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教授,这是我在俄国给您买的一点小礼物,知道您什么都不缺,而且太贵的我也买不起,就这套娃娃我觉得很可爱,就买给您了。”顾念之笑得眉眼弯弯,打开了礼盒。
盒子里是俄国特别著名的馈赠礼品,俄国套娃。
顾念之拿起里面那个粉色圆脸大眼,穿着俄国传统民族服装的木质娃娃,在自己脸旁边比了比,“她叫玛特廖什卡,是不是很可爱?”
这娃娃除了脸型以外,别的五官都挺像顾念之的,就是满月般的脸型像顾念之从小抱着的那个玩偶,跟温守忆的脸型也有些相似。
何之初涟漪的桃花眼轻闪,默不作声看着顾念之从套娃的肚子里又拿出一个小一点的套娃,这样一个接一个从前一个套娃的肚子里拿出新的小套娃,最后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五个套娃摆在何之初面前的咖啡桌上。
最大的有何之初的手掌那么大,最小的只有小手指头那么大,做工精湛,颜色娇俏,神情趣致,非常可爱。
这玩意何之初不陌生,以前家里有很多,比这更精致,更豪华。
但这是顾念之送给他的,意义又不一样。
何之初拿起最大那个套娃看了看,清冽冷漠地说:“如果这娃娃的脸型小一点,窄一点,跟你倒是有些像。”
“像吗?我不觉得啊……”顾念之眨了眨眼,不过她是看着这套娃娃眼熟,随手就买了……
难道真的有心理原因在里面?
顾念之来不及细想,何之初已经把套娃一个个又装回去了,淡淡地说:“不觉得就不像吧,可能我看错了。”
顾念之笑了起来,没有跟何之初争执,喝完牛奶,言归正传。
“何教授,看您都恢复了,我就放心了。”顾念之说完拿出自己昨天晚上写的起诉书的草稿,“您这么忙,我本来不应该打扰您。但是这件事,我希望能跟您讨论一下,拓宽我的思路。”
何之初就知道顾念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毫不意外地接过顾念之递过来的文件夹,打开看了起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何之初沉吟道:“……你要做宋锦宁的代理律师,告罗嘉兰故意杀人未遂?”
顾念之重重点头,严肃地说:“对,我一定要告她故意杀人未遂。”
“可是看你的陈述,是不是告‘精神虐待’,或者‘家庭暴力’更容易?”何之初冷静地说,他是从纯粹的法律角度看待顾念之这份起诉书。
顾念之有些激动:“对,我就是要告她故意杀人未遂!——光是告“虐待”怎么够呢?”
必须是故意杀人未遂!
“为什么?”何之初抬眸,淡定地看向顾念之,“……先说服我。”
“我国刑法上并没有谋杀罪,只有故意杀人罪,又分既遂和未遂两种情况。”
“宋女士并没死亡,所以只能是故意杀人未遂。”
“我认为这对于罗嘉兰的行为来说,才是最大限度的法律惩罚。比“家庭暴力”、“精神虐待”,不知道要严重多少倍。”
顾念之义愤填膺,小脸绷得紧紧的。
何之初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没有一个字证明你为什么要告罗嘉兰‘故意杀人未遂’,一直在说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惩罚罗嘉兰。——这会让警察机关和检察机关认为你是为了泄私愤,有意往故意杀人未遂上面靠。”
“如果你连我都不能说服,你凭什么说服检察机关对罗嘉兰提起公诉?”
“如果是精神虐待,或者家庭暴力,你就不需要通过警察机关和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可以自己到法院提起自诉,告罗嘉兰。”
“可是如果你要告的是故意杀人未遂,你就必须说服警察机关立案,同时得到足够的证据,让他们认可确实是‘故意杀人未遂’,这样才能对罗嘉兰向法院提起公诉。”
“因为按照华夏法律,故意杀人未遂这种案子,只能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不能由自己到法院去提起诉讼。”
何之初说的这些道理,顾念之都懂,这也是她为什么第一个想到何之初,想跟他讨论这个案子的原因。
顾念之一口气泄了出来,往后靠坐在沙发上,长吁一声,说:“我知道啊,所以我要跟您讨论一下,看看我能不能证明罗嘉兰确实是故意杀人未遂。”
“这可不容易。”何之初将她的文件夹递回去,“你还记得刑法课上教授教的内容吗?如果要证明故意杀人,你需要哪些证据和论点?”
顾念之掰着指头数。
“首先需要确定她有故意杀人的主观行为动机。”
“其次需要证明她有故意杀人的客观条件。”
“第三需要证明她实施过故意杀人的行为,而且她知道这个行为导致的直接结果会是原告的死亡。”
这每一项对于罗嘉兰对宋锦宁曾经的所作所为来说,要证明都不容易。
何之初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首先第一条,证明她有对宋锦宁故意杀人的主观行为动机。你说怎么证明?”
顾念之一时语塞。
“还有,你为什么要往重里告罗嘉兰,这可是吃力不讨好。说说看,你有什么非告不可的理由吗?”何之初一眼看出顾念之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追问下来。
第1287章 顾念之的逆鳞
有什么一定要告罗嘉兰故意杀人的理由吗?
当然有。》
可是这理由对着何之初怎么说得出口?
他是她的法律硕士导师,一个对自己的专业非常严肃认真的人。
如果知道她的深层次理由,会不会对她不齿?对她非常失望呢?
顾念之不敢开口。
何之初潋滟的桃花眼里不带一丝感**彩,冷静地看着顾念之表情的变化,心头微晒。
看来,这姑娘是不想跟他说实话了……
何之初对顾念之其实没有特别的要求,她可以不爱他,甚至不尊重他,但她不能骗他。
这是他的底线。
何之初最恨被人骗。
但顾念之这个时候闭紧了嘴,就跟小小的蚌壳一样。
眼神飘忽闪烁着,恨不得拿针把自己的嘴缝上。
何之初垂下眼眸,架起腿,端着自己的茶杯,掀开盖碗茶的茶杯,轻抿一口贵似黄金的明前龙井。
茶水的甘香在唇齿间流淌,何之初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
顾念之的性格何之初其实非常熟悉,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这个小姑娘是天生的吃软不吃硬,只能顺毛捋,不能用激将法挤兑她,当然也不能把她骂得体无完肤。
那样只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完全不合作。
眸光轻转,何之初心里有了主意。
他放下白描水墨山水的冰玉瓷茶杯,找到突破点,闲闲地问:“……对了,她不是叫霍嘉兰吗?怎么现在改叫罗嘉兰了?”
顾念之定了定神,这个原因她可以说。
“……因为她母亲姓罗,她又不是霍家大伯的亲生女儿,所以从霍家的户籍上迁了出去,并且把自己的姓也改了。”
何之初顿时抓住了关键地方,“既然她改了姓,又从霍家户籍上迁了出去,从法律上来讲,她跟霍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以后你嫁给霍绍恒,做霍家的少夫人,这罗嘉兰,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你为什么还要往重里告她?”
顾念之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何之初已经抽丝剥茧,开始接触到事情的真相了。
顾念之有些心慌,忙说:“她不过是改了姓而已,虽然迁出了霍家户籍,可她的人并没有搬走,还是留在霍家,照顾霍老爷子。”
何之初凝神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她改姓和迁出霍家户籍都是表面上的,做给人看的,是不是?”
顾念之:“……”
完了,她好像说多错多,现在闭嘴还来得及吗?
顾念之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鸦翅般的长睫像两排小扇子,扇动得分外迅速。
看在何之初眼里,这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何之初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西山初夏郁郁葱葱的美妙景色,淡定地继续推理。
“罗嘉兰为什么要既改姓,又迁户籍,但还是继续住在霍家?如果她不是在画蛇添足,那就是别有所图。”
顾念之的瞳仁一瞬间缩了起来,眼底的光芒汇集成一个明亮得惊人的亮点。
何之初正好转过头,目光从顾念之面上扫过,没有忽视她眼底神情的变化。
略一思忖,何之初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那就应该是别有所图了。她改姓和迁出户籍,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好处。”
何之初不会认为罗嘉兰是突然良心发现,不好意思继续做霍家人。
所以有什么好处,是比她姓霍,并且是霍家大伯唯一的女儿这个好处还要好呢?
所有的烟幕弹和障眼法这时都不起作用了。
何之初静静地看着顾念之,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告罗嘉兰“故意杀人”的重罪,而不是“家庭暴力”,或者“精神虐待”之类的轻罪。
因为罗嘉兰触了顾念之的逆鳞,而顾念之的逆鳞,大概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就是霍绍恒。
何之初的声音更加冷漠,“……是她想嫁给霍绍恒?所以改姓,迁出霍家户籍,是以退为进,对不对?”
顾念之握着拳头,激动起来:“对,您说的都对!罗嘉兰改姓迁户籍,只是为了借着霍老爷子的长辈架势,强行嫁给霍少!”
她这样说着,心里的委屈却也上来了。
眼圈红了红,顾念之强忍着泪意别过头,“我这么努力,做了这么多事,取得那么多成绩,可是在霍老爷子和霍上将心里,还是不如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罗嘉兰!他们宁愿罗嘉兰跟霍少结婚,也不接纳我!——为什么他们还是看不起我?!”
这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卑,好像只有在何之初面前才能毫无顾忌地发泄出来。
在霍绍恒面前,在宋锦宁面前,在阴世雄面前,甚至在马琦琦面前,顾念之都是一副“我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虽然她也很清楚,这种自卑其实毫无道理,但她才十九岁,正是对外人的看法非常敏感却又假装不在乎的年纪,难免心情会反反复复。
何之初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对面的沙发前,在顾念之身边坐下,一只手迟疑着,最后还是搭在顾念之肩膀上,另一只手拿了咖啡桌上的纸巾给顾念之擦眼泪。
何之初没有劝她,就这样坐在她身边,等她哭够了,才清冽冷漠地说:“那你还想不想嫁给霍绍恒?如果不想,我马上可以向你求婚。”
顾念之:“!!!”
她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何之初,低声嚷嚷:“何教授!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
如果他再说一句类似的话,顾念之保证马上拔腿就走。
何之初勾起唇角,极浅极淡地笑了一下,“……感觉好些了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选择的男人,哭着也要嫁给他。——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顾念之终于被逗笑了,眼里还有泪水,但是笑意已经在那股水意中荡漾开来。
“何教授,您也上网看这种段子啊?”顾念之拿纸巾擦掉眼泪,还是觉得不舒服,“何教授,我能借您的洗手间洗洗脸吗?”
何之初点点头,闲闲地说:“一楼有两个洗手间,二楼每间客房和主卧都有洗手间,三楼游戏室有一个洗手间,你要用哪个?”
顾念之额头落下三根黑线。
这人炫富炫上瘾了啊!
顾念之面无表情站起来,“我就去最近的洗手间。”
她去一楼靠近客厅的洗手间。
推门进去,发现这里装修得非常雅致,汉白玉的盥洗台上,放着一支长颈细腰的孔雀蓝花瓶,斜斜插着一支兰花。
墙上支着红木小托架,上面放着洗面奶、牙刷、牙膏,还有面霜和护手霜。
顾念之一眼就发现那洗面奶、牙刷、牙膏和面霜、护手霜,都是自己习惯用的牌子……
刚才的生疏感一下子消失了。
这里让她感到温馨自在,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顾念之心情平静下来,仔细洗了脸,简单擦了一层面霜就出来了。
到底年轻,满是胶原蛋白的白皙双颊不需要任何化妆品点缀,天然带着动人的色彩。
何之初还是坐在刚才的位置上,连姿势都没动过。
一手撑着头,一手搁在沙发背上。
他朝顾念之招招手,“过来坐。”
顾念之在沙发另一头坐了下来。
“多大点事,也值得哭一场。”何之初淡淡责备她,“以后要哭,就来我这里哭。要是在外人面前哭,给我丢人,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虽然说着狠话,但是语气又宠溺又亲切,就像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自然实在。
顾念之十分喜欢这种跟亲人一样的感觉。
她悄悄往何之初那边坐近了一些,喃喃地说:“何教授,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哭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何之初嗤笑,指指咖啡桌上那一盒被顾念之用掉一半的纸巾。
“我自己是不信。”顾念之破涕为笑,歪着头说:“但何教授为什么不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从小就是个爱哭包,我能不知道你?”何之初随口说了一句,然后闭紧了嘴。
顾念之忙又挪了一步,坐到何之初身边,悄悄扯扯他的衣角,“何教授,您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吧?能不能跟我说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