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笑道:“很有可能。”她又想了一想,说:“我们也别急,让他们慢慢来,再多相处些时日,边走边看吧。”
叶火点点头。
几日后,点苍派送来书信,言道门派中有诸多事宜,要等着姜珏回去处理,问他伤势养得如何了。
姜珏收到信后,觉得自己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了,是时候回去点苍派。
晚饭席上,姜珏便道明了去意。叶水听后,脸色暗淡了一下,连忙又笑起来,说:“也好,等一下我给姜公子准备点干粮,你们好路上吃。”
姜珏看着她:“这些日子,谢谢叶姑娘了。”
叶水连忙摆手,“没关系的。”
周梨和叶火互相看看,也不说话打断他们。
饭后,叶水帮着姜珏打点得十分妥当,一切他们路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她几乎都准备齐全了。
翌日早晨,姜珏便和宋遥两人骑上了马。
山中暖风熏人,四周开着深深浅浅颜色鲜艳的花,把山门前几人的脸都照亮。
姜珏和宋遥告辞之后,两匹快马一路奔下山道。
途中,姜珏突然一拉缰绳,停住了马,宋遥连忙也停住了,看向他。
“大师兄?”宋遥奇怪地看他,“有事吗?”
姜珏想了会儿,“你等着我。”
说完,他又策马奔回了小刀堂。
叶水几人送别了他们,正要回去,听到马蹄声骤响,又回过了头。
叶水一喜,看到他踱马过来,“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我去拿给你。”
姜珏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过了会儿,他说:“叶姑娘,此番我回去之后,处理完门派事宜,若得了空,再来看你,到时候好好谢谢叶姑娘的照顾之情。”
叶水心里甜得砰砰跳,连连点头。
姜珏笑了一下,两人对看了许久,姜珏这才下山离去。
周梨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也微笑起来,仰起头时,天空一片澄澈,白云青天,格外好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今年的第一场雪迎来时,周梨才惊觉,已经和重雪分开一年了。
来年初春,江湖上依旧风波不息。
除了小楼外,以其余五大派为首,辅以其他门派,结成了二十一派联盟,同时抵抗梅影。
四月中,梅影出其不意地攻讦了胭脂楼,莫金光率胭脂楼上下拼死抵抗,奇迹般地撑到了点苍派与非鱼楼赶来相救。
这次,双方各有伤亡,梅影亦未讨到什么便宜。
点苍派因为要对抗梅影,姜珏分-身不暇,也就一直无空来小刀堂。
七月时,梅影大护法伏阿,以掌教之令,向二十一派联盟宣战。
此后半年,梅影与联盟时有冲突,因梅影行事诡秘,多被梅影占得上风。
在第二年年末之时,江湖上已分为了两股风气,一种是坚决与梅影对抗,另一种,则已屈服于梅影之下,成了梅影的爪牙。
也有门派想要独善其身,可惜这种相当于两头不讨好,梅影不会给你面子,而正派也不屑保护你,使得自己落在一个更加尴尬的处境。
也就在江湖纷争不断的时候,十二月末,金国入侵,朝廷派兵五万,抵抗金人。
战事胶着不下,前方战报雪花片般飞入宫廷。
有传言,朝廷吃了败仗,亦有传言,说朝廷此次给了金人迎头痛击,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宫闱里,那些位高权重,掌握着天下生死的人才知道了。
第二年就在纷争中度过,第三年过了正月,一封请帖自遥远的长江以南而来,送到了小刀堂。
第76章 机关城
那是一封喜帖, 朱红颜色, 烫金字体,是陈妖托人寄给周梨的。
喜帖上写, 陈妖与柳长烟于今年四月中在天玄门成亲,届时请她出席喜宴。
她惊讶得把这封喜帖看了好几遍。
两年多前,陈妖与柳长烟结缘, 她还对她说过, 柳长烟敢不娶她,便去拆了天玄门。
两年后,这两人, 竟然真的要成亲了,还千里迢迢给她送来了喜帖。
这两年她和陈妖偶尔会有书信来往,说的皆是各自的近况,以及哥舒似情, 极少提及柳长烟的。
周梨摸着那请帖,止不住地笑起来。
陈妖和柳长烟,也很般配嘛。
她慢慢把请帖收好, 心底泛起酸涩。看别人的幸福,难免联想到自己。
原来都已经过去了两年多, 快要三年了。
她的人生在十三岁前一直是潦倒流浪,自以为会这样过一生。
谁知江重雪伸出手来, 将她带离了那片混沌的沼泽,让她重生。
她忽然想,如果当初没有江重雪, 她不会和他一起去到求醉城,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会遇到这许许多多的人。
她重新看了遍喜帖上的时间,思忖自己该什么时候上路。
周梨在三月末启程上路,暂别了叶家兄妹。
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稍显料峭,但满目新翠,走马轻踏伴着一股清气,心神皆宜。
陈妖一定也寄了喜帖去求醉城,哥舒似情与陈妖是总角之交,届时必到,她也很久没见到哥舒似情了。
周梨在路上走了十来天,对着地图琢磨许久,又向路人询问了一番,踏上了一条向东的山道。
一场声势颇大的春雨在路上阻截了她。
大雨下得狂飞乱舞,骏马嘶昂着脖子迟迟不肯前行。
周梨无可奈何,只得往回走,想在客店避过这场雨再上路。
谁知这雨一下便停不下来,第三日在客店里吃早饭时,听掌柜说,因为大雨的关系,前面的山道塌方了,已走不了人。
那条道是去天玄门最快的路,如今只好绕道,不然恐怕她赶不及到天玄门了。
周梨拿出地图研究,掌柜好心地给她指了另一条方向,她琢磨之后,犯难:“太远了,这要多走至少七八天。掌柜的,这里可走吗?”
她指着地图上的另一条弯弯绕绕的线条问。
掌柜瞄了一眼,脸色微变,“我劝姑娘,这地方,还是不要走得好。”
她奇道:“为什么?”
“那是机关城。”掌柜说。
机关城。
周梨沉吟半会儿,“那是什么地方?”
“姑娘没有听说过鲁家吗?”掌柜的眼神飘到她的剑上。
既是行走江湖的,该当听说过机关城便是鲁家地界才是。
机关术鲁家周梨是听说过的,但其余的,她便不知了。
其实无怪她不知,鲁家在江湖上消声灭迹十来年,与世隔绝,几乎不与人接触。
这里离鲁家只有半日路程,鲁家的人偶尔会来采购食物,所以住在这里的百姓都知道鲁家的机关城。
周梨更奇怪了,“既然是鲁家的地盘,也算是昔日的名门大派,为何不能去?”
掌柜讳莫如深:“闹鬼!”
“又闹鬼?”周梨眼睛眨了眨。
掌柜往后一跳,“又?”
周梨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敢问掌柜,如何闹鬼?”
掌柜欲言又止,好像怕说多了触了霉头,那鬼会找上自己,但看周梨一个姑娘家,着实不想她深受其害,只好勉为其难地道:“姑娘该当知道,十年前,这鲁家如日中天,提起机关城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住在这儿的人,都得过鲁家许多庇荫。可是,就是那时候,鲁家也不知为了什么,忽然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这之后,鲁家就把机关城给关了。那机关城里原先还住着几十户人家,都被鲁家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剩下七八户不肯走的,那是几十年来都扎根在那儿的,怎么肯走。结果,就发生怪事了。”
掌柜说到这里,被一阵寒风打了个战栗。
周梨听得眼睛发亮,“什么怪事?”
“那些人,莫名其妙地死啦。”掌柜怕给什么人听见一样,声音压得极低,这天还早,根本只有周梨一个人在吃早饭罢了,“要么是暴毙而亡,要么是突然猝死,还有些失踪了,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就这么着,这机关城里忽然就空了,只剩下鲁家待在里头。”
掌柜叹气,“这几年来啊,机关城成了个只能出不能进的地方。除了鲁家的人外,凡是进去的,从来没见出来过。就是鲁家的人偶尔出来了,也是为了买些吃的穿的,从来不和人说一句话。大家看到他们,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
周梨笑道:“若真是鬼,怎么还需要吃喝?显见得根本不是鬼。”
掌柜被她一噎:“那鲁家不是鬼,兴许是他们与鬼为伴呢,说不定是被鬼附身,不然这鲁家怎么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周梨笑过几声,“难道就没有人去查一查那些暴毙者是否是鲁家杀的吗?”
“当然查了,出了命案,官府自然是要来的,”掌柜一哼,扭头看到小二在偷懒,一个大巴掌就往他头上招呼,最后告诉周梨:“来了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这年头,官府顶个屁用!”
一碗小米粥端上桌,周梨慢慢嘬了几口。
这小客店上了年头,被大雨淋着,头顶的木头咯吱咯吱地发响,好像随时会散架一样。
掌柜正咒骂小二偷懒不去修屋顶。
这掌柜能把这桩陈年旧事说得这般清楚,应该是当年亲眼看着鲁家由盛转衰的。
客店外大雨倾盆,雨声像把一切都覆盖了似的,路面被不停地冲刷,亮得发白。
周梨一直等到了中午,大雨未停,但总比早上要小些了,她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把这几天的银钱结算给掌柜,喂饱了马儿粮草,马蹄得得得地冒雨上路了。
她走的是去机关城的路。
闹鬼之说必然是子虚乌有。
世人总爱把些解释不通的东西赖给鬼怪,清河的乱葬岗就是这样。有时周梨觉得这鬼也是真冤,没事就会被泼一盆脏水。
行了许久,来到一处狭窄的羊肠小道,周梨放慢了速度,没想到这条小道竟长得很,直走了近大半个时辰,才总算到底了,于是一座萧瑟落拓的机关城展现在眼前。
城头颜色剥落,微显凋零,城门紧闭,其余的,倒也没什么引人注目。
周梨下马推门,发现门内上了拴。
却邪剑削铁如泥,她试着一剑划去,城门裂出了一道极大的缝,但并未打开。
她惊讶地上前一看,才发现这门不是普通的城门,门的内里是用钢铁制作而成,结构看上去还挺复杂。
这是一扇机关城门。
她想了想,只好再度持剑刺去。
十来下之后,那门已被毁得零落了大半,只听门里发出搭拉一声,掉落许多铁质的小碎片,那门不堪却邪剑的威力,终于晃悠悠地开了。
这扇机关门已经年久失修,换了是十年前,周梨就没这么容易能进来。
她牵马入城,大雨的关系,城中处处积水,几乎要淹过靴子。
房屋都无人居住,空落落地关着,蛛网罗布。
走了片刻,她便起疑。
鲁家真的住在这里么。
这里看上去完全是一座废城,空无一人,怎么会有活人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兜兜转转良久,天色都晚了,周梨正准备随处找间空屋歇息一晚再赶路,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大宅。
这大宅修葺得整齐,可见是有人烟的,而且雕饰颇为华丽,有一种世家的派头,但现在看过去,只觉它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莫名有种怪异感。
这便是鲁家了。
周梨还在准备如何向鲁家的人措辞好让她留宿一晚,突然,背后横穿来两道黑影,这影子凭空出现,惊得她差点一剑刺过去。
结果她的剑尚未出鞘,那影子扑通一声,直接头朝下摔了一跤,正好摔在水塘里,一柄早已断了伞骨,风烛残年的破伞斜飞到了一边,那人气呼呼地爬起来,一身的污泥秽物。
这人穿了件青色的直裰,衣饰华丽面容富态,手里紧拽着一个包裹,身边跟了个小伙计,约莫是个商贾。
大约这一路走来都荒无人烟,故惹急了他,他气急败坏地拿自家伙计撒气,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怒斥着让他去叫门。
鲁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直响,这两人恐怕是在她之后进城的,城门被她给破坏了,所以他们才能进来。
周梨盯着大门,过了很长时间,那门才总算开出一条缝,门内似乎露出半个人身,以及黯淡的火光。
开门的人提着一盏风灯,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冷眼看着拍门的人。
门外的伙计垂首作揖,想借住一宿。
门里的人摇摇头,拒绝道:“家主不喜外客,从不留人。”
那商贾硬是要往里塞,“出门在外,行个方便。我有银子。”
这话惹得对方冷冷一哂。
鲁家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缺银子。
周梨也上前说道:“天色已晚,还请借住一晚,明天早上我便离开。”
那商贾点头,“我也是,我也是啊。”
那人还想继续赶人,却被门外那三人一起挤了进来,他只好冷冷袖手。
忽然一个声音横插进来,“怎么回事?”
这声音伴随雨声,略显清寒。
隔着雨幕,远远的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形,打着素白的伞,望向这边。
“这是我们家主。”开门的人瓮声瓮气地说。
鲁家家主,鲁有风。
周梨在小楼时,鲁有风曾得楚墨白邀请来到小楼,可惜他来去匆忙,周梨没有见过他。
现下他的模样也被雨丝模糊,隐约看来,样貌颇为普通,无甚惊人之处。
听完他们非要来借宿之后,鲁有风似乎也不想放他们进门,但见他们赖着不走,只好道:“让他们进来吧。”
下人恭敬地回头说了声是,但神色阴冷,极不耐烦。
周梨向鲁有风道谢。
鲁有风回了她一礼,嘱咐这老仆带他们去客房:“半个时辰后开饭,你们若饿了,可来前厅吃饭。若不想走动的,也可让人将饭菜端去房中。你们自便。”
他说完便摇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