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军毕竟是皇上的亲军,太子辅政多年,才不过掌握了一个黄鸣吉,汴王能把刘晋也推到副统领的位置上,已经是殊为不易。
若不是有刘晋,此番汴王在宫中必定不能有如此手段。但就算有刘晋,他从羽林军调任神武军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他们手上的人真的不多。三万神武军,忠心耿耿跟着姚矢志的至少有一半。剩下的一半里,黄鸣吉又占了一多半。原以为剩下的已经都被笼络过来了,可是事到临头还是出了岔子,那些人里竟然又有两三成是故意投奔过来的奸细,关键时刻给了他们反戈一击。
所以真正算起来,他们手上能在宫中调动的兵力只有四千人。
四千人,既拼不过姚矢志,也不敢跟黄鸣吉硬抗,只能是兵行险着、强占先机,把有限的兵力全都用在刀刃上,兵分三路,尽快让皇上写下传位遗诏,同时杀了太子、掌控朝臣。三件事只要做成两件,皇位就差不多可以攥在手中了!
眼下,朝臣已经顺利地落进了刘晋的手中。太子眼看也逃不脱追兵。刘房洲想着已经落到汴王手中的皇上,志在必得的神情更多了几分激动。
大事将成!有了今日的从龙之功和今后的国丈之位,他就是大周今后的第一和唯一的权臣!从此再无家族可以与刘家比肩!
刘房洲的判断没有错,太子果然没能逃脱他的追击,最终被他围堵在了一处偏僻的宫室之中。
厮杀之后,太子身后跟着的禁卫军已全军覆没,只剩几个银面暗卫还护在连连咳嗽的太子身前。刘房洲在兵士们的护卫下缓缓走近,在离太子还有一二十步时停下:“太子殿下何不束手就擒呢?兵刃加身的滋味并不好受。”
第351章 暴雨绿花
太子猛烈地咳嗽了一会儿,才忍住了咳意,竟是笑了笑:“左相这是暗示孤,会赐孤一个体面的死法吗?”
刘房洲冷漠道:“微臣不敢。但太子若愿意,微臣自当为太子效命。”说着,一摆手,一个亲兵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了过来。
刘房洲拿过小药瓶,看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投毒弑君,皇上震怒,特赐殿下鸩酒。”
太子笑了起来。笑声又引发了咳嗽,这次咳了许久才停歇。
刘房洲压抑着不耐烦,盯着太子:“殿下,一声咳嗽并不能拖延多少时辰,何必呢?”
太子仰头无声地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笑容,转过头看着刘房洲时,神情颇有几分嘲弄:“左相大人,你为了帮汴王夺位,如此殚精竭虑地操劳,甚至不惜动用太医院多年的暗线,引导皇上一步步地服食虎狼之药而上瘾,是否想过……若此刻皇上尚在,而汴王却突然死了,左相大人该当如何?”
“太子殿下莫要信口开河!”刘房洲猛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驳斥道,“汴王春秋正盛,又不曾服食虎狼之药,如何会突然就死了!”
“呵呵呵……左相大人只急着反驳汴王之事,看来孤猜得不错,父皇那虎狼之药,果然是刘相提供的方子。左相大人,孤有一事未解,若左相大人能为孤解惑,孤不但自愿服下鸩酒,还愿意留下认罪书一封,只求换果郡王一条性命,给孤在这世间留下一点血脉。左相大人以为如何?”
刘房洲闻言双眸顿时精光一闪。
汴王登基,史书上难免留下骂名,弄不好他也是一样。但若是皇帝有诏书、太子又有认罪书,那就大不一样了。到时候太子就是铁板钉钉的真谋逆。而一个逆贼的遗孤,他杀与不杀,已经死了的太子又从哪里知道呢?
刘房洲脸上容色不动:“太子请问。”
太子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相当长久。但刘房洲为了拿到太子的认罪书,这次倒是耐心地忍了。
太子咳得站不住,最后不得不坐在了地上,两名银面暗卫赶紧一左一右扶着他。另一名暗卫在太子身后以内力推掌在太子背心。太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说话还是带着严重的喘息:“当年……当……”
刘房洲有些着急,忍不住靠近了些,往前走了几步:“太子说什么?可否大声些?”
太子喘息着道:“当……当年……”
刘房洲眉头皱起,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太子说,当年什么?”
太子又咳嗽了起来,便咳嗽边艰难地道:“当年……嘉熠……嘉熠及笄……曾经……送给父皇一个……一个……”
咳得实在厉害,太子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双手举着放在唇边。
刘房洲有些听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嘉熠及笄,和太子的疑惑不解有什么关系?他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蹙眉道:“太子殿下到底在说什……”
一抬头,看到太子双手捂着帕子,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直直地看着他。
刘房洲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太子那张帕子上沾着的血迹和血迹中突然爆出的一大片细碎碧绿的幽光。
满殿之人,只除了太子和他身后的三名银面暗卫,无人幸免。
太子沾着血的手迅速地拍向身后的一处墙砖,脚下的地面突然翻转,四人一起掉了下去。四人落下之后,那一块地面翻转了一周,自动严丝合缝地恢复原状。
等殿外的叛军冲进来,只见满殿死尸,而太子和他的暗卫都不知去向。
地下的暗道中,太子伏在暗卫的背上,颠簸中咳嗽得仿佛像是在笑什么一般:“……嘉……嘉熠的点子……果然都是很好用的。可惜……可惜了我的暴……暴雨绿花针用掉了,不能留……留给果儿了。”
地面之上,屠果找太子找得简直要疯。
父亲的身体其实并不好。早在他出生那年,太子被幽禁时就伤了身子,这些年情思郁结,又整日里忙着朝政,身子就没有彻底舒坦过。
最近几个月,父亲还动不动就被皇祖父罚跪。整夜整夜的寒气侵袭,第二天还不让休息,伤的不仅是双腿,还有他的双肺!
姑姑悄悄请来的医生都给父亲说了好几次了,他必须休养、休养!可父亲根本休养不下来。
皇祖父一个劲儿地打压父亲,父亲若还要休养,整个东宫的人可能都要没了活路!
屠果突然觉得好恨,好恨!恨那个被称作皇祖父的老东西老而不死!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从来都是阴暗诡谲的地狱!
第352章 该不该杀
知道父亲被汴王的人扣押在勤政殿后,屠果毫不犹豫地把找皇上的事扔给姚矢志和晕过去的皇后,带着黄鸣吉就往勤政殿跑。
他对皇后其实半丝感情都没有,他管她去死!他现在要赶快去找他的父亲!他要救出他的父亲!
黄鸣吉带着禁军一到,刘晋遥遥看了他们一眼,竟然二话不说招手就让自己的人撤了。
黄鸣吉有些不明所以,一时竟分不清刘晋到底是不是汴王那边的叛贼了。不过殿门打开,里面被关押的朝臣们倒是齐齐对他一片骂声。
黄鸣吉看看自己手下以为会一番血战、结果却没有损伤一兵一卒的弟兄们,看了这些大臣们一眼,没有吭声。
带着太子一系的禁军前来解救了众位大臣的皇长孙屠果受到了所有人真心诚意的感激。
只不过,屠果完全没有心思理会。听说太子被左相带人追杀,他立刻带着人一路追了过去。
几名武将自告奋勇跟着他一起去解救太子。还有人主动领着人往其它的方向去找太子和冀王、汴王的踪迹。
半个时辰后,太子还没有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的消息先报了回来:有一队找人的武将遇到了一伙仓皇逃窜的叛军,叛军被擒后供出一件天大的事——皇上还活着,但是汴王被杀死了!
关于这一日的情形,后来的史书只留下了一句简单的记载:景泰二十一年九月初八,圣驾突发恶疾,汴王逼宫,帝杀之。
帝都变乱之后,景泰帝依旧嘴角留涎、四肢颤抖、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一句,虽没有立刻咽气,但显然是无法再临朝理政了。
冀王、襄王、右相、六部尚书一起到圣驾前请命,让身子渐渐愈可的太子监国。
景泰帝呜呜了几声,大家就都当他准了。
景泰二十一年九月十六,病愈的太子重新监国理政,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朝纲。
之前宫变中所有参与叛逆的人,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砍头的砍头、该抄斩的抄斩。刑部、大理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连京兆府和宗正寺都跟着忙了个一塌糊涂。
这天,宗正寺卿常禄伯费伯爷的夫人携礼物上门致谢,聊了一会儿费半月出嫁以后的情况,又聊了两句费伯爷最近忙得整天抱怨的事儿,顺嘴便提到了朝堂上如今吵得不可开交的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对前左相之子、神武军前副统领刘晋的处置。
前左相刘房洲是这次宫变附逆的首罪之人,虽说已经死在宫变之中,但全家上下满门抄斩那是绝对少不了的。可在他的儿子刘晋该不该杀的问题上,朝堂上的意见却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分歧。
绝大部分朝臣都觉得刘晋该杀。因为刘晋当日擅自带兵围困勤政殿,关押满朝文武官员,并且杀了不少禁军中反戈的将官和兵士。他的罪责一点儿也不必他父亲刘房洲轻,不但该杀,而且应该判以腰斩、车裂之类的重刑,以儆效尤。
但负责审理此案的刑部尚书闽东青闵大人却觉得此人不该杀。因为根据当时现场众人的口供,刘晋除了手下禁军突然生变时杀了人、命令手下与反戈军进行了血战以外,没有说过一句叛逆的话,也没有伤害过殿内任何一位大臣。
在那场宫变中,的确有好几位大人在跟着太子突围时被乱箭射死射伤,但放箭的命令不是刘晋下的。相反,真正听从刘晋命令的将官都没有执行刘房洲之令。相反,那些被流箭所伤的朝臣,都是刘晋及时安排太医诊治的。
除此之外,闽东青还有一个之所以坚持不该杀刘晋的理由:皇长孙带着黄鸣吉赶到勤政殿的时候,如果刘晋丧心病狂,他完全可以以满殿的朝臣当人质。可实际上他那么做了吗?没有。
刘晋不但没有挟持任何人质,相反,他毫不迟疑地带着人离开了,实质上相当于把所有人直接放了。
闽东青甚至当着太子的面毫不客气地说:根据刘晋当日的表现,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假如不是士兵哗变、太子带人突围,刘晋其实可以做到把殿中的所有人毫发无伤地交到黄鸣吉的手上。
虽然,刘晋被捕入狱后一个字都不肯说。但闽东青坚持认为,根据一切已经调查到的证据来看,刘晋不是逆贼,相反,他是宫变中保障了绝大多数朝臣人身安全的有功之臣!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闽东青简直就是个牛板筋!这么脑子一根筋、只认法理不认主君的货,到底是怎么在官场上一步一步做到刑部尚书的?
第353章 功过相抵
连速来做事圆润的大理寺卿甘平戟这回都想不出来什么话能帮这位耿直的同僚了。这也就是闽东青的闺女嫁给了太子。如果闽东青不是太子亲亲的岳父,朝上骂他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一百回!
太子倒是不至于因为岳父大人说了这样耿直的话就跟他生气,可对于刘晋的处置,太子也的确十分头疼。这不,别人的罪都判得差不多了,就这刘晋的事儿每天在朝堂上争吵一回,始终不能有一个定论。
费夫人走后,百里芸心里倒是有了一个想法。她觉得,这个刘晋,还是蛮有个性的嘛!在这个忠君忠父的年代,既能跟着造反,不把荒淫无道的皇帝放在眼里,又能不跟着老爹祸害德才兼备的储君,还能无视众人的议论,我想关朝臣我就关了,我觉得该放我就放了。
这种行为,这种调调,怎么越琢磨越跟自家老头儿有点像呢?
百里芸越琢磨越像,然后就越觉得这个人有意思。眼珠子骨碌一转,隔着墙把拓跋猎叫了过来,这样那样嘀嘀咕咕了一通。
拓跋猎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乐意,但想到小狼专门找他来办这事儿,那点儿酸溜溜过去,心里面又生出了几分甜来。
箍着媳妇的小腰将她搂进怀里,惩罚地小咬了一下她的小嘴儿:“叫我来,就为了别的男人的事儿?”
百里芸嘶地捂住嘴,傻傻问了句:“别的男人?谁?”说完了才恍然大悟,“你说刘晋啊!呀,真是身边美男太多了,我都没反应过来他还是个男人。”
拓跋猎顿时圆满了。
第二天,正赶上逢五逢十的大朝会,从来都不爱上朝的东亭郡王拓跋猎上朝了。
奏报逆贼处置进展情况的时候,刘晋的案子该如何判决的问题再一次引发了朝堂的大辩论。太子在御座上疲惫地扶了扶额头,只觉此事真是他辅政以来从所未有地棘手。
忽然,一个在朝堂上很少出现也从不发言的昂藏男子站了出来,声音十分洪亮地道:“启禀太子,关于刘晋的处置,臣有一言!”
满朝一诧。就连太子都愣了一愣:“东亭郡王有何高见?”
拓跋猎半句话都不啰嗦,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牌,朗声道:“臣受未婚妻嘉熠公主所托,愿以一块免死金牌和此次护驾之功抵此次刘晋之罪。”
朝堂轰然。这是什么情况?啊?嘉熠公主可是这次宫变中护驾的最大功臣啊!虽说没有人对外公布细节,但皇上之所以能够在汴王逼宫时突然逆袭杀死了汴王,连皇上都激动地点着头,承认是嘉熠公主护驾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