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恩典——魇客
时间:2019-04-07 09:07:21

  菲尼克斯已经近一个纪元都没有疼过的脑壳,开始出现了某种生前才会有的幻痛。
  他记起来了——以前也是这样,在这个家伙的面前,他根本就是一刻也忍不了。
  继续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当即没再理这家伙,直接走人。
  但是哪怕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关于这个家伙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断过——像是根本就不肯放过他。
  从她正式开始参加各种“试炼”开始,每天都会有导师找上门来——不是哭诉她通过试炼手段过于简单粗暴、几近作弊,就是对她这种从来答题都只写答案的做法深表惊叹。
  “这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巫妖——啊,当然还比不上伟大的导师您。”
  教授古典哲学的导师如此评价。
  说实在的,菲尼克斯真的不在乎对方的光环是否会“遮蔽伟大导师的光芒”,他只是希望这些家伙能够全部滚回他们的实验室,不要排队来骚扰他了!
  然而以上“把这些家伙统统扔出去磨成砂子喂给泥巴”的想法终归只是想法罢了。
  表面上,菲尼克斯依旧是那只光芒万丈、笑容完美、极具亲和力的白袍导师。
  他每天微笑着送走前一批导师,又迎来一批新的导师。
  看他们如同流水一样,把他的房间当垃圾处理间那样进进出出,不断用有关泥巴的消息塞满他的大脑、视线,听那个宣称对安叙尔有着一半继承权的家伙,是如何以推土机一般的速度攻破各类试炼,似乎除了论文与辩论之外,就没有什么可以减缓她的脚步。
  听到后面,菲尼克斯差不多麻木了。
  他甚至想,大概真的和哈尔说的一样,安叙尔循规蹈矩太久了,所以来了这么个异类之后,整个学院所有人每天都像是过节一般快活。
  除了他。
  甚至有一天晚上,连他亲自收的学生卡卡也不由自主地提到了那个家伙。
  “木拉拉同学真的是太厉害了。”卡卡说的时候,眼中明黄色的火焰不再是往常的平静,而是微微颤抖着,一派羡慕崇拜,“连第拉法老师都不得不承认她——您没看到那天,她以最快的速度调……”
  “够了。”菲尼克斯揉揉眉心的位置——事实上这个动作根本无法缓解他的头疼,对一只没有血肉的巫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老师?”
  “今天第拉法已经亲自来找我谈过这件事情了。”菲尼克斯说。
  平时菲尼克斯算得上是一位非常温和负责的导师,但是话说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连卡卡都听出来导师的不耐烦——可能还有疲惫。
  “她现在在哪里?”
  “在图书馆的十九层,您……”
  “我过去看一下。”
  事实上菲尼克斯也不知道自己去干吗。
  面对一位热爱学习的学生,任何对知识足够虔诚的老师都不可能说得出“赶紧滚”这种话。
  “你什么时候滚?”
  菲尼克斯问。
  他本来准备好的开场白不是这个。
  不过看到这个家伙手边放着一盘白沙,左手勺子右手骨笔,一边写一边吃的时候,菲尼克斯就忘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是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来找死的,气死。
  他脑中甚至升起了某个近乎荒谬的疑问:哈尔到底是怎么和这个家伙相处如此之久并且到现在还没有灵魂溃散?
  没有记错的话,哈尔在成为巫妖以后,脾气比当年的他更加差劲。
  “快了,”她说,“我还有最后二十份论文。最迟后天,后天我就能完成所有课程了——能往边上站站么?你挡着我了。”
  菲尼克斯本想掉头就走,最后不知怎么还是没离开——大概是她这种面对伟大的导师头都不抬一下的学习精神打动了他。
  他走到她左手边就坐了下来。
  林倒是没说什么,直接从边上挖了一勺白砂子送到他面前:“吃么?”
  “……”
  “不是砂子。”她说,“是某种晶化的骨骼,年份很久,味道很好,灵魂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和沙冰一样,做零嘴刚好。”
  “哪来的勺子?”他问。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奇怪。
  然后也没看她怎么动作,就是两只手捻了一下,那勺子就没了,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极薄的碟子,盛了一点递给菲尼克斯,当然,没忘记补上一只细巧的金柄小勺子。
  “利维坦都是这么吃的,有时候哈尔也这么吃——你放心,这只勺子我新做的,没舔过。”
  “……”
  巫妖交流起来的时候就是这点麻烦,因为都没有血肉,也没有呼吸、脉搏什么的,所以想要光从的灵魂之焰还有声音中明白一些言语之外的意思,往往非常困难。
  菲尼克斯直觉地认为,对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安什么好心,甚至可能是戏谑的——但是对上她那极为稳定的、深红色的灵魂之焰时,他又隐约感觉到,那也许是一个颇为诚恳的表情。
  于是当那枚叶子形的碟子递到面前的时候,菲尼克斯还是接了过来,但是半晌没动。
  而林也没再关注他,很快注意力又回到了面前的论文上,刷刷地写了起来。菲尼克斯看了一眼,除了字丑以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
  整个图书馆里很是安静。
  看着这家伙奋笔疾书的样子,他忽然就有点恍惚:要是老师还在的话,要是当初他们几个一起进入安叙尔学习的话,大概相处起来就会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吧?
  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
  他甚至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惊讶,但却不是太抗拒。
  过了一会儿,他便拿起那只勺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勺子和牙齿碰触的感觉已经有点陌生了,口感——他其实并没有吃出什么冰沙的口感。
  巫妖进食的方式类似于“灵魂吸取”,所有有生气或者有灵魂的东西进入口中以后就会化为他们所需要的能量。因而从效率上来说,其实灵魂吸取比普通方式的进食效率要高得多。也只有她这样冒牌的巫妖才会用这种方法吧。
  不知不觉中,一小碟吃完。
  菲尼克斯下意识地朝着她边上的盘子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家伙的盘子居然快空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捻了一团白色的火焰,放在了盘子里。
  对方似乎一无所觉,直接舀了一勺塞入口中。
  然后菲尼克斯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灵魂之火亮了起来。
  “鲜奶冰激凌味的。”她说,“你要来一勺吗?”
  自己吃自己的魔力?
  菲尼克斯觉得她的想法总是那么匪夷所思。
  不过显然,对面的家伙也只是说一句而已,勺子不停,继续往嘴里送去,直到一盘吃得差不多了,她才重新开了口:“说吧,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菲尼克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是真的热爱学习吗?”
  “嗤。”林听了就笑了,“伟大的导师,你为什么这么问?作为安叙尔的一员,热爱学习难道不该理所应当吗?”
  “不,”菲尼克斯说,“其实我非常讨厌学习。”
 
 
第243章 年少
  听到白袍导师这么说, 林倒是没表示出惊讶,而是重新往盘子里又添了一大份骨沙, 当然没忘记给菲尼克斯也盛一份——一副“您继续我洗耳恭听”的模样。
  菲尼克斯盯着眼前的小盘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了口:“关于我的事——还有老师的事,哈尔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么?”
  “哈尔很少说这里的事情。而且我才刚刚记起来一点,哈尔还不知道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遇见可以聊天的对象,又大概是这些天折腾下来确实有些疲惫了——还有某些极为隐秘的想法, 菲尼克斯改变了注意。
  他愿意和面前的家伙好好聊聊——虽然看起来是一厢情愿。
  说话的时候, 对方另一只手里的骨笔却没有停过,如果没有看错, 应该是他房间里丢失的那只。
  不过看在对方还算诚意装出一副很专注的样子的份上,他决定忽略。
  “其实我知道的并不算太多。”菲尼克斯说, “来到深渊后不久, 我就和老师分开了。”
  “哦?吵架了?”
  “并没有。”白袍导师说的时候,眼中金色的火焰格外地稳定,仿佛陷入了极为悠久的回忆之中,“他总是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探索、观察、研究、记录——法师的天性,你懂的, 然后随时将他发现的东西教给我和哈尔。”
  “听起来还不错。”林毫无诚意地评论。
  “也许对人类的法师来说是的。”菲尼克斯说, “但我首先是魔物,然后才是菲尼克斯。”
  “他强迫你吃素了?”
  想起曾经的遭遇, 林多少有点感触。
  “……不, ”菲尼克斯说, “他不限制这个。”
  可就算这样, 也还是太无聊了。
  每天闭眼的时候是一种风景,第二天睁眼之后还是同一种风景。差不多同一片区域,往往要待上几个月甚至更久。明明是那么无趣的事情,可那位大法师却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般,用他的足迹将每一方土地丈量过去,仔仔细细。
  “你能想象么?每一天每一天,都有一个人在和你说一种草和另一种草的区别,一块矿石的纹路上有怎样的故事——从还在安吉利亚开始一直到深渊,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情。”
  “所以你受不了了?”林问。
  “是的,那会我才刚刚成年——成年的魔物骨子和血液里天然流动着对鲜血与杀戮的渴望。”
  “纳森没有拦你。”她用的是肯定句。
  “当然,他从来不强迫人,包括当初收容我,和我定下契约的时候也询问过我的意愿。”
  “你只是后悔了?”
  “我只是厌倦了。”他说,“一成不变的、毫无任何波澜的生活——即使偶尔有不长眼睛的魔物来骚扰,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菲尼克斯试图在脑子中回想了一下他们来到深渊以后碰到的危险。
  但是非常遗憾的是,那段时光中似乎没有任何足以在记忆里留下轻微痕迹的刺激。
  想来也是——毕竟是纳森·弗莱德曼,对付普通的深渊魔物,大概就像是拂去衣服上的灰尘那么简单。
  而这种程度的杀戮和刺激显然无法满足一只刚刚成年不久的魔物。
  “纳森甚至自行选择成为了一只巫妖——可即使那样他的生活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就像是想要把这样无聊的日子延伸到永远……所以我实在是无法忍受,就同他告别,直接去了欢愉之城,所有高阶魔物汇聚的地方——鲜血、美酒与魔力流溢的地方,与之相比学习算什么?”
  菲尼克斯冷笑一声,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嘲讽意味。
  “欢愉之城好玩吗?”
  “当然。”菲尼克斯说,“欢愉之城的美妙之处你无法想象——对于魔物来说。那里所有的一切,不管是魔物也好,狂欢也好,都是为了让躁动不安的血液沸腾起来。”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进入欢愉之城的第一天,就一头扎入了充满酒香与血液的池子里,拧断了一只嘲笑他的恶魔的脖子,用他的脑袋做了我的第一只酒杯——有着非常漂亮的、虎斑色的尖角。
  他一边说着那些残忍的、甚至算得上是耸人听闻的细节,一边观察面前的家伙。
  他知道这她的原型大概是什么——但是某些时候,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总觉得她的表现其实并不像是一只纯粹的龙。她身上有着某种不易觉察的、熟悉的气息。
  就好比听闻这些能够让魔物轻易兴奋起来、让人类感到恶心厌恶的细节时,她的反应很是平静,甚至算不上好奇。
  “你快活吗?”
  然后他听到她问。
  明明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句。
  可菲尼克斯却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一种时空错置般的恍惚。
  就像是在某次酒醉之后,他漂浮在岩浆之上,然后听到某个极其熟悉、但已经太久没有听到的声音问他,你还开心吗。
  “怎么了?”她问,“如果这个问题你不想回答的话,那么就算了。”
  ——(不想说也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那个人也是这么问的。
  面对着那对红色的灵魂之火,他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快活的,”他说,“怎么不快活?——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快活过。”
  从一场杀戮到另一场杀戮,从一场欢宴到另一场欢宴——哪怕是现在想来,都仿佛还能记得那种心脏剧烈搏动的感觉。
  “现在这般?”她仿佛疑惑,但马上又毫不在意地略过。
  “那不是很好?”她说。
  菲尼克斯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了?”林奇怪。
  “……纳森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真是可笑。菲尼克斯想。
  难怪他会觉得这家伙身上有某种熟悉的气息——她的反应几乎和纳森的一模一样。
  他甚至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这样啊,”她沉吟,“纳森是这么和你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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