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可能觉得自己说了一箩筐废话,若真是在现代,哪还用他操心这事,只还是忍不住叹息道:“宜修这一辈子劳苦功高,最后却得过继个他人的孩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和财产,唉,苦啊。”
斜眼瞅见父皇摇头叹息,很是为自个大臣所不值的模样,相益彰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老生自在,慢悠悠开口:“其实,儿臣这边倒是有个想法。”
陛下偏头看他,示意他说。
“父皇,您有没有想过,将段大人和段夫人也带过去。”
陛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带去哪……你是说……”
他沉吟着没出声。
相益彰继续说:“一来,有段大人和您相互照料,儿臣也放心,二来咱们那边的医疗水平您是知道的,且这么些年过去,水平比之以往还要发达,说不定段大人他们就有幸能再添得一儿半女。”
对上陛下倏忽抬起头,打量探究的眼神,相益彰淡淡一笑,丝毫不紧张地说出最后一点,“儿臣自然也是有私心的,甭管怎样,段大人他们都是儿臣的岳父岳母,岳父岳母好了,太子妃开心,儿臣也开心。”
眼见陛下似乎在斟酌,他忙道:“儿臣特意跟您说这么多,其实最主要是想问这会不会影响到您和母后,若是影响到了,那自然以您的身子最为紧要,段大人那边,儿臣就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陛下笑呵呵地看着他,“这事是太子妃主动提起的吧?”
相益彰没有辩驳或者撒谎,只是道:“儿臣不孝,确实是太子妃率先提起来的,按理来说,儿臣也应当记挂着这事,但儿臣心里一心惦念着希望您早日穿越过去,早日康复,就根本没想起来这件事。”
又道:“太子妃也是段夫人提起过继的事才猛然想到这点,不过我们都说,这事肯定要以您的身体为重,子嗣什么,只能随缘。”
陛下摇头失笑,叹笑不语。
其实一开始,他愣住是因为跟太子一样,完全没想起来这事,后来反应过来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在这边他们是君臣,到了那边他们就是朋友,就是亲家,还能一起逐渐融入那个世界,做个互相串门的好邻居。
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那边对他来说,其实跟当初的古代也没什么差别了,都是一个陌生而怅惘的环境。
但后来看太子对他剖心剖肺,说些罕见的甜言蜜语,说实话,他心里还挺慰藉,也许这是这辈子他能从他那里听到的唯一一次的软话。
当然要多听会。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捋捋衣袖,对上相益彰略有些忐忑的目光,高深莫测道:“自然,这有何难?”
他笑吟吟,“大师制作的这个因子不像易感体质,悄无声息就穿过去了,这个引起的穿越有个穿越隧道,也可以称之为穿越黑洞,在一定时期内只要进入这个黑洞就可以进行穿越。”
相益彰恍然,原来是这个样子。
陛下却回忆起了当初第一次带着太子穿越的场景,那时候前路迷茫,呼吸微弱的儿子躺在他怀里,脸庞青紫,小手小脚团在身前,他低下头看他,心痛得难以自已。
那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等待穿越隧道开启的日子是那么绝望而痛苦。
后来,成功了,也成功找到了照顾太子的合适人选,临回去时,他听见太子微弱而尖锐的哭泣声,只觉得整颗心都好像被人硬生生挖了下来。
那段时间,他将留王带在身边,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料抚养,就好像在照料那边的太子一样,只有看见留王纯真而天然的笑,他心里的痛和思念才能慰藉一二。
日子久了,他真的要以为留王就是他的太子了。
太子迟迟不归来,他想,那个孩子留在那里也挺好,只要他还活着,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好好地活着,就好。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身边响起一道小心翼翼的提醒声。
陛下回过神,才发现太子不知何时告退了,整个宫殿里就他一个人坐在榻边发呆。
呆了会,他点点头,“将晚膳摆在慈宁宫,叫上皇后,今晚陪太后用膳。”
“是。大太监恭敬地垂首。
陛下扶住扶手,轻轻站起身,正准备抬脚走路,突然,眼前一黑,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整个人一趔趄,一下子没了意识,没意识之前似乎听到耳旁太监的尖叫之声。
过了那么一会,他方才清醒过来,睁开眼,对上的正是大太监着急得痛哭流涕的脸庞,他拧拧眉,抓住太监的手,让他扶自个起来。
大太监哭哭噎噎,“陛下,好歹叫太医来看看吧,您身子这般不利索已经好几次了,要是,要是出个什么万一,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啊。”
陛下却摆摆手,叹道:“孤心里有数,不必叫太医,叫太医来了也没用,好了,摆膳慈宁宫吧。”
大太监纵然有千般劝慰万般心疼的话欲说出口,但瞧见陛下这个样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好低下头,抹抹袖子,转身走了。
那边,相益彰将结果告知段新钰,得来的是段新钰的尖叫和猛扑。
她整个人赖在相益彰怀里,感动地哗哗落泪,“相公,你真是太好了,呜呜呜,父皇也太好了,呜呜呜,母后和皇祖母都太好了,呜呜呜。”
相益彰好笑,弹了弹她鼻尖。
揽住她,叹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岳父岳母那边你还得仔细想想怎么交代,怎么劝诫呢?”
段新钰抬起头,转转眼珠,调皮一笑,“我都想好了,这事我来交代必然不妥,不说父亲信不信,他定然不愿意麻烦父皇,但若父皇亲自开口,父亲这不信也得信,不想跟着走也只能跟着走了。”
相益彰摇头好笑,“你这般算计岳父,岳父真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段新钰笑笑,低下头,敛住了脸上的笑意,过了会,轻声开口:“父亲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和母亲,现如今,我好好的,母亲也跟着他一起走,至于过继的事,有我代为监督和负责,想来,父亲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相益彰轻轻抱住了她。
两人靠在一起,一时无言。
过了两天,陛下果然将段修瀚召进了宫,说了什么,段新钰他们不知道,不过大致也能猜出来,至于朝臣和那些世家,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陛下时不时就会召大臣进宫,但凡留在京城的肱骨之臣,哪个没被传召过。
段新钰老神在在地待在宫里养胎,过不了两日,果然收到了母亲的进宫拜帖。
她笑吟吟地着人将母亲接了进来。
甫见到她,段夫人便挥挥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人下去,随后拽住段新钰的袖子,神情迫切又着急道:“钰儿,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段新钰坐直身子,神情严肃,面向她,让母亲认识到自己的迫切与认真,“自然是真的,况且这事还是我主动提起的。”
见段夫人被震住,整个人神情茫然,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凑过去,拉住段夫人的手,神态殷切,“您和父亲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女儿这心里实在难过,您,您不会怪罪女儿自作主张吧?”
段夫人猛然回过神,急急出声,“不怪罪,当然不怪罪,你拼着可能被陛下怪罪嫌恶的风险帮我们讨了这么一个机会,我们怎么会怪罪呢?”说着,她眼眶通红,唇.瓣微微颤抖,“这次我进宫来,只是想问问你,那个世界,当真可以帮助我们要一个孩子?”
段新钰神情庄重,“我只能说,机会很大,具体的,因为我也没去过,所以没办法跟您保证。”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段夫人突然抱住段新钰,痛哭失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么些年,不能为段府诞下一一儿半女,母亲这心里有多煎熬,母亲现在就是死了,都没脸面见段府的列祖列宗。”
段新钰眼眶泛红,“母亲您别这么想,这么多年您为段府操劳,任劳任怨,有什么可对不起段府列祖列宗的。”
况且,不能有子嗣的事又不怨母亲,全在父亲一人身上。
段夫人却没根本听不进去,她抬起手,动情地抚摸段新钰的脸庞,哭道:“幸亏有你,不然这剩下半辈子,母亲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劲头。”
段新钰笑道:“不仅有我,以后我说不定还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想到这美好的令人忍不住痛哭流涕的一幕,段夫人终于忍俊不禁,笑了。
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呱呱说话,段夫人还有很多要问的,尤其有关太子身世方面,其实太子跟段新钰的结识过程一直是件值得质疑的事,但段夫人他们一直没追问,一来是看女儿有苦衷,好似不想多说,且瞧着太子对她不错,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也就不用计较了,再来就是两人连圆圆都有了,不管问不问都只能有一个结果,遂他们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眼下,陛下将这件事一掰扯,两人哪还能不明白,这定然跟两人的相遇结识有关。
没有了必须要保守的秘密,段新钰自然将事情的真相一一跟他们解释清楚。
若非必要,她也不想欺骗他们。
听罢,段夫人恍然,原来是这个样子,怪不得当年陛下毅然决然地将太子送走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想过去看望。
片刻,她惊异地看向段新钰,最让她惊诧的还是女儿这特殊的体质,更没想到的是,她与太子的这一段缘居然是这样子来的。
怪不得以她当时的身份能结识太子,还与太子孕育了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她眉头猝然拧起,少倾,难过地垂下头,“可是,钰儿,若我与你父亲离开了,这边,就只剩下你一人了。”
段新钰一笑,揽住她胳膊,歪头靠到她肩膀上,轻声道:“您和父亲不必担心,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您也要相信太子,他也会照顾我一辈子。”
抬起头,眨眨眼,“只要您和父亲好好的,能成功诞育下孩子,女儿在这边,会永远为你们祈福。”
段夫人拍拍她的手,红着眼角笑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过不了两天,段新钰带着圆圆悄悄回了段府,主要是想趁他们没走,多陪陪他们。
另外就是商讨下过继的事,虽然他们要离开了,但这边的宗族还在,该过继还是要过继,不然就是浪费了段府这上好的资源,况且,过继来的孩子还可以成为段新钰和孩子们的靠山,代替他们守护在他们身边。
段修瀚说:“现在一共有三个人选,一个是你三叔公的嫡幼孙,现在两岁多,瞧着挺冰雪可爱,伶俐聪明,一个是你五叔公的嫡孙,现在不过三个月大,年龄太小,看不出什么来,但挺活泼可爱的,再就是你三堂伯的小儿子,现在已经三岁了,可能因为你三堂伯早走的关系,瞧着挺沉默寡言,但听闻识字博记方面都十分不错。”
听父亲叙述完这三家,段新钰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这三家的大致情况。
沉默了会,她率先问父亲,“依您看,您最相中哪一家?”
给段修瀚过继这天大的好事,族中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其中三叔公就是段府这一族的族长,他第一个就把自己的小孙子塞了进去,要是有幸能被段修瀚选中,保不准小孙子就是下一个帝师。
虽说到时候小孙子成了段修瀚的孩子,被他们一家养大,估计跟自家也不会有太深的感情,但到底跟自家有血缘关系,多少惦记顾念一点自家,他们家就受用不尽了。
段修瀚跟族长家关系不错,照理说,应当率先考虑他们家,只是,“如果我们不走,亲自将那个孩子抚育大,也就不必担心他跟你不亲,这时候选择族长家是最好的。但现在我们不能留在这边亲自将孩子抚养长大,你又常年在宫里,到时候我这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一切可就归族长所有了,更别说让他做你的靠山,为你做主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族长家的小子是最先排除的。
段新钰微微一笑,心里感动父亲心心念念为她做的打算,然后道:“父亲,您不用顾忌女儿,女儿现在是太子妃,哪里需要弟弟为女儿做主当靠山,合该女儿好生照顾弟弟才对。”
段修瀚却摇摇头,道:“前朝后宫,向来没有分开的时候,等我与你母亲走了,你是该多多亲近你弟弟,不仅是帮着我们照料他,更主要是打好关系,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慢慢的,他对你就会上心,跟亲弟弟也没什么差别了。”
段新钰点头,“我省的。”
如此这般,到了最后,父亲他们终究还是定了三堂伯的小儿子。
三堂伯前年去世了,这个小儿子是他继妻膝下的,三堂伯前头已经有过两任妻子,且每任妻子都给他留了两个嫡子,前头几个嫡子的争端本就很激烈,轮到这个小儿子,且还是失去生身父亲的小儿子,自然就不剩下什么了。
为母则强,继妻费尽千辛万苦,耗尽手里全部私产才抢到这个名额,且听她的意思,只要段修瀚他们将这个小儿子过继过去,她就回娘家,改嫁,自此再不跟这个小儿子联系。
在三个孩子品行和聪颖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这点就占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过继一事总算暂时落下帷幕,段新钰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最近奔波太重,突然有些泛恶心倒胃口。
靠在床边,什么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不过几日,身子就清减了一圈,脸色也惨白惨白的。
相益彰心疼怀了,想着法地给她寻各种开胃的好东西,任何东西,但凡她多吃两口,第二天桌子上就摆满了各种味道的这种东西。
但即使如此,她的身子还是一天天瘦了下去。
相益彰揽着她,心疼得不行,又想到之前没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更加痛心愧疚。
“你之前也是如此吗?那个时候,家里还很……你不想吃东西的时候怎么办?”
段新钰笑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嗔道:“那个时候圆圆可比这个孩子乖多了,我很少出现身子不适的情况,现在之所以这般严重,还不是自己变娇贵了。”
闻言,相益彰无奈,他伸出手,贴在她热得冒汗的额头和脸庞,道:“娇贵点有什么不好?女人本就该娇贵地活着。”
段新钰叹气,作无奈状,嘴角却不由抿起了一道弧度。
过了会,她轻声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父皇的身体。”
相益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