊……我……我知道。不,我的意思不是想……”
  “想也没什么不可以。”她淡淡地开了口,说得他全身通红,“追求力量并不是件羞耻的事。”
  “我……我不是……”
  “我不是在指责你……”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沉吟,“事实上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啊?”
  “我最近需要去见一个人,还需要做一些事情。但是我有一件东西,不是非常方便带在身上——你能不能替我暂时保管一下?”
  “当然,没问题。”艾尼塔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转了,但这是大祭司第一次这样拜托他,也是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然后她递给他一块奇怪的石板——看起来好像是那个人类世界的施法者才会使用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个东西……你可以用血和它订立契约,获得与领地沟通的强大力量,甚至主宰深渊的命运。当然除非万不得已,在我回来之前,我并不建议你使用它。”
  她看着石板的眼神有点奇怪。
  像是厌恶,又像是无奈。
  而当她将目光从石板移到他身上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你能替我保管好它吗?”
  莫名地,他从那眼神中看出了郑重,不由自主地便点了头。
  “很好。”她露出了一丝微笑,“那么我们一言为定。”
  ……
  艾尼塔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怔。
  梦中的景象交错纷乱,连带着同现实的分界也变得模糊。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先前来到圣坛的深处,目的是为了……给某个家伙做净化?但是中间好像出现了意外,他直接失去了同那个家伙的精神链接,连带着他也受到了波及……
  啊,等等?
  翼蛇祭司忽然有些反应过来,原本应该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家伙”怎么不见了?
  “哟,你醒啦?”身边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艾尼塔赶忙转身,才发现原来不是“那个家伙”不见了,而是它混到了他的同伴们当中——它看起来已经变得很干净了。
  “咦?你的净化……”
  “是的,已经完成了。”它说,“这个地方很好——你们的先祖还挺灵验。我感觉现在不错,全身都很和谐。倒是你,我看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发黑,刚才一直在说梦话,喊什么——嗯,大祭司?是做噩梦了吗?”
  想到刚才的梦,他又是一阵恍惚。
  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我……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具体的内容还记得吗?”
  “……不。”
  “这样子啊。”它说,“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
  好得只要一想起刚才梦中的感觉,就能随时能微笑一般。
  好得虽然无法具体追忆起梦中的细节,但是却能够清楚地知道,那种美好不过是梦罢了。
  他低头发了会儿呆。
  等再抬起眼来,淡金色的眼睛中已经一片清明,看她的眼神也完全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了,或者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我?”它点头笑笑,没说什么,“我感觉好极了。”
  它现在已经变得和他们一样纯净——看样子通过祭坛献给疾风的礼物还是得到了认可。
  在主持仪式的过程中直接因为意外昏睡过去让艾尼塔感觉到羞愧,但看到对方完好无事,也着实感觉到了欣慰。
  “——哦,既然你已经醒了过来,左右又没什么事情,那我就先出去一趟。”
  “啊?”
  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伸出了手来。
  它浑身上下依旧是雾朦朦的样子,唯独两只手异常清晰——那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
  虽然种族完全不同,但是艾尼塔依然从那双手中感觉到了一种跨越种族的、超凡的优美之感。
  其中一只手上,有一点细细的、淡蓝色的粉末。
  另一只手则空空如也。
  在他的注视中,空着的那只手指尖一捻,如同花一样绽放开来,然后变出了一只骨白色的蜘蛛。
  它将蓝色的粉末撒在蜘蛛的身上,轻轻“嗦”了一声:“来,乖孩子,告诉我那个叛徒跑到哪里去啦?”
 
 
第145章 熟手
  那只白色的蜘蛛在淡蓝色的粉末上淅淅索索地嗅着, 仿佛在分辨判断。
  仿佛注意到艾尼塔迷惑的样子,它非常好心地解释道:“刚才我在周围搜了一圈,找到了点对方留下来的‘犯罪痕迹’——这玩意算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可以理解为分裂出来的触须,嗅觉应该不错。啊, 我用了点变形的小把戏,捏了个好玩的样子。说起来多亏了你, 仪式很成功,我的魔力已经回来了——嗯,好像用起来也比以前更灵活了。”
  正说着,白色的蜘蛛折起细长的腿,轻巧地一蹬, 落入空中之后就化成了一缕淡色的雾气, 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啊, 好像找到了。”它语气中带着笑意,抬起一只清晰的手朝着艾尼塔挥了挥,“回头见。”
  [Sic conversus luto Pernicissimum habeat,  et pari celeritate inspiratione]
  (变身吧泥巴!像疾风一样迅捷!)
  伴随着一声轻快而熟练的咒语, 她化成了一缕同色的风,就这样飘了出去, 徒留艾尼塔在原地发呆。
  眼前的变化太快, 翼蛇祭司着实有点反应不过来。过了片刻, 他才突然想到:为什么它变成风的样子好像很有几分眼熟?
  就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然而无论他怎么想, 都记不起来那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此时, 背后突然传来小小的一声“叽”,惊得艾尼塔差点没跳起来。
  回头,才发现是那家伙身边一直跟着的宠物。
  孢子兽腿短身子也小,它从墙上跳下来的动作倒是敏捷,可想要赶上疾风的速度显然还是有困难,蹭蹭蹭跑了没几步就丢失了主人的踪迹,只能无助地停下,头上伸出两根柔软的触角,在空气中来回试探。
  ——真可怜。
  艾尼塔颇为同情地想。
  想要赶上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刚才那家伙走得太急,居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东西落在这里了。
  ——要不……还是给她送过去吧?
  他想。
  只要舍娜莎还在,行动小心一点应该问题不是很大。
  毕竟他也还有好些问题想要问她。
  就这样,翼蛇祭司招呼了一声孢子兽,一同朝着林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
  梦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梦境的。
  在脱离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缘时,甚至都没看清楚方向,差点没狠狠撞到凹凸不平的洞穴壁上——事实上他已经撞上去了,头上蹭掉好大一块。所幸他反应敏捷,才没有直接把头都给撞碎了。
  这样仓皇的出逃,对于天生梦境的掌控者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然而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走得慢了,一定会出大事情。
  在梦境中的那几下鞭挞,不知道为什么,抽在身上的时候,带着一种别样的疼痛。
  而那种疼痛是如此的熟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将那种感觉用身体记住并铭记在灵魂深处一样……
  是一种熟悉的战栗。
  有点疼,但是却并不痛苦,并且好像还有点……
  这危险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太奇怪了。
  他想。
  这种无缘无故的印象,实在让他感觉陌生。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一定不能想起来,一旦想起来,大概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不,也不能让操纵着那种感觉的家伙追上来,如果让她追上来、再抽上几下的话,事情大概就会失控,他就会变得不像他。
  先前的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却感觉那么的自由与超凡,仿佛一切都不用放在心上。
  可在碰到那个奇怪的家伙以后,原本安然、稳定的情绪仿佛变得激烈,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就像他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变成……另一个家伙。
  可另一个家伙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不,关键问题是,现在的“他”又是怎么样的呢?
  不对,现在的他——只能这样称呼吗?
  梦魇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先前跑得极快,不知不觉间就已经重新回到了骸骨的原野间。
  舍娜莎已经沉落,只留下朦胧的黑暗与阴影徘徊于大地之上,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可供他参考的“同类”——那些游荡着的、明显低智的影兽不会是他真正的同伴。
  那么他的同伴应该是谁呢?
  他……他又到底是谁呢?
  梦魇下意识地低头,先是落在沾满了泥渍的双足上——这是一双人类的脚,因为常年训练而透出一种筋骨分明的感觉。
  这不是他的脚。
  梦魇想,
  他的脚不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是——是另一个形状。
  目光向上,落在黑色的有些破烂的袍脚上——还有袍子下肌肉虬结的双腿。
  这种蛮荒的、极为原始的感觉简直陌生到荒谬。
  不是这个样子的。
  梦魇想,
  他宁可不穿,也不会穿这种可怕的破烂——还有这双难看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这不是他。
  不可能是他。
  可他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又应该是谁呢?
  他痛苦地揪住了头发——却更加痛苦地发现连头发的长度也短得陌生无比。
  所以现在他是别人的身体里吗?
  这个想法让他恶心。
  就像是被强行套上污秽的枷锁,这种完全禁锢的感觉让他恶心到发疯。
  灵魂每一处都在发痒,都在叫嚣着要马上出去,脱离这个奇怪的、肮脏的壳子,找回自己原本的身体……
  念头一旦起来了,就像着了火的野草一样,在瞬间疯燃开去。
  无法融合的灵魂以最为粗暴的方式挣扎着脱离了魔偶的束缚,苍蓝色的、暴烈的灵魂几乎是在挣脱的瞬间就将不合适的身体燃烧至扭曲崩裂。
  可脱离了不合适的身体之后,他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相反,在一瞬间巨大的空洞感攫取住了他。
  ——身体。
  他想。
  在这个无法掌控的、不属于梦境的世界中。
  他需要自己的身体。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了,就再也压抑不住。
  受到狂乱的灵魂的催动,黑色的风挟着尖啸着的影兽,卷起地上的白骨,朝着他疯狂涌去。
  无数的白骨与暗影以梦魇为中心聚集起来。
  可他却没能立刻找到身体的感觉。
  相反,他完全想不起来上次“正常”活动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四足?两足?单脊椎?多脊椎?软体?有蹼?有翼?还是纯粹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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