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苏未寒
时间:2019-04-11 09:45:44

  她觉得奇怪,金刀堂的内功她也见江重雪施展过很多次,向来是刚劲无比,这显然不是金刀堂的内功。
  这是……周梨的眼睛慢慢浮上惊讶,正要脱口问他,忽见江重雪的眼睛直射她背后,眼神清冷。
  她赫然回头。
  模糊凄凉的夜色里,摇摇晃晃地走过一个人,打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
  初看去时,还当遇到了鬼。
  但鬼哪有撑伞的。也并非是梅影的人,不然早已冲他们发难,也不可能走这么慢。
  江重雪眼尖,眉尖聚起,低声说:“是她。”
  鲁夫人。
  两人默契地同时跟了上去。
  走到鲁夫人身后十步开外,周梨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夫人。”
  江湖上的名门世家大多是与其地位相同的家族联姻,鲁夫人的来头想必也不小,也许武功还不弱,所以他们没有太靠近她,生怕她忽然向他们出手。
  周梨的声音足够她听到了。
  她果然停下了脚步,但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她的眼神还是和饭桌上看到的一样,空洞无神,仿佛身体里根本没有灵魂,表情也是呆滞的,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他们和空气差不多。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病了。”周梨道。
  江重雪道:“不是好像,鲁有风没有说谎,她的确病了。前日我寻到机会稍探了一下她的脉象,发现她身体很虚弱,应该是曾经中过毒,留下了后遗症。”
  周梨想到了那片埋着无数尸骨的荒地,“和那些尸体有关?”
  也许鲁夫人也是在那场屠杀中受伤的。
  江重雪轻声说:“也许。”
  鲁夫人走得很慢,背影纤细如一缕白烟,随时会被这大风大雨打散了般,但她步履坚定,淡色的绣花鞋上染满一路过来的污泥。
  拐过一个弯,再行五十步左右,便是一间诺大的屋子,鲁夫人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周梨和江重雪古怪地对看了一眼,鲁夫人已打着伞走了进去。
  她神志有些不清,明明头上有了遮雨的屋瓦,她还不把伞放下,雨水沿着伞骨滴落,一张苍白的容颜从滴水的伞檐下抬起。
  这间屋子看上去应是书房,屋子里竖着一排书架子,桌上摆着文房四宝。
  她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在屋中走来走去,最后停在书架上,口中自言自语:“一、二、三……”
  每念一声就把手指点在一本书上,从左至右,慢慢地数着。
  周梨躲在门外,满脸奇怪:“她在干什么?”
  江重雪微微蹙起眉头。
  “一、二、三……八、九、十。”数第十本书时,她停了下来,周梨屏着呼吸,以为鲁夫人要做什么让她大开眼界的事,谁知,鲁夫人呆滞了一会儿,转了转头,然后移开手指,又从第一本书开始,再数了一遍,数完之后,还是停在第十本书上,眼睛一眨不眨,随即,再一次重复。
  两人皆觉古怪异常,这鲁夫人莫不是真疯了吧。
  江重雪忽然道:“她在看什么?”
  周梨定睛,果然,鲁夫人每次停下,都会转过头,停顿一会儿,她看着的是屋子正中心那块地面。
  数完第五遍的时候,这一次,她没有再重新数,而是走到那块她一直凝视的地面,俯下了身。
  过了一会儿,周梨轻声:“她哭了。”
  周梨的声音轻微地颤了颤,江重雪看到几滴泪从半空中坠落到地面,然后,两人听到鲁夫人低声的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除了说对不起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话。
  外面大雨滂沱,鲁夫人的背影在周梨眼里,忽然之间充满了悲伤。
  许是她声音太凄苦,让周梨听得心头一片悲凉。
  她正想进去,看一看她究竟在为何而哭,江重雪忽然拉了她一把,两人一起闪避到暗处。
  鲁有风来了,他神色慌张,虽打着伞,但衣服还是被淋湿了一大片,可想而知他走得很急。
  鲁夫人是半夜三更独自出来的,她的饮食起居向来是鲁有风亲力亲为,今夜大雨,鲁有风原想去看望一下母亲睡得是否安稳,竟然发现屋中无空一人,所以急得团团转,几乎把整座府邸都翻遍。
  他看到母亲安然无恙,脱力般地轻轻靠在了门框上,全身力气都被抽掉了大半,收起伞后走过去,把母亲扶起。
  鲁夫人抬头看他,眼泪还在不停滚落。鲁有风怔了怔,抬手为她拭泪。他好像也习惯了她这样异常的举动,未说什么,只道:“娘,我扶你回房。”
  鲁夫人猛地抓住了鲁有风的手臂,满脸的惊恐之色,死死盯着外面漆黑的雨幕。
  鲁有风神色瞬间冷却,把母亲挡在背后。
  这个女人不是去追人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道闪电劈下来,点亮了门口站着的身影。
  未染着了一身鲜红的衣裳,朱唇涂得艳丽,眼眶里的瞳仁异乎寻常的大,摄人心魄。
  她慢慢走过来,偏过头,越过鲁有风的肩膀,看向鲁夫人。
  鲁夫人似乎特别怕她,浑身都在发抖。
  未染看着他们两人,“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不歇着?”
  她想要伸出手碰她,鲁夫人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她方才自言自语时一直都是轻声细语的,这一叫仿佛把喉咙都撕破。
  鲁有风俯身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冷冷抬头,但敢怒不敢言。
  未染忍不住笑了出来,摸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夫人怕我怕成这样?”
  她有趣地道:“平生莫作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夫人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这么害怕?即便做了亏心事,我又不是鬼,怕我做什么?”
  “够了!”鲁有风听不下去了,起身怒斥。
  未染恍若未闻,感叹道:“好大的雨。”她回头看着鲁夫人,目光深邃无比,“夫人,你看,好大的雨。”
  鲁夫人额头上洇出了细汗,仿佛被什么击垮,再也承受不住,双手掩面哀哭不止。
  未染看她哭得这么肝肠寸断的样子,觉得异常好笑,脸色变得极其讽刺。她抚了抚发端,体态妖娆地转过身。
  洛小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脚蹬在门槛上,斜倚着墙壁,他的脸色如雪,异常冰冷。
  他这人,一向嘻嘻哈哈,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没什么事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极少露出这么骇人的神色。
  他目光所指之处,正是鲁有风母子。
  未染走过他身边时,看到他这个样子,经不住摇摇头,眉眼含笑。
  洛小花眉头深皱,气愤道:“笑什么!”
  未染并不理睬他,反道:“洛小花,你该照照镜子,看看现在你是什么样子。你像个鬼一样可怕。”
  她揶揄完后,像一截断去的烟,渺然而去了。
  洛小花咬牙切齿,瞪着鲁家母子的眼神,像要把他们吞了。
  鲁有风都被他看得害怕了,忍不住倒退一步。
  他深知自己不是洛小花的对手,在他手底下绝对讨不到便宜。
  但洛小花最终只是冷笑一声,向着未染离开的方向而去。
  过去很久,等确定洛小花和未染都走远了,鲁有风却没有离开,他把母亲安置在椅子里,轻轻抚摩她的背脊,像哄孩子一样。
  鲁夫人的哭声低了,逐渐安静下来。
  鲁有风道:“你们出来吧。”
  从鲁有风站着的角度,是能看到周梨和江重雪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的。
  况且,他久居鲁家,府中任何一处,都莫想避过他耳目。
  两人只好走了出来,鲁有风回过头,三人隔着一段距离,彼此对视。
 
 
第80章 机关术
  “是你们。”鲁有风也不惊讶。
  周梨皱眉:“我房里的毒烟是怎么回事?”
  鲁有风道:“没想到此生有缘一见却邪剑。”
  江重雪把金错刀提了提, “你和梅影究竟是何关系?”
  鲁有风道:“春风渡果然名不虚传。”
  江重雪冷哼。
  三人你问我答, 全是答非所问。
  周梨回头看了江重雪一眼,鲁有风的话他没有反驳, 看来是真的了。
  说不惊讶是假,她怎么也想不到,江重雪竟然真的练成了春风渡。
  惊讶过后, 她涌起欣喜, 如果江重雪练成春风渡,这武林中便鲜少敌手,即便是向楚墨白报仇, 也有了胜算。
  她知道,那一直是他心心念念多年想要做成的事,是他放不下的仇恨。
  忽然,鲁有风长叹了一声, 轻轻闭目。
  周梨看着他,从第一眼见到鲁有风,她就觉得他活得很累, 不过而立的年纪,却好像活成了五六十岁, 那张平凡的面貌上,总是有挥散不去的阴云。
  鲁有风沉了口气, 说:“你们快走。”
  他猛地睁开眼睛,目中鲜见的闪过一丝亮光,“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
  江重雪长睫抬起, “不然?会如何?死吗?”
  “你不怕死吗?”鲁有风威吓他。
  江重雪嗤笑,“怕得要死。不过我向来觉得,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死更重要。”
  “是么。”鲁有风慢声,语气自嘲,“我也怕死,怕得要死。但是我……”
  他没有说完,目光满是沉痛。
  周梨不解地看着他,“鲁公子,如果你是被梅影威胁,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帮忙。”
  鲁有风大抵觉得话已说够了,既劝不动他们离开,他也只好任其所为。
  他扶起鲁夫人,两人合撑一把伞,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你们帮不了我。”
  鲁家母子消失在大雨里,没过一会儿,天色渐亮了,但雨未停。
  这初春的时节,大雨连绵,天地间一片肃冷。
  鲁府内各人陆续出了房门,早膳还是在大厅里吃,每人一碗白粥,面前下粥的小菜倒是一样样摆放了许多。
  鲁有风未来,周梨估计他是在房中照顾鲁夫人。
  洛小花和那胖子瘦子来得很早,反正只要有吃的,那对古怪的胖瘦二人必到。
  他们前脚进,赵公子后脚便至。
  楚墨白姗姗来迟,坐到饭桌上时,旁人都已吃到一半了。
  周梨吞着嘴巴里的清粥,余光在饭桌上扫过一圈,发现少了个人。
  那个总是紧张地攥紧自己包袱的富贾。
  不,应该是两个人,还有那富贾的伙计。
  她不免闪过一个滑稽的念头,昨晚吃饭还是十个人,今早就少了两个人,这么一顿顿饭吃下来,会不会每吃一顿少一个人,到最后,所有人都消失了。
  这鲁家的饭可真不是好吃的。
  早饭吃毕,饭桌上的人再度陆陆续续地离开,没有人说话,就连洛小花也一声不吭。
  江重雪把筷子放下,和赵公子一起起身,赵公子和身边的随从转过头,看到江重雪那张好看的面孔,他直觉江重雪有话要对他说。
  江重雪道:“阁下可有闲暇与我纹枰几局?”
  下棋?周梨眉尖昂高,看着江重雪。
  赵公子挑起眉毛,过了一会儿:“好。”
  叫老奴拿来了一副棋盘,那老奴好像觉得他们太过多事,脸色很不耐烦。
  四人来到赵公子房中,周梨发现,昨晚那些将她难住的机关忽然都消失了,门还是门,墙还是墙,什么都没变的样子,就好像昨晚只是她大梦一场。
  赵公子的房间和她入住的那间几乎一样,江重雪摆好了棋盘,那棋盘都不知多久不曾用过了,散发出一股霉味,连棋子都略显枯黄。
  “阁下先手。”江重雪没有猜先,承让给赵公子。
  赵公子也不客气,当下先手,一颗黑子占了角。
  周梨站在一旁观棋,心思却不在棋局上,只是奇怪江重雪好像对赵公子特别在意,她不止一次看到江重雪偷瞄赵公子,以及那名随从。
  一直到目前为止,她也不知道这二人的真实姓名。
  一炷香过去,赵公子把眉头紧皱,盯着棋盘沉吟。他落了下风。
  江重雪并不着急,由他去慢慢思考。他推动了墙上的一道机括,一只捧着茶壶的假手伸了出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正要喝,赵公子一手盖住杯口。
  “这里的茶水不能喝。”赵公子警告他。
  但是他把手移开后,惊讶地见江重雪仰头把茶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又斟了一杯。
  赵公子死死看着他,怕他下一刻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结果江重雪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面色白里透红,一点不像中毒的样子。
  那茶水他亲手试过,的确是有毒的。
  赵公子诧异地把一颗黑子在指尖不停摩挲,最终把棋子往棋笥里一扔,“我输了。”
  江重雪笑起来,“只输我四子,还好。”
  赵公子微笑,拂乱了面前的棋盘,“我棋力不佳,与我下棋只赢四子,也算不得好。”
  江重雪浑不在意,耸耸肩道:“赢了便是赢了,赢了四子也是赢。”
  赵公子一笑,忽然说:“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刀。”
  见江重雪点了头,他想去提刀,却无论如何提不起来,不由汗颜。
  江重雪笑道:“不如让你身后的人试试,我想他一定可以提的起来。”
  那人见他这样说,当下挑眉,伸出手去。
  第一下竟未成功将它举起。
  这刀乍看便知很重,但上手之后原来更重。
  那人用了些力气,终于把刀抽出,手指在刀刃上一弹,赞道:“好刀。”
  他把刀放回原位,转向江重雪:“你的武功也是极好。这世上竟然有不惧毒的武功吗?”
  他问出这句话,周梨便知道,他不是武林中人,虽然他看上去身体浑圆粗壮,孔武有力,但只是外家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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