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纮说:“把人带回来。”
南面、仇人……谢知心中一动,不会是她心里想的那个吧?她欲言而止的看着秦纮,“五哥,你说的仇人是——”
谢知话还没说话,秦纮笑着推开牢房,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年男性坐在牢房中,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银发用一根发带松松的扎着,这人看着起码要有七十出头,但脸上没太多的皱纹,从他依然清秀的眉宇可以看出此人年轻时必定相貌不凡,即使他此刻沦为阶下囚,一身气势依然看着不凡。
谢知从来没见过永泰帝,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肯定此人一定是永泰帝。
永泰帝听到秦纮开牢门的声音,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他主要注意力在秦纮身上,即使谢知的容貌让他一下猜到了她的身份,他也没有多在意这个侄孙女一眼,他沉声问秦纮:“你们抓朕来是想替他报仇?”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目光盈盈,心中感动不已,五哥真为了自己把永泰帝抓来了?“你怎么把他抓到手的?”
秦纮揽着她的腰,简单的说:“他逃了。”要是永泰帝待在建康,秦纮也不会冒险把他偷渡回来,从拓跋曜眼皮底下偷人的代价太大,永泰帝不值得,直接杀了更省心。
谢知莞尔,他们虽没去过南面,可从崖州开始,他们一直在一点点的推进,南面不说是他们的地盘,至少他们在里面行走是畅通无阻的,因为他们的商队跟各处土著民关系都不错,“五哥你对我真好。”谢知心满意足的靠在秦纮身上,她没想五哥居然连这件事都想到了,谢知自己都没想过要亲手杀了永泰帝。把他从拓跋曜大军眼皮底下弄过来的代价太多,为了他不值得。
“我只要你开心。”秦纮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时下还有上古遗风,子为父报仇杀仇人不仅不犯法,还会得到众人嘉奖,谢知的父仇秦纮比谁都上心。
永泰帝见夫妻两人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脸色微变,他目光落在谢知身上,轻哼一声,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时心善放走这丫头,居然最后成了自己的祸患,“伤风败俗。”
谢知哂笑道:“论伤风败俗谁比得上你?萧家的先祖要泉下有知,恐怕都恨不得没生下你。”萧家历代皇帝还没出过叔叔夺位侄子的事,她那时代倒是有这事,且屡见不鲜。
“你——”永泰帝勃然大怒的看着谢知。
谢知没理会他的瞪视,要是目光能杀死人,他早死了,她继续讥讽道:“不过最丢脸的大约还是好容易篡来的皇位,又被人夺走了,都说君王死社稷,你居然还有脸逃走,看来也不用别人替你想谥号了,你自己给自己定了。”一般来说国土为敌国所侵占的皇帝谥号都是“厉”。
永泰帝气得脸色都涨红了,谢知也就讽刺了他几句,她仰头对秦纮说:“五哥,你问清了想问的事后就杀了他吧。”
秦纮挑眉,“你不想留着交给阿娘?”继母恐怕是天底下最恨此人的人了。
“拓跋曜要来平城了,留着他夜长梦多。”谢知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他没重要到这程度,阿娘会谅解我们的。”
秦纮微微颔首,“好。”
谢知看着永泰帝一下变白的神色,她补充一句说,“尸身丢出去喂狗。”她可那个好心给杀父仇人收敛尸骨,且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尸骨无存也够他们难受到死了。
“好。”秦纮扶着谢知往外走,“以后的事你别管了。”下面的事太血腥,秦纮以前就不让妻子沾手,后来出了高句丽的事,他就不敢让妻子知道。
永泰帝突然大声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的尸骨在哪里吗?”
谢知脚步一顿,偏头看着永泰帝,“你把我爹弃尸了?”
永泰帝淡定的说:“只要你肯给我留一丝血脉,我就告诉你,你爹在哪里。”他当了那么多年皇帝,又是从萧赜手里夺了皇位,自然没想他这次能活下来,他现在只想自己子孙能活下来,哪怕留下一个孙子都好。自己都落到秦家手里,永泰帝就没想过自己子孙能逃走。至于那些留在建康的儿子、孙子,早被拓跋曜杀光了。永泰帝心中悲悯,想不到自己英勇了一世,最后落到这下场。
谢知凝视他半晌,永泰帝一开始尚能淡然回视,可时间久了就有点不自在,心里暗暗嘀咕,萧赜这女儿怎么有点邪性?永泰帝有些后悔当初放走这对母女了,他本来想她们不过是女人,就算逃走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却忘了自古倾国倾城的祸水不在少数。他嗤笑一声,他这侄孙女也算厉害了,先让魏帝对她念念不忘,又嫁了一个实力雄厚却半点声色都不露的夫君。
“你在跟我谈条件?”谢知居高临下的看着永泰帝,谢知个头有一米七,在古代女人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就是寻常男人都没她那么高。幸好秦纮身高有一米八五左右,不然他连娶谢知的勇气都没有。谢知只是不想理会这些事,可不代表她不敢做这些事。高句丽王室覆灭还是她一手策划的,她要真心慈手软,也达不到今天这成就。
永泰帝身高比谢知还矮一些,又是坐着,他的气势不由自主的被谢知压住了,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说:“我是在求你。”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堂兄弟妹。”
“你杀我爹的时候就不想他是你亲侄子了?”谢知冷然道:“你要么识趣的说出我尸骸的真实下落,我让人痛快送你上路;要么你就尝尝什么叫求死不能。”谢知不拿永泰帝的子孙来威胁他,这人都能篡位,还能丢下自己结发妻子、儿子逃走,他还会顾及什么孙子?谢知只有拿他最看重的东西来威胁他,谢知上下打量着永泰帝,“虽然老了点,可到底是当了那么久皇帝,身体不错,这次可以让王虎试试别的手段。”古代刑讯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医学不发达,动不动就死人,抢救都来不及。
秦纮搂着谢知安抚说:“别担心,岳父没事的,王虎和甲一已经将岳父收敛了。”关于萧赜的遗体,甲一比任何人都上心,永泰帝确实让人把萧赜的遗体丢到乱葬岗,他皇陵里只是一具空棺,但萧赜遗留下来的暗卫早将萧赜收敛好。只是他们当初被永泰帝派人四处追杀,处境危险,实在没无暇给他准备一副好棺材,只能找了一口薄棺收敛。、
过去了二十多年,薄棺早腐烂,骨头都埋在地里了。甲一也是最近才联系上他这些老友,得知了所有的事,他不敢跟谢兰因、谢知说这些事,生怕她们伤心,谢知这会的身体实在经不起一点刺激。
秦纮得知后连夜让王虎赶去建康,先将自己真岳父的尸骨重新收敛,收敛的棺椁用的还是秦宗言的,秦宗言这些年对外低调,在准备自己身后事上一点都不低调,棺椁形制完全按照帝皇之制来,总共有四层,里面用金丝楠木,外层用梓木,光是刷漆就刷了四十九遍。
秦宗言让人精心制作了好几年,直到去年才完工,当然秦宗言给自己准备梓宫同时,也没忘了给慕容氏、谢兰因准备梓宫。完工以后自觉人生大事完全一半,还兴致勃勃的带着老婆、儿子一起参观。
要是换了谢知,肯定对秦宗言的举动理解不能,可秦纮和谢兰因却完全能理解秦宗言。秦纮甚至还派人暗中收集材料,准备照着父亲的规格,也给他跟阿菀准备一份这样的梓宫。他只是想到拓跋曜当初就是制作双人梓宫才把阿菀吓走,他才没敢告诉阿菀,虽然他准备的不是双人梓宫。
这次听说岳父没有上等的棺木收敛遗骨,不孝子秦纮冒着被老头子揍死的风险,让王虎带着秦宗言的棺木去收敛萧赜。秦纮暗暗庆幸自己已经让人收集珍贵木材,不用等老头子回来就能开工重新制作,不然他真怕老爷子回来被他气上火。
第240章 平城大乱(三)
秦宗言此时尚不知道自己派人精心打造的梓宫已经被儿子送给萧赜了, 他正随百官簇拥着拓跋曜回平城祭祖, 随行的还有太皇太后等一众女眷。谢灏身为平城郡守已先行一步,至于太皇太后等诸多女眷则慢一步再走,她们都是柔弱女子,受不住大部分如此舟车劳顿,只能在路上慢慢走。
阿生来京城的时候是骑马来的, 他虽只有七岁,可五岁起就跟着祖父骑马, 他早可以适应长时间的骑马, 但这次祖父和外祖父都不许他骑马,他只能随着外曾祖母和外祖母坐在马车里。其间他还被太子召见了一次,考校了些功课,顺便给郭良媛、秦良娣看一下未来的女婿。阿生的课业是谢灏亲自教导的, 他读书又用功刻苦, 即使太子对他多有挑剔, 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还算聪明, 这点发现总算让太子欣慰了些。
而郭良娣和秦良媛看到粉妆玉琢的阿生时, 对他的挑剔就消散了大半, 大姑娘是太子长女, 未来的公主, 天下谁能在身份上贵的过他?只要人长得好看、不是付不起的阿斗就够, 别的交给太子来做主便是。郭良娣见阿生举止稳重, 性情温和, 心中大定, 女儿脾气暴躁,需要一个温柔能体谅她的驸马。
陈留见太子再见过阿生后,对他态度稍稍改了些,心中大定,她对谢兰因道:“大姑娘怎么说也是拓跋家的女儿,阿生也有爵位,他们小两口将来怎么说都不会太差。”大姑娘从容貌上看委屈了阿生,尤其现在太子之位不稳,还不知将来会如何,可大姑娘总是拓跋家的血脉,又有她跟驸马看顾,阿生将来总不会太差,总比他娶怀荒本地女子好。
谢兰因含笑应是,心中却不以为然,难怪秦宗言心心念念不忘造反,要让她看着阿生如此憋屈,她也要造反。谢兰因只是好奇秦宗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等拓跋曜死了以后再造反?他就这么确定自己能活得过拓跋曜?这点谢兰因也曾好奇问过秦宗言,这老色鬼只是笑而不语,谢兰因本身也不是太感兴趣,是故没多问。她心中暗忖,等拓跋曜回了京城,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将来的打算。谢兰因心中隐约有个感觉,这次的平城祭祖恐怕会不太平。
不止谢兰因有这感觉,朝中不少人都有这感觉,太皇太后更甚,她坐在平稳的撵车中就,闭目想着心事。拓跋曜自平定南面后,他的羽翼彻底硬了,自己再也压制不住他了,那么太子……太皇太后紧握手中的珠串,她绝对不会让他借这次机会废太子!
不管底下人心思如何浮动,拓跋曜本身沉稳如山,所谓帝心难测,不过如是。他也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发作太子,他刚立下不世功绩,没必要现在废太子,让自己担上一个刚愎自用的名声,他年纪还轻,留着太子也好。他还要收拾秦家,这会再废太子,对朝堂不利。当然这想法,拓跋曜谁也不曾说过,君夺臣妻可不是好名声,他也不准备让阿菀担着臣妻的名声入宫,他会给她安排一个完美身世。
拓跋曜这想法就是号称简在帝心的谢简都没猜到,谁能想到拓跋曜还会对自己年近三十的孙女念念不忘,在谢简心目中孙女自然还是那小姑娘,可照现在的标准来说,三十岁的妇人都是老妪,有些都当祖母跟夫君分居了。且拓跋曜十几年没见谢知,再强烈的感情都没了,他这时正是最意气奋发的时候,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要个已嫁人生子的妇人,还要赔上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而来的明君名声。
想到他即将要跟阿菀见面,拓跋曜情绪大好,看谁都很顺眼,太子过来请安时他还有闲心指点几句,偶尔兴起还会考校几个年幼皇子的课业。这一切都让皇子们受宠若惊,他们从来没想过父亲还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天。
大皇子也很激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得了父亲关注,即使父亲并不和蔼可亲,可他会关心自己课业,还跟自己谈了半个时辰,即便其中还有别的兄弟,都足够大皇子激动了,他从来没跟父亲相处这么久过!
可是大皇子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郭彦泼了一盆冷水,“大皇子,此行不妙。”
“不妙?”大皇子一怔,困惑的看着郭彦,“先生此言何意?”郭彦做了他十年的幕僚,向来测算无疑,本身又不好名利,也不爱女色,唯独只爱古籍,年代越是久远的古籍他越爱,大皇子对他信任之极,他说什么话他都不会怀疑。
“我——”郭彦欲言而止。
大皇子言辞恳切的说:“先生,我们师徒多年,我早把你当父亲,我们之间又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郭彦长叹一声,“大皇子,我担心陛下到了平城之后会发作太子。”
大皇子不解的看着郭彦,“太子有太皇太后护着,父亲能怎么发作太子?”
郭彦说:“可是现在太皇太后已护不住太子了,陛下南征回来后就没人可以违背陛下的意志了。”
大皇子不屑道:“他除了一个身份,还有什么好的?废了也好。”时至今日,大皇子依然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太子,太子是仗着自己幼时身体好才能鸠占鹊巢,他的太子之位废掉才是大快人心。
郭彦语气沉沉的说:“可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什么?”大皇子愣怔的看着郭彦,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郭彦委婉的劝阻道:“自古废立太子都会引起朝堂大动荡,您向来与世无争,又何必牵扯到这些事里?”
大皇子心头一寒,突然想起自己是如何被父亲厌弃的,他年幼时父亲对自己虽不宠爱,可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漠视,都是他插手了曾大母和父亲的争斗,陷害了谢太傅的孙女,害的她不能入宫才让父亲厌弃至此。当年他就是被人教唆着做了蠢事,如果现在还有人这么对自己——大皇子打了一个哆嗦,惊慌失措的问:“先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其实当年没有任何人挑唆大皇子对付谢知,谢知不可能去利用一个幼儿、太皇太后不屑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别的宫侍也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教坏大皇子,毕竟太皇太后对大皇子还是很宠爱的,他这么做完全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可人做错事后总喜欢给自己找理由,并且不停的宽慰自己,久而久之,那个找来的理由就成了现实。大皇子也正是如此,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当年会这么做,全是身边刁奴怂恿。是故他对身边下人一直很严苛。
郭彦看着面露怯色的大皇子,心中不屑,烂泥巴糊不上墙说的就是他,自己这些年在他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偏偏这蠢货半点长进都没有,不过他还是蠢些好,他对大皇子说:“这次去平城多得是达官显贵,您只要不出头就行。”郭彦的言下之意就是,这次出行的大佬太多,他不过其中一条小鱼,只要自己不作死,没人会注意到他。
“我知道,我明天开始就养病。”大皇子听出了大皇子的言下之意,他嘴上应着,心里却有很多不甘,达官显贵?他可是比达官显贵更尊贵的皇子,达官显贵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