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素日信重他、培养他、教导他,但这不是他就能自作主张的理由。大人会不会阻止是大人的事。但自以为大人不会阻止就不经大人那一关,那就是他的错。
其实,同在朝堂之上,即使上司在底下不同意,属官还是可以在朝堂上一意孤行地坚持把要奏报的事情奏报出来的。并不算违背规矩。但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是对上司的不赞同、不尊重,几乎等同于撕破脸。
左白柏倒不是想要跟上司撕破脸,他是真没想到米大人会不赞同。还是那句话,陡然掌握到这么重大的线索,他满腔都是斗天斗地斗权贵的热血,太激动了。
不能不说,背后之人有意把消息透露给他,挑人挑得极准。
“左大人不知从何处看出米某不会阻止?”米大人不解地看着他,正容问道:“难道左大人看不出,我大周如今的太子殿下既贤且能,才干卓着、雄才大略,身为储君今后必可带领大周兴盛永昌?——而大周越来越强盛,谁最不安?”
米大人缓缓地踱着步子,目光深沉镇定,话已经不只是说给手下,而是给满朝文武听的:“嘉熠长公主既为皇室长公主、太子尊敬爱戴的长辈,又为镇北王府的儿媳、目前代掌二十万镇北军的东亭郡王的爱妻。正因为有她在,有她与皇家和镇北王府的情分在,五年来西北还政之事才如此顺遂。——而眼看西北之事就要尘埃落定,谁最焦躁?”
米大人的目光缓缓掠过满朝文武百官若有所思的脸:“嘉熠长公主于国之功、于陛下登基之功、于护持大周江山之功,有些大人知道得多一些,有些大人知道得少一些,还有些近些年才进朝堂的大人可能并不知晓。本官所知,略比在场的大多数大人多一些。别的不说,只说当年太子殿下幼年时在京中走失,曾得嘉熠长公主亲自教养。以及……”
米大人说到此处,恰到好处地停顿下来,征询地看向皇帝。
皇帝微微颔首。
米大人这才把百里芸在初平元年为了稳定国势,一声不吭地把嫁妆都耗空一事言简意赅地讲了出来。
满朝文武震惊!
这么大的功劳,嘉熠长公主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连穆铁锤也惊了,他身为皇帝心腹,却是当真不知这段往事。当下忍不住问百里敦道:“米大人所说,当真?嘉熠长公主的嫁妆全都救济了百姓?”
第729章 何为正气
当年,嘉熠长公主的嫁妆可是震动整个京城。很多内命妇回去悄悄给夫君说,看着这嫁妆是按照皇后的规格来的,可说不好比皇后的还要丰厚!堪称富可敌国!
那么多嫁妆,竟然早在八年前就默默地为了国家和百姓,耗空了?
穆铁锤的嗓门大,问声一出,满朝文武纷纷求证地朝着百里敦看了过来。百里敦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众皆默然。
米大人沉声道:“以上,只不过是嘉熠长公主为国为民所为之一二。除此之外,不知还有几多,本官只是隐隐听闻,不便在此猜度。然而,我等臣子不知,不等于皇上不知、太子不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知。”
米大人把满朝文武都看过一遍,缓缓转身来,低头看向左白柏:“皇上信重嘉熠长公主和百里家,自有皇上的道理。太子敬嘉熠长公主如母,也自有当年的缘故。太后娘娘睿智,皇后娘娘贤德。整个宫中的贵人一团和睦,有志一同地爱重嘉熠长公主,善待她的孩儿,莫非都要于我等朝臣一一解释清楚其中因果,我等为人臣子者,才算是得到了皇家的看重?”
“属下不敢做此想!”左白柏头上开始冒汗。君为上,臣为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身为君主,身为皇家,宠爱哪个、看重哪个,何须时时事事给臣下一个交代?更可况,人家根本没有牵涉朝政,只是在后宫的范围之内宠一宠自家的外孙外孙女,如此而已!
“你是不敢想,可你已经做了!”米大人的语气渐渐转厉,“十余年来,嘉熠长公主为国为民、为百姓、为江山社稷所做的一切,你看不见!五年来,太子为了收回西北政权,所付出的一切辛苦努力,你看不见!大周的稳定、强盛、和睦,环伺之敌恨不能大周立刻乱起来的图谋,你统统都不在乎!你只看得见你手里那点儿闻风奏事之权!”
米中正大喝道:“左白柏!你今日给我听清楚了!莫说现在只不过是有人恶意中伤,破坏我大周政局安稳。就是真有人弄出一堆的证据,非要把屎盆子往太子和嘉熠长公主头上扣,我米中正也会第一个站出来为两位殿下作保!并且要头一个点火烧了那些子伪证!我米中正,一生做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敢拿我一生清明为太子和嘉熠长公主二人作保!保他二人,人品贵重,绝不会有那等苟且之事!”
米大人身后不远处,百里辰敬服地看着这位一身正气的老大人,拳头激动得微微颤抖,眼眶湿润了。
这才叫御史!这才是身为言官该有的大无畏气概!这才叫于国于君的耿耿忠心!
不能不说,一辈子正气凛然的御史台掌权人的威严大喝,带动力是惊人的。人人心中都有家国大义,只不过有的人多些,明显些。有的人少些,隐晦些。但当有人于危机中挺身而出高举旗帜,人人心中的良知都会觉醒!
首先站出来呼应米中正的,竟然是朝中资格最老、性格也最稳重的七十岁的中书令、右相李缁。老大人身形偏瘦,官袍都看着有些飘,头发胡子都几乎白尽了。一步迈出来,苍老的声音却是激扬铿锵:“老臣,愿与米大人同为二位殿下作保!谁若受敌国蛊惑,再敢散播恶毒谣言,老臣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誓不与之干休!”
说完,还特意朝着已经一脸惨白的左白柏瞟了一眼:“若是有人要以我李家乃是百里氏亲家的由头来参,随他参!我家既然是百里家的亲家,百里家的人品如何,难道老夫还不如一个外人清楚不成?”
吏部尚书李留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跟着老父的步子也出列道:“举贤不避亲,作保更加不必!满朝文武,臣不信,有人能比臣这个儿女亲家更熟悉百里家的家教人品!至少,无论是太子还是嘉熠长公主,或者是两人一起在场,臣都是亲自陪同过多次的!臣,愿为二位殿下作保!”
穆铁锤一听这话,暗乐。当即大步一迈也走了出来,朝上行礼,声若洪钟道:“末将也愿为二位殿下作保!臣的独女嫁给了镇北王世子,前些日子臣妻去看女儿,还听她说嘉熠长公主如何平易近人、如何得婆母和掌家人看重。若是长公主是那无德之人,莫非镇北王府众人也都是蠢的不成?”
娘家是沆瀣一气护着,皇上是被蒙蔽着,婆家是蠢的,就你御史左大人一个人心明眼亮看得清堂堂长公主是个妖精?
第730章 抓到源头
此时,一向威严的左相闽东青,和此刻俊容已经不再黯沉的国舅闵圭,父子俩也双双站了出来:“臣愿为太子殿下和嘉熠长公主殿下作保!”
紧接着,当年宫变中深受百里芸救家大恩的诸位大人都争先恐后地跟着出来作保。然后李粮满家父子叔侄们交好的同僚旧友也都出来站边。百里家从当年的老将军的旧属往下,更是纷纷出列主动作保。
剩下的朝臣一看片刻间满朝文武过半都出来作保了,唯恐留下来成了万人敌,赶忙也都跟上。
整个朝堂,竟是没剩下一人。
直到此时,初平帝才终于开口了。语气平稳清淡,一如往昔,竟似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底下朝臣们的影响:“宗正寺怎么看?”
众臣恍然回过神来。是哦!这事儿多到底是皇家宗祠里的事儿。这边又打又闹的,人宗正寺正卿费伯爷那边儿,还一声都没出呢!
众目睽睽之下,费伯爷应声出来了。一张略肥的富态脸上全无平日的笑意,十分严肃地回皇帝地话:“我屠氏皇族,多年来还未曾遭受过如此诬蔑,其用心之险恶,几可灭家亡国!臣以为,当启动皇家亲卫,速查、严查!查实造谣生事之人,严惩不贷!”
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后宫中也正闹着。
皇后闵虫儿已经两日一夜没怎么阖眼,自从嫁给初平帝以来,她一贯是温和宽容、以德服人。这一次,她罕见地拿出了从未有过的雷霆手段,在整个后宫中严查速审、刑讯逼供,说抓走就抓走、说杖杀就杖杀!
这一次的事件从内宫发起,速度太快,威胁太重,闵虫儿浑身的警惕都被激了起来,仿佛一只温柔的狮子,突然发现领地被人无声无息地侵入,站起身愤怒地竖起了鬃毛!
内宫是皇帝的后殿,是她的丈夫疲累时休憩的地方,是由她一手掌管的领地!她怎么能容忍,有人在她的地域里兴风作浪,败坏她家人的名誉、毁坏她丈夫的江山!
皎月公主带着拓拔元蔚跟在母亲的身边,忍住心里的不适,一步步看着母亲收拾刁奴、清理宫闱、审明背后主使,心里的愤怒一点点地被抚平,渐渐地化成了一种独属于皇家的骄傲和坚韧。
看到最初传播流言的几个宫人终于被抓住,审出的背后隐藏的黑手,她按捺着心里的激动,抱着怀里肥肥的小包子,悄悄地在她耳边道:“我说什么来着?我母后厉害着呢,必能给你们申冤!”
自从那回母亲当着面儿点醒了自己,皎月公主是真的让点透了。父亲沉稳,母亲宽厚,生长的环境又顺遂,屠皎本就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一朝被点醒,孩子秉性温善,很快就放开了,主动去跟拓拔元蔚和解。
拓拔元蔚其实是个好哄的。你心里不喜她,脸上再装着笑,她也不乐意搭理你。但你若真情真性的,哪怕不小心打着了她,她也不会真跟你生气。
且在这深宫里,小孩子是真的寂寞的。
看着原本让人头疼的小妹妹果然如母亲说的一般,真心相待就很好处,屠皎再看元蔚也越发多了几分柔软。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刚刚滋长柔软母性的时候,见元蔚想娘,忍不住越发怜爱,待小包子很是温柔了起来。
拓拔元蔚识得人的好,渐渐地也习惯了出出进进地都跟公主姐姐在一处,相处越发得宜。若不是如此,皇后娘娘要去给太后娘娘侍疾时,也不敢把她就跟女儿干脆放在一处。
几个人刚刚先后病下,宫里流言就起来了。贴身小宫女儿过来跟屠皎咬耳朵时,屠皎正躺在病床上头晕发昏。听见有流言说皇祖母和她病下都是因着拓拔元蔚是灾星,跟宫中贵人相克,气得当即丢开脑门上的帕子坐了起来!
“都是什么人在那里胡说八道?让嬷嬷把人抓起来,狠狠地打!”
小元蔚正坐在公主姐姐头跟前给她吹“仙气”,听见了小宫女的话,懵了一懵:“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个傻的呀?连乐姨姨都说,我最可爱了,是家里长辈的福星!谁要是跟我常待在一起,就能笑口常开、老怀大慰,说不定能多活好几岁!”
乐姨姨可是星象命理的高手!乱传闲话的人没文化吧?
皎月公主生怕妹妹受了委屈,赶忙抱住小肉团子:“蔚儿说得对!咱们生病根本跟你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也是皇祖母离了你这个小福星,这才寂寞无趣得生病了!”
元蔚深以为然。
第731章 郡主发威
后来的流言,皎月公主是背着妹妹听的,没敢让拓拔元蔚知道。但她自己听了以后倒是替妹妹气得不行。
后来还是皇后娘娘想得明白,知道但凡流言与其瞒着当事人让不小心听到,还不如刚开始就正面说清。叫了她俩去,仔仔细细地把坏人传了什么样的流言,又为什么要传这样的流言给两个孩子讲了清楚。
拓拔元蔚果然就没有难过,还很聪明地认真总结:“坏人说我是灾星,是想让皇外祖母、皇舅母、舅母和公主姐姐都讨厌我。坏人说我和哥哥不是爹爹的孩子,是想让西北和朝廷打起来。坏人说太子哥哥和我娘的坏话,是想让太子哥哥当不成皇帝,以后不能领着大周收拾他们。皇舅母,我说的对么?”
皇后娘娘抱着她赞许地亲了一口:“然!”
拓拔元蔚气势汹汹地叉起了小蛮腰:“好哒!既然如此,敢捋虎须就要承担惹怒母老虎的后果!本郡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后果果然很严重。
原本没想到要参与战斗的拓跋小郡主一出手就祭出了终极大招!双手叉腰仰天大叫一声:“神勇无敌——天下无双——小屎坨!”
屎坨大人一脸想死的表情掩饰在酷酷的黑面具后头,卡牌一样被召唤了出来。
小郡主白白嫩嫩的小手一挥:“把咱们的人叫出来!把坏人抓住!”
于是,一波酷酷的黑甲暗卫现身了。紧接着,嘉熠长公主府、百里将军府养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门客也进宫了。皇后娘娘察查的速度顿时得以翻倍地加快,太医院对几位贵人病情的研究也在几位颇有门道的江湖郎中参与下,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不是毒,也不是病,又是番邦的秘术。
线索越来越明朗,矛头渐渐地开始有了集中的指向。皇后娘娘不敢松懈,宁可不吃不睡也要亲自在场监审。终于在又打又杀了一日一夜后,审出了优容长公主的影子。
事情终于有了眉目。闵虫儿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起身将一直坚持带着妹妹,还跟在自己身边学习手段的女儿和小包子一起搂在了怀中:“两三个时辰没睡了,可累?”
皎月公主骄傲地摇了摇头:“母亲都两日连一夜没睡了,尚且熬到事情有了结果。女儿不过是身子略微有些不适,无妨的。”
拓拔元蔚却仿佛在出神,听到了也像没听到一样。
闵虫儿有些奇怪,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蔚儿怎么了?发什么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