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希是个典型的日耳曼人,长得不太高,也不算帅,但下颌方正,眼神犀利,看人的时候有很浓厚的压迫感,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习惯发号施令的人。
不过他对莱因茨还是比较温和的,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
里德希自己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但他曾经“经手”过的孩子特别多。
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身边,里德希笑了起来,“莱因茨,我的孩子,你来了,坐。”
他指了指铁椅旁边的位置。
莱因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视线看着前面淡青绿色的水面,微笑这问道:“先生您来纽约出差吗?”
“我是来度假的。”里德希和蔼地说,“我听说你给洛勒先生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所以来看看你。”
莱因茨耸了耸肩,他听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但里德希这么说,他就这么听,不会揭穿他。
可以说在几天之前,莱因茨还对里德希有种父亲般的敬重,但自从知道他身世真相之后,这种敬意荡然无存。
里德希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表面看上去又恭敬异常,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里德希也是多疑的人,不由试探着问:“……我们得到的消息,顾念之的DNA才是最接近完美的基因,为什么现在成了温守忆?听说还是你帮洛勒先生从苏联克格勃那里抢过来的?”
莱因茨的神情冷了下来,“里德希先生,您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您那个消息来源是从哪里来的。您说我是信您这个不知名的消息来源,还是信我们的老对手——苏联克格勃?”
里德希犹豫了。
莱因茨趁机又说:“曾经东方有个伟人说过这样的话,敌人坚持的,我们就要反对。我也是同样的看法,敌人看重的,我们就要抢过来,因为那一定是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里德希笑了起来,“……我怎么只记得那个东方伟人说过前面那句话,后面那句是他说的吗?”
莱因茨笑道:“后面那句抢过来是我自己引发的,但基本意思是一样的。”
里德希不置可否地闭上眼睛,淡淡地说:“可是你身边的人说,你这两天经常独自消失,你去做什么去了?”
莱因茨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您让人跟踪我?”
他知道有人跟着他,但已经被他甩开好几次了。
“我是为了你好。”里德希睁开眼睛,苦口婆心地说:“你身份贵重,做的又是很危险的事,我不让人看着你,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你别不知好歹。”
“不敢不敢。”莱因茨微笑着眯起了碧蓝的眸子,倒映在他眼里的哈德逊河波光粼粼,水光潋滟,“我知道先生是为了我好。”
说着他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这几天在外面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累了。”
“哦?你也会累?”里德希皱起眉头,“你以前不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追踪敌人的事都做过吗?没见过你说累啊?”
“以前不说,不代表我不累。”莱因茨垂眸看着里德希,一字一句地说,“也可能我老了,病了,身体机能退化了。”
如果里德希抬头,他会看见莱因茨的眼神很是复杂,有发现真相的跃跃欲试,也有多年亲情毁于一旦的痛惜,更有不肯屈服认命,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决绝和狠辣。
可惜里德希心里有鬼,不敢抬头看莱因茨。
他只是点了点头,看着河面上自己的钓竿垂下的鱼线,说:“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洗个澡,睡个觉。有任务我再通知你。”
莱因茨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长风衣的下摆迎风划出一个弧度,盖着风衣下面的一双长腿,很快离开了哈德逊河。
里德希在河边坐了很久,期间钓上来几条鱼,不过他看过之后都给放了。
对于他来说,钓鱼是一个让他思考和休息的休闲活动。
天快黑的时候,里德希终于收起了钓竿,离开了哈德逊河边,回自己的住所。
他住在曼哈顿中区的威斯汀大酒店。
这个地方靠近联合国大厦,平时车水马龙,各种人种出没,五颜六色。
从出租车上下来,天已经全黑了,晚上有点阴,天上的月亮就像是罩在轻纱里的一个白玉佩,让人觉得伸手就可以摘下来,因此心生无限向往,其实遥不可及。
里德希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人行道上突然抬头看月亮。
他一向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但这个时候,也许是心有所感,也许是过人的直觉让他对自己的命运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突然从马路上冲过来,冲上了人行道!
人群发出一阵惨叫惊呼,大家忙不迭地四处逃散,躲避着这辆开得歪歪扭扭的大卡车。
等里德希反应过来,他的整个人已经飞在半空中。
事故来得太快,他闭上眼睛晕过去的前一刹那,还是看着头顶的月亮,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他果然离月亮更近了一些了……
就在不远处奔逃的人群中,莱因茨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狠辣。
那辆大卡车停下来了,从车里下来个穿着中东长袍的司机,手里拿着长刀见人就砍,于是大家逃得更快了。
里德希本来还没有被撞死,但却被奔逃的人群生生踩死……
……
第二天清晨,顾念之刚冲过淋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
路远给她做的是西式鸡蛋薄饼,加了一勺浓厚得跟巧克力一样的枫糖浆。
手边一杯温牛奶,还有一小碗燕麦小甜圈。
霍绍恒坐在她旁边,面前却是华夏人的早餐。
一碟四个白暄暄的大肉包,里面是牛肉馅的,不知道用了什么配料,只闻到牛肉特有的香味,却一点都不油腻,而且包在包子里全熟状态也是嫩生生的。
一碗黄澄澄的小米和玉米碴子粥,熬得够火候,小米和玉米碴子都快熬化了。
还有一碗清汤牛肉面和几个刚出锅的锅贴。
锅贴是西班牙放养的黑猪肉馅,加了鸡蛋、粉丝和口蘑调味,不仅口感好,而且味道纯天然。
顾念之看得都要流口水了。
但这些东西是给霍绍恒补身体用的,顾念之只是看看而已,并不会去吃。
霍绍恒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好笑,将那碟锅贴推给她,“吃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顾念之喜笑颜开,“那我就帮你个忙,我们不能浪费食物。”
两人吃得心情愉快,阳光从盖着白纱的窗子透进来,照在顾念之脸上,她的笑容仿佛有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路远走进餐厅,对这一幕视而不见,不动声色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曲面挂壁电视。
电视上播放的是昨晚的新闻提要。
“……昨晚在威斯汀酒店前的人行道上发生一起卡车重创人群的恐怖事件。”
“事件有十五人受伤,两人重伤,一人被撞死。”
“刚刚查明死亡的这个人是德国联邦政府部门的高级雇员里德希先生。”
电视上打出了里德希的工作照。
路远轻轻咦了一声,说:“这人是莱因茨的直属上司。”
顾念之放下锅贴,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儿,小声说:“……这么巧?就死了他一个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有什么奇怪的。”路远和霍绍恒异口同声的说。
第1838章 一路顺风
顾念之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用异口同声到这个地步吧?你们商量好的?”
“当然没有。”霍绍恒和路远又一次异口同声说道。
说完他们也觉得别扭,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顾念之这时候想到了那边世界的里德希,他的死,可没有这么干脆利落。
他们这边还搭上了白爽一条命,才弄死了里德希。
想起了白爽,自然想起了那边的赵良泽和阴世雄。
顾念之放下手边的牛奶,情绪低落下来,小声说:“……我想回去了。”
路远笑着安慰她:“很快就能回国了。”
“……我想小泽哥和大雄哥。”顾念之抿了抿唇,又低声说道。
霍绍恒怔了一下。
原来顾念之说的“回去”,是回那边世界。
“……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回家。”霍绍恒揽过顾念之的肩膀,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路远:“……”
吃不下早饭了。
他站了起来,淡淡地说:“我们这边没有能量了,要回去,得从长计议。”
霍绍恒点了点头,“这件事以后再说。”
他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里德希死了,洛勒那边应该不是问题了。”
路近正好走进餐厅,听见这句话,笑呵呵地说:“那是当然。他们把温守忆当成宝,虽然温守忆不是完美基因,但是秦瑶光还是有几把刷子,给她的基因编辑得不错,对美国这些科学家来说,还是能糊弄一阵子的。”
“……一阵子?”顾念之皱起眉头,“那就是说,他们迟早会发现真相。”
“那是肯定的。”路近坦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把自己的餐盘放下了,“但是这个迟早,至少是五十年,所以你不用管也行。”
“莱因茨本来是一个变数,但因为路伯父通过他的基因发现了他的身世真相,他已经完全中立了。”霍绍恒一边说,一边给路近倒了一杯牛奶。
路近跟顾念之一样,都很喜欢喝牛奶。
路近看着霍绍恒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笑眯眯地点点头,“就算他不中立也没关系。用了我的基因疗法活命,就把他的命全放我手里了。”
基因疗法就是一把双刃剑。
甚至有时候治病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治病的同时,也埋下了隐患。
路远这时转过身来,沉吟道:“还是让他完全中立比较好。不能出了问题再要他的命,那时候已经晚了。”
路近想了一会儿,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有道理。还是路老大看得远,那你们怎么确定莱因茨已经中立了?”
“刚刚在新闻里看到里德希遇到一场‘无妄之灾’,突然就死于一场来自恐怖袭击的车祸。”路远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回放功能,给路近看刚才的新闻报道。
路近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啧啧有声:“厉害厉害,这局设计得确实如同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无迹可寻。”
“这是设计的局?”顾念之高高挑起了眉,“可是刚才霍少和路总都说是里德希‘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怀疑地看向了路远和霍绍恒。
路近呵呵笑了起来,“念之,他俩是人精,肯定早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局,而且还是莱因茨设的局。不过不想你知道罢了。”
说完又用自怨自艾的语气叹息说:“可怜啊,我们父女俩都被他们看不起,有什么事都瞒着我们,不跟我们说……”
顾念之:“……”
她腹诽道,他们只是不跟您说,可没瞒着我。
但是对于里德希的死,这俩人看出了端倪,却选择了转移话题忽悠她。
不算是隐瞒,但却不够坦诚。
顾念之眼珠转了一下,吃了一勺小甜甜圈,微笑着说:“也对。你们和莱因茨是同行,跟里德希也是同行。到了里德希这个地位的人,出门身边的保镖明里暗里都有很多,一有事,他就会被重重保护起来。”
“可是这一次,他身边好像一个人也没有。”顾念之分析道,“在他们机构,谁有能力把里德希身边的人调开?除了莱因茨,没有别人了吧?”
“你这是从结果分析原因。”霍绍恒微笑着摇头,“所以你的目标一早确定了莱因茨,事实上,莱因茨他们机构的人,不会有人怀疑他。因为他没有任何动机和利益选择去弄死里德希。”
顾念之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莱因茨真够决断啊……在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先手弄死里德希了。”
霍绍恒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一点确实值得表扬。如果是我,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最好的敌人,是死人。”
“里德希跟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一弄明白这一点,就马上要了里德希的命。而里德希的所有资源都会被他继承。”
“这就是对里德希的最大打击。”
顾念之明白过来,捂着胸口说:“这人确实可怕,但他这么做,是在表现他的诚意吧?”
“现在盯着念之的人,又少了一个。”路近剥着自己的煮鸡蛋,笑着说:“等莱因茨跟我们再次联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国了。”
他们这一次耐心地等了两个星期,就在他们几乎绝望,以为莱因茨不会联系他们的时候,莱因茨终于给顾念之再次打电话了。
这时候,他们刚刚得到莱因茨正式升任德国联邦情报局局长的消息。
从此盖世太保的一把手,就是莱因茨了。
看着手机上出现的莱因茨的电话号码,顾念之感慨地朝路近晃了晃手上的手机,说:“莱因茨这人真不得了,能狠也能忍,做事比那边的莱因茨冷心又冷血。”
路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他们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要把他们当成一个人,吃亏的是你自己。”
顾念之笑了一下,走到另一个房间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