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错觉。
她告诉自己。
这种过分安静的情况一定是错觉……吧？
这样想着，林扯了扯袋子——没动。
再使劲扯扯——还是没动。
再悄悄伸出一根触须沿着袋子摸索，摸着摸着，就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唔，先摸质感，软中带硬；再摸形状，爪间有蹼，顶端有钩——就是前段的这几个小钩子，死死地钩在袋子上，所以她才拖不动。
就这样，林终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重点：袋子上，正牢牢按着一只鱼人的手。
顺着那只手往上，她看到了先前那只会骑马（？）能射箭的鱼人首领：木讷的鱼眼珠子瞬也不瞬，死死盯着林。
这一幕似曾相识。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曾经盯着她的只有一双泥·鱼眼珠子，而现在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真·鱼眼珠子，黑白分明，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好像被满世界木讷的鱼眼珠子紧紧地包围，效果分外震撼人心。
饶是林自认麻木的心脏，此情此景之下，也狠狠地哆嗦了一把，连带着浑身的小触须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所以她要变成一群真·泥巴鱼人的汤底料了吗？
——不如跑路吧？
就在林琢磨着“变老鼠跑得快还是变蜥蜴跑得快”的时候，面前的鱼人头领突然松手起身，啪啪双腿分开一个半蹲，两手环臂在胸，仰头大吼：“乌拉——”
而它身边的鱼人也扔掉了手中的工具，齐刷刷地摆出相同的姿势，仰天齐吼“乌拉——”。
——什么情况？
林呆立当场。
“木——拉拉乌拉拉！”鱼人首领踩着拍子使劲拍大腿。
“木——拉拉乌拉拉！”所有鱼人在首领的带领下一齐拍大腿。
“呜噜噜木噜噜，拉拉木噶噶呜——”
鱼人首领领着号子，踩着节拍，带着鱼人们一边拍手拍大腿，一边绕着林转圈。
声音之洪亮，气势之磅礴，姿势之刚劲，惊得林径直钉在了原地。
——所以这是某种餐前仪式吗？还是什么奇怪的阵法？群体召唤术？
各种不合时宜的概念纷纷冒了出来，挤作一堆，跟着鱼人的号子一起在她脑中踩点跳跃绕圈圈，晃得她头晕眼花。
就在林差不多快被绕出幻觉来的时候，鱼人们的仪式终于以一个高昂的尾调结束，紧接着所有鱼人齐齐趴下，围着泥巴·林五体投地双手高举过头摆出赞美太阳的的姿势。
林：……
——谁能告诉她，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众爱卿平身”？
“你们跳的土著舞真好看”？
还是“对不起，抱歉，打搅了”？
然而还没等林更纠结，鱼人首领已经先行一步扑了上来，抱住她的一根小触须，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鱼嘴印。在林有更进一步的反应之前，他立刻后跳一步，重新摆好赞美太阳的姿势，乌拉乌拉地开了口：“愿安，最最最伟大的噗叽大人。我是木拉乌拉部族的头，您可以称呼我为最伟大的乌拉拉。”
……好吧，看这样子，她应该是到了第一个新手村。
先不去纠结自己为什么突然能够听懂这群鱼的话，第一次面对来自深渊的社交场合，尤其是看这个样子还涉及某种重要任务的情形，要怎么回答才算合适？
寒暄问好？
谈论天气？
回赞对方尾大？可它听得懂么？
林不知道。
根据观察，这群鱼人应该是把她当成了某个或者某种大人物。那么大人物应该是什么样的做派？
林飞快地脑子中过了一遍所有可能的霸气姿势，最后选择了“沉吟不语，保持微笑”。
果然，对方看到她的反应丝毫也不惊讶，反而更加恭敬了：“最最最伟大的噗叽大人，我等可以向您保证，您的到来让我们非常非常恐惧拉拉。”
“……”
“虽然很长时间没看到您，但是您可怕的形象和我最最伟大的曾曾木拉拉说的一模一样拉拉。”
看着面前鱼人一脸庄重地回忆着和“噗叽”大人的渊源，林勉强消化了对方应该是在用“恐惧”“可怕”称赞自己的事实。
真是……特别的称赞方式呢，呵呵。
林决定忽略奇怪的感觉，集中注意力到对方谈话内容上，权当是从NPC口中收集信息。
可不一会儿她就发现，所谓的有效信息，听来听去不过是说这群鱼曾经大概见过和她类似的泥巴，像她这样的“泥巴”非常让人恐惧——哦，伟大——再想要更多的信息，就实在没有了。
而鱼类的表达方式实在是乏善可陈，溢美之词的重复率和使用频率同样高到让人发指，不一会儿，所谓的有效信息也淹没在了不断重复的“伟大”“恐惧”“可怕”中。
就这样，所谓的收集信息计划并没有能坚持太久，就被昏昏欲睡所取代。
“……”
“……噗……”
“……噗咻……”
充满困意的泥巴泡泡悄然浮起，又缓缓破裂。
林勉勉强强压着嘴巴，祈祷能天降一个快进，让这一段可怕的对话赶紧过去。可她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来所谓的正题。
不对吧。
林痛苦地想。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迅速进入新手任务？为什么前面要经过这么长的对话？还是说……
“噗咕……”
林试探性地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而这个音节就像是一个暂停键，突然就止住了鱼人首领的喋喋不休。
有用？
“噗咕拉拉——”（最伟大的乌拉拉。）
她又试着模仿他们的发音说了一句。
紧接着，她看到鱼人们那原本就大得恐怖的眼珠子，突然更加突出了——仿佛是激动，接着所有鱼人纷纷跳起来，挥舞着双手。
鱼人首领难掩激动，眼珠子转得飞快。仿佛不确定般，他使劲搓了搓身上的泥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您愿意叫乌拉拉的名字，是愿意接受木拉乌拉的礼物吗拉拉？”
咦？
礼物？
虽然中间差点没睡去，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礼物上的，但是按照明面上的信息来猜测，应该是他们献给最最最伟大的噗叽大人的见面礼/贡品之类的，不然怎么表示敬畏之意嘛？如果角色扮演类游戏的套路来说，大概就是所谓新手村新手福利吧？先给她一点装备/材料，好让她去接点跑腿打杂抽抽小怪一类的，做完估计还有奖励——虽然想象不出来这个满是泥巴的群落能有什么好东西，但聊胜于无嘛，等级要一点点升上去，装备要一点点攒。
不管后面要干嘛，既然有白送的好事，干嘛不答应呢？
掩饰住那一点小开心，林矜持地咕了一声，转转眼珠子，示意他带路。
“最最最伟大的噗叽大人！”鱼人首领乌拉一声欢呼，立刻朝后挥手，招上来四只鱼人。
他们迅速用手中的树枝、树叶编成一张软架，示意泥巴大人上去。
——送点礼物都这么郑重加正式的么？
林心里有点小感动，第一次看到这么热情的新手村。
她支着小触须一顶，咕噜一下滚到软架上去，当然走之前不忘带上心心念念的储物袋。
做完一切后，她以最端庄地姿态趴在了软架上，稳稳地等着鱼人带她去领礼物的地点。
这几个负责抬软架的鱼人大概平时专做这个，虽然抬着对他们来说堪称巨大的泥巴，步子已然迈得又稳又快，丝毫不比边上骑泥沼鼠的同族慢多少。
一路景物飞速后退，湿润的风拂在泥巴身上，也有了几分凉丝丝的感觉。
晃悠晃悠中，经历了刺激的一天的噗叽大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觉得已经天昏地暗随时随地都能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盖在眼睛上的储物袋突然动了下。
林一个激灵，猛地竖起满身的小触须，瞪大了眼睛。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还在鱼眼珠子的包围之中，再仔细一瞧，感觉周围的光线格外昏暗——好像是黑夜降临了，他们还在密林之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就是这里拉拉。”首领乌拉拉悄然靠了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在他周围，鱼人们地上趴着，树上挂着，如果不是因为眨巴着惨白的眼珠子，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
这是做啥？为什么给个礼物要这么神秘？
林奇怪地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解。
“请您看这里……”乌拉拉伸手拨开林面前的树藤。
透过勉强可看的一条缝隙，她看到了远处有点点火光。刚开始还不解，但再适应一些后，就能看清树藤缠绕间的一个又一个巢穴，无数鱼人在这黑魆魆的树巢间上蹿下跳，忙忙碌碌，架锅烧水，一派准备晚餐的繁忙景象。
“就是这里，最最最伟大的噗叽大人，请冲上去，吃光他们！这些侵占我们土地的坏人！让他们在您的恐怖中颤抖逃窜吧！这一定是最最伟大的木拉拉的指引！乌拉……啊，您还满意您所看到的吗？”
让人恐惧的泥巴·林：……
第9章 未解之谜
——不满意行不行？
这么多鱼人，又不是蜥蜴牌小龙虾，可以一口一个慢慢吃。看看这乌压压的一片，一鱼一脚，足够踩到她删号好么？
林一想到这个，对礼物的兴趣基本烟消云散。
要不消极任务算了。她想。这种任务大多有时限，反正只要她消极怠工，这群鱼还能拿箭射死自己不成？
而念头刚起，就突然听到“嘘——”的一声空哨，转眼一瞧，竟是首领乌拉拉举起了他的鱼骨大宝剑，振臂高呼：“拉乌——”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这就要冲了？这么刚的么？
林惊讶，旋即淡定。
既然他们这么勇敢，那她更应该贯彻原地装死的策略，在后方用意念保佑它们。
反正既不费魔也不费神，符文都不消耗一个。
这样想着，林往边上挪了挪，缩成更加紧致的一团，打算给身后的勇士们腾出路来。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刚一动作，周围的鱼人也动了起来。
他们迅速收好各色装备，然后呼啦一下向两边散开，给林周围空出了一大块空间。
瞬间被孤立的林突然有了种熟悉的、不妙的预感。
“噗叽大人保佑木拉乌拉！”
鱼人首领猛地高呼一声，纵身一跃，展臂勾上林头顶的树藤，带头朝着反方向荡了过去。
紧接着，所有鱼人如同受到月亮召唤的潮汐，跟着首领撤退的方向，哗啦啦地散去。
不过顷刻，最前线只剩一团目瞪口呆的泥巴·林。
——说好的你们先上刚正面呢？
远方，敌方阵地传来摔锅砸盆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急促的号角声。
林再不熟悉土著文化，也知道此刻自己已经卷入了部落战争——单方面地。
——再不走是傻子。
顾不得把鱼人坑自己的仇记下来，林张口念起了变形咒，打算变成泥沼鼠逃之夭夭——她已经想好了，虽然以前没用过，但是变成这种原生物种肯定要比变成外来物种强，没看见鱼人都把这些家伙当坐骑么。
[Sic conversus luto Pernicissimum habeat， ut mice！]（变身吧泥巴！像泥沼鼠一样灵活！）
林咕呃一声大吼，身体急遽缩小，顷刻就变成了一只灰扑扑、毛茸茸的泥沼鼠。
顾不得适应，一感觉到身体成型，林立刻迈开四肢小细腿，撒丫子就跑。
事实证明，没有经过试验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
以前不管是吃也好，看也好，林从来不觉得一团毛球——插着四根牙签似的短腿——跑起来像离弦的箭一样是多么不科学的事。
而现在她成了毛球，刚一迈开跑就因为身上的肉抖动太厉害，直接重心不稳，扑通一下摔了个狗吭泥。
更可怕是，毛球摔倒以后，爬起来比跑起来似乎更困难，无论四脚怎么蹬，好像很难够着地面——还不如一团泥巴。
……她讨厌科学。
就这样，林不停地翻来滚去，好不容易找到了感觉重新开跑，却蓦然感到身后已经乌拉呱拉叫成了一片。
危机逼近，林终于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在密密麻麻的鱼骨箭雨中穿梭。
——然而↑这种枪林弹雨避主角的场景只能活在梦里。
事实往往残酷：林刚蹿出去没几步，后腿膝盖就先中了一箭。
因为不疼，她继续带伤奔跑，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
可很快，她感到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不听使唤：不用看她也知道，现在自己是真的被射成了一团硬毛球，身上插满了鱼骨箭：一根两根还好，多了真的带不动。
“——噗叽大人！吃光他们！吃光他们！！”
乌拉拉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声音远远地传来。
林累得只想冲它比个不那么友好的手势。
不过乌拉拉的话还是提醒了她：跑是跑不掉的，见过有光靠跑就能解决问题的RPG吗？也许有，但绝对不是这个。
她一边慢跑，一边念道：
[commoveatur a mortalium！] （颤抖吧凡人！）
毛球缓缓融化，插在身上的箭纷纷落下，她重新变成一团泥巴，满身坑坑洼洼的箭痕，一副千疮百孔的模样。
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