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没去参加太皇太后葬礼,秦纮也没去,他去调兵遣将了,一旦京城警卫军有异动,他随时镇压,秦宗言则带着几名亲信去宫中守灵。拓跋怀已经穿着素服在灵堂跪着了,等秦宗言进来,他起身哑着声音说:“秦将军。”
“陛下节哀。”秦宗言恭敬的说,他对拓跋怀的礼节一向到位。
拓跋怀不动声色的扫了秦宗言一眼,他穿着素服,身上没有戴武器,穿着丧服也不能佩戴武器,他抬手将三炷香递给秦宗言。秦宗言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就在秦宗言手伸到拓跋怀面前时候,他的手腕突然被拓跋怀抓住了,秦宗言下意识的身体一紧,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不想拓跋怀从怀里拔出一把小刀朝秦宗言腰间刺去。
秦宗言身体立刻往旁偏去,同时收紧腹部肌肉,小刀没有刺入他的身体,但还是将他的衣服划破。这些事都在一瞬间发生,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秦宗言的几名心腹反应最快,立刻想要上前拉拓跋怀。却不想拓跋怀对他们怒目而视:“尔等敢以下犯上!”
拓跋怀难得的气势如山让秦宗言的心腹们一下镇住了,他们跟谢知不同,他们自幼长在皇权之下,对皇权有着骨子里的敬畏,拓跋怀对秦宗言喝道:“朕今日诛杀秦贼!谁若阻拦,便同他一样是乱臣贼子!”说着挥刀再次对秦宗言砍去。
秦宗言年纪比拓跋怀大,可身手比拓跋怀好多了,对于拓跋怀的攻击,他刚想反击却想到他若在今日杀了拓跋怀,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的乱臣贼子吗?他只能避开拓跋怀的攻击,可拓跋怀发誓今日要跟秦宗言同归于尽,两人居然绕着大殿跑了起来。在场重臣们皆愣怔的看着这一幕,谢简和谢灏脸色微变,这局不好解,秦家反不反击都是乱臣贼子,可不能让秦宗言杀了拓跋怀,不然将来他登基也没个好名声,可秦宗言不能担当杀君名声,别人也不愿意担……
谢灏倒是无所谓,可谢简目光死死盯着儿子,谢家绝对不能担这名声,谢灏的身手也插不进两人的争斗。于波神色不定的看着将军和拓跋怀的缠斗,要在以前他肯定不假思索的上前杀了拓跋怀,可他现在还有王家的孙子……他犹豫了一会,咬了咬牙想要上前用身体替秦宗言挡刀。
没想一条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插入了缠斗中的两人,黑色身影一伸手就抓住了拓跋怀持刀的手,“咔嚓”一声,拓跋怀的手骨折断,拓跋怀惨叫一声,目光死死的瞪着来人,来人不为所动,折断拓跋怀手骨后也没停下动作,而是干净利落的将拓跋怀的颈骨也折断了。拓跋怀瞪大眼睛,满脸错愕的倒地,死不瞑目,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大庭广众之下杀自己。
第275章 宫廷变(六)
秦宗言和拓跋怀这番缠斗时间极短, 很多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拓跋怀已经黑衣人杀死了?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倒地的拓跋怀,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还是秦宗言反应最快, 他抬脚将救下自己的黑衣人踹到在地,怒喝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小畜生压下去!”
初一杀了拓跋怀后便沉默的垂手站在秦宗言身后,被秦宗言踢了一脚也不反抗,任他把自己踢倒在地,由秦宗言的亲卫们把他拉走, 他脸上依然还戴着黑纱罩。初一因面容损毁, 平日很少出门, 即便出门也以黑纱覆面, 在场官员大部分都没见过他,他只有爵位没有官职, 基本不用上朝, 众人只知新任永安侯性情孤僻、面容可惧, 并不知他身手居然如此好。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初一身手好, 而是陛下死了!被人杀了!众人面面相觑,短短两年时间拓跋氏死了两任皇帝, 居然还都是被秦家杀死的。拓跋曜虽是拓跋庶人下的手,可谁不知道他以前的心腹幕僚郭彦现在是郭侍郎,郭侍郎还是秦家的女婿。
众人正想着郭彦,郭彦已越众而出, 沉声道:“快宣太医令前来替陛下诊治!陛下因悲伤过度, 服食五石散失态!”
众大臣:“……”人都死了, 宣什么太医令,也从来未听闻陛下有服食五石散。
这会卢皇后也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她满脸泪痕,一见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拓跋怀,她跪在拓跋怀面前,掩面放声大哭,“陛下!臣妾屡屡劝说您勿进五石散,五石散伤身!”卢皇后是太皇太后替拓跋怀挑选的妻子,拓跋怀看中卢氏的身世却对她从来不交心,拓跋曜在世时夫妻间只有虚伪的温柔,等拓跋曜身死,拓跋怀在兵荒马乱时登基,卢皇后就成了宫里的摆设,只比拓跋怀另两个宫女出身的嫔妃多了几分名分上的尊荣。
这样的生活如何能让卢皇后对拓跋怀有什么夫妻情义?她早被玉娘说通,答应配合秦家应付诸臣,谢知答应她事成之后可以带着大比嫁妆出宫生活。卢皇后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生活,脸上泪水流得更急,甚至都不顾害怕,伸手握着拓跋怀的手:“快宣太医令!”她来之前得到玉娘的授意,让自己全力配合郭彦,郭彦说拓跋怀服食五石散、现在没死,他就是服食五石散、现在没死。
莫怪卢皇后信任谢知,谢知可比拓跋怀靠谱多了。卢家在拓跋曜、彭城王身死后元气大伤,即便是汉人世家也不得秦宗言重视,她一个不得宠的王妃能跳过铸金人这步,直接册封皇后全仰仗谢知鼎力支持,之后她在宫中的舒服日子也是谢知给的,她只信任也只能仰仗谢知。
能当成官的人都不是傻子,即使在场有不少人是靠着身份晋升的勋贵,这会也都看明白了,秦家不知什么时候说通了卢皇后,能让卢皇后配合秦家。别看卢皇后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后,拓跋怀在世时她说的话没人听,可现在拓跋怀死了,她就代表皇室正统。
太医令匆匆赶到,他顶着众人视线压力战战兢兢的给死去的拓跋怀把脉,秦宗言也没准备让太医在大庭广众下演戏,吩咐侍卫把拓跋怀抬进去,卢皇后抹着眼泪跟在身后。
秦宗言转身对臣子道:“我们先送太皇太后。”他也没说拓跋怀没死的话,以他的身份也不用说这些话,这种事由底下人来做即可。
面对突然冲入大殿的秦家精卫,臣子们还能说什么?只能沉默的听秦宗言的话,也不是所有人都没勇气反对,可敢反对的人尚来不及说话就被人压下去了。大家都是体面人,看着同僚被这么侍卫如此不体面的压下去,大家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秦宗言给太皇太后上过香,让人将太皇太后灵柩移到寺庙,等她寝陵收拾完毕就下葬。本来秦宗言还想给崔氏一个体面,可拓跋怀做了这种事,他哪还有什么心思给他们这体面?他面沉如水的回到将军府,谢简、谢灏、郭良、郭彦、于波等人都已经在书房等他,他看到这些人轻哼了一声,谢简和谢灏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出头也就算,可于波这老小子居然也敢犹豫,果然地位上去了,人的心就大了。
于波自觉理亏,低着头不敢看秦宗言,秦宗言踢了他一脚,“你这小子年纪大了,手脚也不灵便了?”
秦宗言这么挑破,于波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替自己喊冤,“将军,我本来想替你挡刀的,可是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了,比不上年轻人了。”
秦宗言神色微缓,他还是知道于波的忠心,要是自己有危险,他肯定能替自己挡刀,他喝道:“还不给我滚!”
于波很顺溜的滚到墙角,谢简、谢灏等人嘴角抽了抽,他们再厚颜无耻也做不到于波这样。
秦宗言回头看众人,“你们说这件事该如何?”
在场之中谢简年纪最大,又是秦宗言的岳父,大家都看向谢简,谢简说:“既然朝堂上都说陛下服食五石散了,就说他发散不够而薨。”总不能说陛下是给臣子杀死的吧?对着天下臣民总要有张遮羞布的。
秦宗言微微颔首,“那你们以为谁为新帝比较好?”
众人互视一眼,拓跋怀刚死,秦宗言肯定不会马上登基,肯定会另选新帝,拓跋怀是有儿子的,但他儿子是贺兰氏所出,他一旦登基,贺兰氏就是太后,对秦家不利,还不如让前太子长子登基,他生母是秦宗言的孙女。且太子死前没有被废,他儿子接替皇位礼法上也说得过去。
秦宗言也想让自己外曾孙即位,孙女当太后总比贺兰家的人当太后好,他轻叩书案,突然想起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贺兰英雄,他浓眉一皱,“贺兰英雄去哪里了?”
众人一怔,也同时想起他们一整天都没见贺兰英雄,他这是逃了?
秦宗言随口问了一句,想到儿子正派人看着贺兰英雄也就没太担心,“等太皇太后和先帝落葬便让新帝登基。”
一般来说都是新帝登基后先帝再落葬的,毕竟皇帝的葬礼不可能在简薄,可秦宗言被拓跋怀恶心了一把,不愿再给拓跋皇室面子,直接让人把拓跋怀跟拓跋曜葬在一起,让他们父子在九泉之下团聚。谢简等人也没反对,秦宗言还在气头上,没必要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跟他顶着干,只要他不气得马上自己登基就好。
“将军。”这时门外响起侍从的声音。
“何事?”秦宗言问,留在书房外守卫的侍从都是他心腹,没有重要事不会通传。
“女君派人来送消息。”侍从说,女君很少会直接跟将军通传消息,尤其是眼下这种特殊时期,她送来的消息肯定特别重要,侍从不敢耽搁,人一来就过来禀告了。
“让人进来。”秦宗言说,儿媳不是没分寸的人,能在时候让人送来的消息肯定跟宫里有关。
进来的人是玉娘,她神色凝重,入内给秦宗言行礼后便道:“将军,宫里大皇子生下来时就被人换了,现在的孩子是先帝从外面找来的。”
“真正的大皇子去哪里了?”秦宗言问。
玉娘说:“被范阳王带走了。”
“什么?”玉娘的话让秦宗言、谢简、谢灏都脸色微变,他们惊讶的不是大皇子是假的,而是居然是拓跋贺带走了大皇子,秦宗言追问:“不是贺兰英雄?”
“不是,我逼问过了,先帝身边的贴身内侍亲口说是范阳王带走大皇子的。”大皇子刚满周岁,他出生就被人换了,刚出生的孩子能有多大?随便塞在什么地方就能带走了。玉娘之前跟谢知在外地,对后宫掌控力度不够,这次回来她彻底掌握了后宫,她巡视了几个后妃宫室,立刻发现了贺兰贵人对自己孩子的态度有些不对劲,逼问了贺兰贵人后才发现大皇子居然早被换了。
其实这事是拓跋怀和拓跋贺暗中布置的,瞒着贺兰贵人和贺兰英雄,但贺兰贵人是亲娘,她生完孩子昏迷前见过亲生子,也记住了他脖子有颗痣,等醒来后孩子脖子上就没痣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到底心里对孩子不在意。玉娘何等心细,一下感觉贺兰氏态度不对,逼问了一回就什么都清楚了,事情重大,玉娘不敢耽搁,立刻回来跟姑娘说了,姑娘让她来回报将军。
秦宗言眼皮一跳,“立刻让人把范阳王府围了。”
玉娘说:“我已经派人去范阳王府了,王府一切如常,只少了范阳王。”范阳王只有跟谢宁馨生的五个孩子,可他这次五个孩子一个都没带走。
谢简立刻道:“将军——”那五个孩子是陈留的命根子,就算拓跋贺造反,他也没把自己五个外孙的命留下。
秦宗言摆手说:“等事情一了,就让陈留大长公主把几个孩子接回谢家。”秦宗言还不至于跟几个孩子计较,不过他没想到拓跋贺居然会做这种事,他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看了他们拓跋家,各个都挺有血气的。”
第276章 宫廷变(七)
秦宗言的话, 在场的人都不敢接口,他们总不能说拓跋家男子是挺有血气的, 拓跋怀即使不得已当了秦家的傀儡, 死前也差点反咬了秦宗言一口。秦宗言本来是计划逼拓跋怀联合贺兰英雄对付自己,然后把杀拓跋怀的罪名按在贺兰英雄头上,自己成为救主大功臣。没想拓跋怀居然会亲自下手对付他, 逼得秦宗言不得已将他杀了,即便亲自动手的人不是秦宗言,可谁不知道永安侯是秦家养大的,秦家几兄弟都把他当儿子。
拓跋怀会亲自对秦宗言动手,也不是一时激愤,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能被拓跋曜看重继承皇位, 即使是不得已的选择, 也证明他不是傻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醒,秦家有反心把自己当傀儡, 贺兰英雄又何尝不是?他防着秦家也防着贺兰英雄,这次秦家把自己逼到不得不跟贺兰英雄联手, 就代表秦宗言已对自己动了杀心, 他早就走投无路, 留下是死, 跟贺兰英雄走也是死, 且贺兰英雄能不能斗过秦家还不好说。
拓跋怀思来想去, 最后决定奋力一搏, 运气好跟秦宗言同归于尽,能让秦家元气大伤,也能让拓跋氏缓口气;要是运气不好没伤到秦宗言,也能让秦宗言担个杀君的名声,让后人知道秦家的狼子野心。当然这也是拓跋怀最无奈的选择,若他还有第二条路,他肯定不会如此。
拓跋怀不信贺兰英雄,但他信任拓跋贺,他是父亲的心腹,或许他才能比不上父亲别的心腹,可他对拓跋氏是绝对的忠心,所以拓跋怀在唯一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把儿子托付给拓跋贺,一旦秦家真做了最后一步,留着他儿子说不定拓跋家还有反击的机会。他们魏国太|祖不就复国成功了吗?拓跋怀带着这么一丝奢望,将儿子郑重托付给了拓跋贺。
拓跋贺才能平庸,虽说他是宗室,可他却是因为跟谢宁馨成亲而入了拓跋曜的眼,也正因为这点,即使大家都能看出他是拓跋曜的心腹,也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即使是秦纮,他都下意识忽略了拓跋贺,他既没有兵权也没有实权,跟宁馨离婚后一直待在范阳王府闭门不出,谁会把他当一回事?因此在玉娘调查出是范阳王带走皇长子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谢宁馨在崔府养胎,她到底岁数有点大了,怀胎有些艰难,之前就流了一胎,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敢告诉她,陈留流着泪来将军府找谢知,只想求谢知留几个孩子一命,她都没想拓跋贺能干出这种事?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孩子吗?
“他怎么会担心?有我和阿菀在,难道我们还能坐视他孩子去死?”谢兰因冷笑的对谢简道:“倒是您越大越心软,连几个外孙都来找我求情。”当初他跟阿娘把他们兄妹阿弟丢下,可半点都没犹豫过。
谢简:“……”他抛妻弃子来魏国的事要被子女说一辈子,这是他理亏,所以也只能默默任女儿发泄。
谢知眉头紧皱,对谢兰因和谢简道:“大父、阿娘,我出去一趟。”她这会哪有闲心管拓跋贺的儿子,她担心的是初一,这小子怎么就敢大庭广众下杀了拓跋怀?他不是都制住拓跋怀了吗?为什么不收手?为什么要杀了他?
谢兰因叫住女儿:“天牢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去?叫玉娘去吧。你放心,没人敢怠慢初一。”谢兰因提起初一也额头直跳,“一个个都不省心!”他怎么敢杀了拓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