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妩道:“二哥,柏夫人是客人,我们尽尽地主之谊,请柏夫人在花园游玩,你不反对吧?”
陆千奇下意识的看向陆姳。
他才不管这几个堂妹要不要陪柏夫人游玩,只要陆姳不反对,他何苦做恶人。
陆姳狡黠一笑,忽然望着甬路一脸惊讶的叫道:“六叔,您怎么来了?”
陆婧本来是亲热的拉着柏姈的,陆姳“六叔”一出口,陆婧跟被热炭烫了手似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柏姈的手摔开了。
陆妩等人也下意识的和柏姈拉开了距离。
她们做完这一番动作之后,才随着陆姳的目光向甬路望过去,脸上陪着笑,打算开口叫六叔。
这一看可把她们气坏了,甬路上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六叔呢?”陆婧气急败坏的问道。
陆姳带着些许歉意,慢条斯理的的说道:“不好意思啊大姐姐,我方才看花眼了。”
陆婧等人快被她气死了。
太坏了,这个陆姳故意拿六叔吓唬她们。
陆婧正想开口教训陆姳,就见陆姳又是一脸惊喜,“六叔,您来了。”
陆婧不由自主转头望过去,看到远远的有个高大的人影往这边来了,唬了一跳,“快走!”
陆妩和陆妍、陆好也唯恐她们和柏姈交好的情形被六叔看到,胡乱和柏姈道了个别,随着陆婧一起溜了。
柏姈倒是不怕,留了下来,“六爷心慈,从不曾迁怒于我,还送了银两,助我葬了生母。六爷这份情,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陆姳冷冷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打算面见我六叔向他道谢吧?柏夫人,我劝你做人厚道一点,令堂红杏出墙,对我六叔来说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是逐渐在愈合的伤疤。这伤疤快长好了,你再来一点一点揭开,伤害老实人就这么有意思?”
柏姈忙道:“不,六爷心胸宽广,我生母确实对不起他,但他并不介意……”
陆姳心生厌恶,“你住口!别人若是不把鲜血淋漓的伤口给你看,你便不相信人家是真的受伤了。你长着个脑袋只是为了增加身高么?你怎么不用你那脑子想想,结发妻子背叛他、欺骗他,他是血肉之躯的凡人,怎么可能不难受?怎么可能不介意?”
柏姈蹙着两道娥眉,“可他连我生父都不怪罪……”
陆姳微晒,“对,别人如果不怪罪你,那便是心里不难受,那便是不介怀,你便可以坦然出现在他面前了。”
柏姈被讽刺得很不舒服,黯然低头,“既然三姑娘这么反对,我不见六爷了。三姑娘,二……陆二少爷,我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陆姳淡淡的道。
陆姳吩咐侍女送柏姈从另一条路回去了。
陆千奇目送柏姈远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不再是姈儿,她是柏夫人了,南浔王的人。
陆广满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陆千奇见了六叔就害怕,“妹妹,六叔怎么还不回云中啊。”
陆姳哧笑,“六叔就算回了云中也要带着你,你还盼着他走么?实话跟你说了吧,是祖父不许六叔走。六叔身上有伤,祖父请了名医为他调养,另外祖父还要六叔另觅淑女,娶妻完婚。”
“六叔不好娶媳妇儿吧。”陆千奇随口说道。
六叔头婚都不好找,最后娶了个门第普通还死活看不上他的边氏。这回都二婚了,还有前妻留下的女儿,谁家姑娘乐意当后娘。
陆千奇觉得他想的很有道理,特地详细跟陆姳讲了讲,等着陆姳夸奖他、赞扬他。
陆姳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真笨。六叔头婚时只是小小校尉,现在他是云中副总兵了好么,男人官职上去了,还怕不好说亲事么。世人都是势利的,嫁女儿的父母也不例外。”
陆广满快到近前了。
陆姳一脸欢快笑容叫了六叔,陆千奇上前迎接,体贴的想接过六叔怀里抱着的一个盒子,“六叔,我替您拿。”
六叔婉言谢绝,“不用了奇儿,这是别人的东西,六叔要拿去还了。”
“谁的东西啊。”陆姳随口问了一句。
很随意的问话,却得到一个让陆姳和陆千奇都瞠目结舌的回答,“是峰儿生父的东西。峰儿生父的家人来接孩子了,我要连孩子带东西一起还了。”
陆姳踉跄两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陆千奇也没站稳,和她坐到了一起。
六叔有一个年方三岁的庶出儿子陆千峰,难道这个陆千峰也是私生子?六叔又被绿了?这也太惨了吧。
六叔见他俩神色怪异,知道他俩误会了,“峰儿的生父姓荣名胜,是我军中袍泽。他家中妻子厉害,外室有孕之后带回家,被他的妻子打出来了,央求我暂时收留照顾,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作打算。我答应了,不幸他突发急病走了,只好将他的遗腹子认作我的儿子,当亲生儿子一般抚养。他的妻子原本是有儿子的,不肯让峰儿认祖归宗。现在她的儿子夭折了,族人要吃绝户,所以他的妻子急着要找回峰儿。”
陆姳不解,“六叔,您明知这孩子不是亲生的,那即使要收留,当义子抚养不就好了么?”
六叔道:“峰儿生父临终前拜托过我,我答应过要拿峰儿当亲生儿子。”
陆姳由衷的佩服六叔。
厚道人啊。
第68章
六叔做到的事, 陆姳扪心自问,她大概是做不到的。
如果陆姳有一个闺蜜, 有婚生的孩子, 也有非婚生的孩子, 临终之前把非婚生的孩子拜托给她,让她当作亲生的一样养大, 陆姳会觉得压力很大。
陆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生,觉得云养娃蛮好。抚养一个孩子长大那沉甸甸的责任,她承担不了。
所以更觉得六叔了不起。
知道荣太太亲自来接孩子,陆姳想跟过去看看,陆千奇也起了八卦之心, 陆姳便和六叔说了,带上他一起, “六叔, 二哥打赌输了不耍赖,蛮听话的, 就算是奖励他好了。”
既然陆姳开口,六叔很爽快的答应了。
陆千奇挺开心的,“妹妹, 你今天还挺有人情味的。”
陆姳笑, “二哥, 你如果乖乖的听话照做,我以后会更有人情味。”
陆千奇:……
不知道该接啥话了,他当哥哥的得听话照做,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
陆姳兴致勃勃,“六叔,我去把四妹妹接出来如何?她这阵子整天上课,也太辛苦了,该让她放松放松。”
府里特地为陆娟请了女先生,陆娟天天上课,是个踏实用功的好学生,连和陆姳一起玩的时候都少了。
陆姳觉得吧,劳逸结合最好,陆娟也不能太用功了,出去看看世情百态,比守着一张书桌能学到的更多。
“逃学不好吧?”六叔不大赞成。
陆千奇唯恐六叔对他太严厉,赶忙劝说,“六叔,又不是天天逃学,偶尔一次嘛。”
还是陆姳了解六叔,笑着说道:“我会找先生请假的。请了假便不是逃学啦。”
六叔点头应允,“若先生允许,那自然是可以的。”
陆姳高高兴兴的拉了陆千奇一起到了紫藤院,这里是陆家姑娘们上学的地方,树木葱茏,清溪环绕,风景绝佳。
陆姳常来这里,熟门熟路的找到教室前,却见教室里只有陆娟一人呆呆坐着,先生竟然不在。
“四妹妹,于先生呢?”陆姳未免有些奇怪。
府里给陆娟请的女先生于青芝是位才女,也是位未婚夫死后立誓不肯改嫁的烈女,性情略有些死板,上起课来要求极为严格。现在是上课时间,于先生居然不见人影,这可奇了。
“唉,别提了。”陆娟闷闷的,“先生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啊?咱们能帮得忙么?”陆姳忙问。
陆娟犹豫了下,“今天先生的夫家有人找了来,我也是无意之间听到的,冯家为先生过继了一个儿子,逼先生养育。”
陆姳倒吸冷气。
这位于先生守的是望门寡,陆姳是知道的。但陆姳做梦也想不到,于先生的“夫家”竟会给她过继来一个孩子逼她养。望门寡,顾名思义,男女双方订婚后,未结婚而男方先死,未婚女子虽居家,也须为夫守节”。望门即未过门,人家姑娘没过门就守寡,已经够可怜了,这还要硬塞过来一个孩子?
陆姳问清楚陆娟,知道是冯家有人找了来,于先生讲课被打断,匆匆带来人去了耳旁,陆娟好奇跟过去偷听到的,便拉着陆娟,带着陆千奇,到耳房外侧耳静听。
“……大姑娘,这个孩子是过继给我苦命早亡的十五郎了,你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你在侯府做先生,每年有八十两之多,你只需拿出五十两便能养活这个孩子,何乐而不为?你养他小,他养你老,以后你老了也有个依靠,岂不是四角俱全的好事么?”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你是不是傻?你许配给冯家了,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赚了钱不养冯家的孩子,反倒供你弟弟读书。须知你弟弟姓于,和你不是一家人。好姑娘,你就听我老婆子的话吧,我是十五郎的亲娘,害谁也不能害你。”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大姑娘,宝儿是我亲生的儿子,要不是我和宝儿爹儿子太多,养活不了,我也舍不得过继给你。你仔细想想,你多合适啊,宝儿过继给你,你每年拿五十两银子养活他,宝儿还由我带着,不给你添别的麻烦。每年你就只拿出五十两银子,也不用生,也不用养,就可以当娘了,多美的事。”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无论冯家那对婆媳怎么说,怎么骂,或是怎么央求,于先生咬死一句话,不说其他的。
陆姳越听越稀奇。
陆娟涨红了脸,“先生太可怜了。”
陆千奇啧啧称奇,“世上竟有这般无耻之人,今日我才算是见着了。”
屋里的争吵更激烈了,“……我是你婆婆!今日之所以带了我儿媳妇,婆媳俩冒充于家仆妇,以给你送点心之名来到侯府,就是来办这件事的,非办成了不可!于青芝,每年五十两养孩子的银子,你不给不行。你若敢不给,我就在侯府吵嚷起来,看你这先生还怎么有脸当下去!连婆婆的话也不听,这等不孝妇人,人人唾骂……”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
阳光自外洒泄进来,屋里的人被阳光刺激,咪起了眼睛。
金色阳光中,一位妙龄少女俏生生站着,皮肤比霜雪更白腻,头发比浓墨更乌黑,似笑非笑,明艳绝伦。
冯陈氏张大了嘴,口水险些流下来。
这位姑娘年纪又轻,长得又美,穿的又好看,不会是仙女下凡吧?
冯婆子眼中闪过丝嫉妒和仇恨。
她最恨这样年轻美丽的姑娘了,长得这么好,又穿戴得如此华美,想勾引哪个男人?
冯婆子板起脸训斥,“没眼色的丫头,没看到于先生有客人么,还敢闯进来?”
于先生被冯婆子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才拿帕子擦过脸,便看清楚了进来的是陆姳,忙迎了上来,“三姑娘,实在对不住,事情是这样的……”
陆姳抬手打断她,“于先生,您不必解释,也不必道歉,我知道这是您未婚夫的母亲冯婆子,冯婆子还带了她一个儿媳妇。于先生太斯文了,这婆媳俩交给我,我替您打发了。”
“如何好意思麻烦三姑娘呢。”于先生实在过意不去。
陆姳笑道:“我这个人急公好义,遇到恶人便想出手惩治,要不然我手庠庠,心也庠庠。于先生就不必跟我客套了。”
冯婆子听到这是侯府的三姑娘,吓得往后缩了缩,但陆姳说她是恶人,她又忍不了,高声嚷嚷道:“三姑娘说谁是恶人?三姑娘年轻,我老婆子得提醒提醒你,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胡说啊。”
春七跟在陆姳身后,见冯婆子冲自家姑娘嚷嚷,如何能忍,撸袖子便想打人,“姑娘,这老婆子该打,奴婢先抽这老婆子两巴掌再说。”
春七的话,陆姳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这老婆子是该打,不过你力气小,打人打不疼,还是把刑军叫过来打她最合适。”
春七兴奋拍手,“好啊,刑军在军中都是负责行刑的,打人打得最狠辣,就是他了!”
冯婆子大惊失色,一直往后缩,恨不得把她自己缩到墙缝里,“我,我,我可是良民,是冯家太太,你,你们不能,不能打我……”
陆姳冲春七使个眼色,春七知道这是姑娘让她放胆子骂人,精神一振,迎头啐了一口,“呸!你个不要脸皮的老婆子,你充什么冯家的太太,你要不是假冒于先生家的仆妇,进得了我们平远侯府的大门么?这会子知道你是良民了,假装于家仆妇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良民?水仙不开花,装啥大头蒜,就你这个出场,也配称一声太太?”
冯婆子被骂得脸面无光,气得狠狠掐了冯陈氏一把。
冯陈氏啰嗦了下,战战兢兢的站出来,“我婆婆真是冯家太太,我,我们真是良民,要不是家里孩子多,养活不了,也不会出此下策……”
冯婆子恨得咬牙切齿,“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家里孩子多养活不了,给十五郎过继儿子,是为了十五郎着想,也是为了于青芝着想。她于青芝这辈子都守着十五郎不准嫁人,不过继个儿子,老了谁养活她?”
冯陈氏麻木点头,“是啊,老了谁养活她?这全是为她着想。”
陆娟和陆千奇都跟了进来,听到婆媳俩的歪理,连陆千奇都叹为观止,“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明明是上门要银子的,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于先生羞愧无比,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陪不是,“二少爷,三姑娘,四姑娘,实在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