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让秦桧逃到了金国,那是极为可怕的。
史有先例,西汉文帝时,就有一个名为中行说的太监,作为陪嫁至匈奴后,便投靠了匈奴,将无数中原人的风俗习惯告诉给了匈奴人,教会了匈奴人记数之法,传授他们许多中原人的文化与手艺,甚至将中原的地形概略都绘图送给了匈奴人,并挑拨匈奴与朝廷的关系,为匈奴出谋划策,屡屡策动双方矛盾袭击汉朝边郡。
不止此人,春秋时期,隋唐时期,皆有卖国之人,将中原人的东西传授给外邦,使外邦兴盛。
秦桧这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丝毫故土之情,他若出卖起自己的国土来,必定会比中行说更为厉害,所有岳北幽绝不能让他离开中原。
莫金光沉思了一小会儿,终下决定:“好,我这就让弟子出发,传信给各门各派,让天下皆知秦桧已经逃了。我会立刻联络二十一派联盟,让他们寻觅秦桧的踪影。”
虽是大海捞针,但须得一试。
莫金光细想,秦桧逃走之时,身边必定伴有那八个高手,那么,他们至少是九人同行。
这目标不算小,也许还真有很大的机会能找到秦桧。
莫金光走后,岳北幽立刻急书了几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
玉门关、阳关、雁门关、嘉峪关……秦桧会从哪里走,他是用最短的路线直接去金国,还是迂回绕路。
他要让边关的人密切监视有无秦桧的动静,将秦桧拦下。
岳北幽写完信,看到外面的兰花被风吹得低了枝腰。
风雨欲来。
彼时江重雪一行已到了岳阳地界,拜访了当地有名的两大门派之后,得到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江重雪觉希望不大,怕是请不动对方,于是决定前往下一个门派。
就在他们离开岳阳后的十天,便在酒楼内听闻了秦桧叛逃的消息。
周梨啃着一只白面馒头,震惊地回头。饭桌上的另外两人,表情不比她好上多少。
江重雪给自己倒了杯酒,举着酒杯走向另一桌正在议论此事的三人中去,不消片刻,他向桌上的几人拱了拱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周梨连馒头也懒得嚼了,问:“如何?”
江重雪简单几个字把传闻说清楚:“秦桧私通金国,事败叛逃,此刻已不在临安,恐是逃往金国去了。”
周梨微觉不可思议:“你说有几分可信?”
江重雪思忖一下:“九分。”
周梨挑眉:“这么高?”
“差的那一分,”温小棠出声,“是在哪里?”
“事败叛逃,”江重雪道:“秦桧一直以来都有赵构撑腰,只要赵构在位一日,他便不可能失势,所以事败一说,似乎有些奇怪。”
周梨想了想,说:“这恐怕是朝廷的借口。我想,临安城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秦桧知道了我们即将对付他,秦桧害怕之下便逃往了金国,反正他与金国私通,金国为得到他身上所有关于宋室的消息,一定会接纳他。秦桧逃走之后,朝廷后知后觉,一国之相竟然莫名其妙地逃去了敌国,实在有伤颜面,便把秦桧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定他个死罪,说他是畏罪潜逃,再派兵追杀秦桧,想以此挽回几分面子。”
这些都是周梨猜测,但是有理有据,桌上两人都赞同地点头。
江重雪看了他们一眼,告诉他们:“我还得到一个传闻,你们猜这消息是谁散播出来的?”
他卖个关子,抿口酒,见两人摇头,道:“莫金光。”
温小棠恍然:“我明白了,这一定是秦桧逃走之后,莫掌门与岳将军商议后作出的决定。我就想,朝廷怎么可能任由这样惊天的消息传遍天下,这其中必是莫金光和岳北幽做的手脚。他们想拦截秦桧,但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人很难,他们便想出这样的法子,让天下人一起去找秦桧。”
这事情棘手,莫金光这么做,恐怕也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还在途中的他们,秦桧逃了,眼下把秦桧找到才是关键。
但秦桧身边那八人,武功盖世,即便有人遇到秦桧,恐怕也难以把他拦下。
等到桌上的几碟菜都凉透,江重雪衣袂一震,抛下几枚碎银子,把刀扛起:“走吧。”
两人随他出了酒楼,另外几桌上的弟子也一并跟上。
走下楼梯时,温小棠道:“你打算如何?”
走出酒楼,江重雪转过身:“分道扬镳。”
温小棠道:“你想我们分开去找秦桧吗?”
江重雪点头,温小棠思虑一会儿,觉得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法可行,便抬手告辞:“也好,待我回非鱼楼后,会立即派人去寻觅秦桧的踪迹。有什么消息,我会传信给浮生阁。”
言罢,他跨上马背,同非鱼楼的弟子们骑马驰远。
周梨盯着卷起的尘土,担忧道:“秦桧会不会已经离开中原了?”
他们虽是今日才听到这传闻,但想来临安那边已经是好几日前就出了事了,不知秦桧已经到了哪里。
江重雪道:“岳将军一定会有所防范的,我想岳将军已经支会边关守将,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拦住秦桧。”
玉门关是去金国最主要的一条途径,江重雪想,秦桧会不会从那里走。
江重雪会这样想,其他人自然也和他想得一样。但没人知道秦桧怎么想,也许秦桧偏偏就不走玉门关,又也许,秦桧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险中求胜地偏往玉门关去。
身边几个浮生阁弟子道:“掌门,我们回浮生阁吗?”
江重雪慢慢点头:“我们回姑苏,看看姑苏有没有秦桧的踪迹,或者,有没有秦桧的线索。”
这一路回去,发现不止是江湖各派,就连坊间百姓都有了好几个“灭秦”的组织,目的全是为杀秦桧。
仿佛一时间,整个中原都在找秦桧,都要杀秦桧,所有人都变成了义愤填膺的侠士,高举灭秦的大旗。
然而,就在这样一种天下人皆为耳目的情况下,秦桧的行踪依旧成谜,仿佛他能够隐形,避开所有人的眼睛。
江重雪一行回到姑苏后,并未发现可疑踪迹,就这么过去一月,各处皆无秦桧的消息,没人看到他,甚至连可疑的对象都没有。
周梨恐惧道:“他当真隐形了?”
“当然不会,”江重雪冷笑一声,“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往坏的地方去想,为什么就一定是我们找不到他呢,也许是他被我们的大搜捕吓着了,现在正躲在某处不敢出来。我总觉得,他还在中原,他在等一个机会,或者说,他在想一个办法,可以让他成功混出关去。”
周梨揣着手臂,立在浮生阁的翠竹林里,掩映的竹叶让她人面俱绿:“重雪,你猜,他躲在哪儿?”
江重雪笑道:“梅影什么东西最多?”
周梨轻轻一歪头,叹道:“机关。”
梅影的暗道机关遍布各地,一直到现在,江湖上搜罗到的梅影地宫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处,是否有还没被他们发现的地宫尤未可知。
如果秦桧真的躲在梅影制造的某处机关里,那就真的难找了。
“没错,”江重雪也道:“机关。他一定躲在机关暗道里,可惜,我们不知道是哪里的机关暗道。不过,他躲不了多久,终究是要出来的。只要他出来,就一定会有踪迹。”
说到这里,两人听到脚步声,停下了话语。
一名弟子携了一封信笺而来,交给江重雪。
江重雪低头翻看,发现信封雪白无字,未曾写明来源,也没有留款。
弟子解释道:“这信是给谢阁主的。”
江重雪拆信的手停住,不是给他的,他也就暂时不拆:“给师父的?来信者未曾留名,你怎么知道是给师父的?”
“每三年都会有一封这样的信送到浮生阁,谢阁主每次收到这信便会出一趟远门。这次也正好三年了。”
“这么奇怪?”周梨瞧了几眼那信,没什么特别的样子,“打开看看吧,谢前辈已经去世了,万一是他的故人有事相求,我们也好替谢前辈去办到。”
江重雪想了想,也觉有理,便打开一看。
谁知信里只有八个字:六月初一,泰山之巅。
第147章 耋老
周梨不甚明了:“这是让谢前辈在六月初一赶到泰山吗?”
“也许, ”江重雪把那信收回信封, 思忖:“让师父去泰山……去做什么呢?”
周梨问那名弟子:“谢前辈每三年都会远行一次,你可知道他去见谁, 去做什么吗?”
弟子摇头。
周梨沉思:“想必是个很重要的约会。”
江重雪把信叠起拢在袖子里,只觉眼前的事情皆是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
片刻后, 他长长舒一口气:“既是来请师父的, 我总该为师父走一趟。”
秦桧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找到,不如先走一趟泰山,容脑袋清空一下, 也好回来继续面对秦桧之事。
泰山在黄河以南的丘陵,是丘陵最高大的山脉,素为五岳之首。
历来君王告祭,皆以泰山为首选, 所谓“泰山安,四海皆安”。
周梨和江重雪皆未来过泰山,纵马多日, 五月二十八那天,两人已到泰山附近的小镇上。
歇过几天, 六月初一当日,一大清早, 天尚未亮,天边昏暗的云层还未涂抹开,两骑快马便驰骋到了泰山山脚。
因为信里只写了六月初一泰山之巅八字, 并没有提到是什么时辰,两人怕错过,所以便想来得早些。
当此时,第一缕朝阳从东面升起,日出正现,阳光弥漫。
泰山雄壮而立,无声无息,无论是松石还是清泉,彼此静默往来,可这静默之间,藏满天地灵气,轻轻呼吸一下,全在吐纳之间。
仰头一望,盘旋在山巅的缭绕雾气宛如仙境,隐隐有紫气东来之象,不远处长瀑生烟。
光是立在山脚,就觉得从未有过的渺小。
周梨深吸一口气,灌入肺腑,一阵清澈入骨,浑身精神都好了几倍,感慨道:“这地方真好。”
两人下马,牵着坐骑在山中盘旋一会儿,面面相觑。
这泰山这么大,峡谷多处,山泉密布,河溪纵横,兼了山麓洞穴陡壁断崖不知有多少,他们怎么知道谢天枢的约会是在哪个山头哪座洞穴里。
江重雪想了想,说:“泰山有几处闻名天下之地,我想,若是约会,总不会约在犄角旮旯里,我们就先去那几处闻名之地看看。”
他从马鞍上取下地图,研究片刻,指了个方向。
泰山有名的地方很多,譬如桃花峪天烛峰,还有盘旋错综的泰山十八盘,即便是走遍这些地方,也要几天时间。
两人一开始还在忧心能不能找到,不过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阵,找人的心情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地方实在太美,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而且他们来的时机也正好,天气说热不热,山中比起外面又更凉爽些,一路绣线菊开得芬芳,往上走有各色奇异的花卉和灌木,说不上名字的,只觉好看。
再拐过一个小丛林,就现出一片紫藤花荫,花香扑朔。
半个时辰下来,人没找到,倒是奇景看了不少,大饱眼福。
不过正事还是要办,只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梨道:“我看山上有几座道馆小庙,我们去问问吧。”
江重雪赞同:“也好。”
敲门询问了几家道庙后,依旧未果。
待敲到第五家时,是间小庙,好半晌,门才开,细细一条缝,一只豆丁似的小眼瞧着来人,身材只到江重雪腰腹,是个半大的孩子,装得倒是老城,问:“找谁?”
江重雪把那封信展示出来:“请问,你可认识这信吗,或者,里面有谁,能识得这信的吗?”
这孩子颇为臭屁地哼了一声,觉得江重雪是小瞧了他,认为他不能顶事。
他用门缝里那只眼睛仔细看了看那封信:“不需旁人来认,我就认得这封信。”
“哦?”江重雪揣着手臂,觉得这孩子很不客气,笑道:“你怎么个认得法?”
他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江重雪挑眉:“我看你是不知道。”
这孩子冷笑:“你想用激将法,我就不告诉你。”
“哦,”江重雪也冷笑,“我管你告不告诉我,我就是踹了门进去,你也拦不住我。你说不说?”
“你敢用强的?”他大叫:“你这强盗!”
江重雪一掀袍子,作势撩起一脚要踹在门上。
他只为吓一吓这孩子,并没有踹上去。
不过门后那孩子却被他气势吓到,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愣了一下,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还想继续从门缝里往外看,却有另一只眼睛贴了上来,他大叫一声,倒退两步。
门外响起了嘲笑,哈哈大笑:“胆小鬼。”
那孩子气得脸都白了,但又不敢去开门,等到外面没动静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门外早已没人了,他小跑了几步,躲在一棵大树后,看到有两个人牵着马正往东面走,红衣服的那个就是吓他的人。
这人背了好大一把刀,他吐吐舌头,觉得这刀砸下来,恐怕能把他砸成肉饼。不敢逞强,一溜烟地跑回庙里去了,还不忘咒骂几句:“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你慢慢找去吧!”
砰,一双小手,把庙门严严实实地关好了。
江重雪在山道上踢着黑靴子,为了把那熊孩子给吓着了,心情很是不错。
周梨看他一会儿:“这么开心?”
他笑道:“当然。”
周梨摇头扶额,觉得此人有时候幼稚至极,江重雪似乎一直对孩子很不耐烦。
对此,江重雪道:“因为他们太烦人了。”
“是吗?”周梨笑道:“那你小时候不烦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