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珠喊来一个店伙计,让他们送了一张VIP卡给福田夫人:“登记一下夫人的住址,虹口浪园会所,以后要是她打电话过来,可以送些新出的布料过去。”
伙计赶紧照办,福田夫人瞟了方琮珠一眼:“方小姐,我听说中国的年轻姑娘很少抛头露面,特别是大家闺秀,你倒是有些不同。”
“夫人,这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中国早就不是满清时期的中国,不少女性都从自己的家庭走出,走向了社会,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担当,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窝在家里等着男人挣钱养家糊口。”
“原来是这样。”福田夫人频频点头:“方小姐,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交个朋友?下回我邀请你去我们浪园会所小坐,喝喝清酒,看看日本特色歌舞?”
“这是我的荣幸。”
方琮珠微微点头:“夫人,以后有空一定过去。”
目送那群日本女人离开方氏织造,方琮珠皱了皱眉头,这群女人不知道在中国有什么样的使命?她们或许已经潜伏在各处,就等着她们的上线发号施令,即刻就会倾巢而出,如那一片片蜜蜂,铺天盖地的朝苦难的中国飞了过来。
“琮珠。”
正在出神的想着中国将来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有人喊她。
方琮珠抬起头来,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背似乎有些驼,人看上去没有以前那样挺拔,矮了一些。
“孟大哥!”方琮珠笑着和他打招呼:“今日怎么过来了?”
“我想来看看你们家有没有上新货,因为快要做春装了。”
眼前的方琮珠,明艳如一支幽兰盛放,看得孟敬儒心中好一阵难受。
这般美丽聪慧的女子,他却没有缘分与她相守。
“孟大哥,过两日家里会有新货出来,我到时候安排伙计送些样品去蕙锦香,你看了觉得什么合适就让伙计送货过去,好不好?”
她眉眼弯弯,笑得妩媚,谁能对着一张笑若春花的脸说个不字?孟敬儒只能点头:“好,你安排就是。”
“孟大哥这样关照我们家的生意,实在是感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才好了,我想在离开之前,我与大哥一起请你用个饭,孟大哥赏脸吗?”
琮珠就要回香港了?可他年后还是第一次见着她呢。
“你什么时候走?”
“正月十六。”方琮珠微微的笑:“已经定好船票了,翡翠和她丈夫黎生同我一块儿过去。”
“哦,哦,这样,”孟敬儒点了点头:“有两个人陪着你,倒也让人放心多了。”
他看着方琮珠,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口,想说什么,可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刻,他方才明白那句词的含义。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晚宴设在宝兰庭。
方琮珠根本不知道上海还有哪些高档的酒家,看着以前孟敬儒请客都是在宝兰庭,她也索性将请客的地点定在了那里。
这次请客不仅仅只是方氏兄妹与孟敬儒,方琮珠还邀上了林思虞与盛雅茗。
盛雅茗本来想要喊了白俊飞一起过来,然而白俊飞有要事在身,根本走不开,盛雅茗只得气哼哼的来找方琮珠诉苦。
“瞧瞧,瞧瞧!”
盛雅茗的大小姐脾气还是有的,白俊飞没能跟她一起过来赴约,她心里头不高兴,嘴里不免嘀嘀咕咕:“他还真是大忙人,我喊过他好几次,还不是想帮他铺铺路?可他倒好,总是说没时间,忙,什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看看他,大道理一套套的,总之就是一个意思,没时间陪我!”
方琮珠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到座位上坐下来:“雅茗,你别生气了,你喜欢白参谋还不是因为他的军人气质吗?要是他没有这种军人的天性,你肯定不会喜欢他了。”
盛雅茗听了她的话,想了想,点点头:“嗯,你说的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
要是白俊飞跟那些追她的富家子弟一样,牛皮糖似的想要黏着她,她可能就没什么兴趣了。
“淞沪警备司令部管着的可是我们整个上海的安全,职责重大,他也不能掉以轻心哪。”
方琮珠原来并不知道淞沪警备司令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然而结识了白俊飞以后,她方才明白,淞沪警备司令部乃是国民政府在上海的最高军事机构,第三十二军、第三十七师、第五师、第十九路军的第七十八师和上海保卫团都隶属淞沪警备司令部。
这些军人们,都是淞沪会战血战到底的脊梁,方琮珠觉得对白俊飞很是佩服,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也在淞沪会战里流尽他最后一滴血。
她真想大声疾呼,让所有中国人都提防日本人的侵略,可是他的大声疾呼会不会有作用?国民政府里边的亲日派会不会让她发声?
在这个乱世,有那么一点点钱根本算不了什么,那些有权有钱的人,只需轻轻一伸手,就能像按死一只蚂蚁那样把你按死——就像那时候的刘夫人,可以随随便便收买人来加害她,她只能躲避而没办法反抗。
先还是保护好自己吧,虽然希望自己穿到这个时代会有蝴蝶效应,可毕竟还得自己强大起来才行。
“是,你说得对,白参谋可是负担着要守卫整个上海的的责任,我不能怪他不陪我,等他有空了自然会来陪我的。”
盛雅茗似乎忽然想通了许多,脸上露出了笑容:“琮珠,多亏你开导我,我们一块儿出去宝兰庭罢?”
方琮珠笑着点了点头,和盛雅茗手挽手的走到了楼下,李妈正在打扫玄关,见着方琮珠出来问了一句:“大小姐不在家持股份?”
方琮珠点头:“嗯,我们到外边去吃,你就煮二少爷、你自己和忠伯的饭菜就行。”
方正成身子好了些以后就不怎么想到上海住着,他嫌上海吵闹,不如苏州宁静,再说他的兴趣爱好主要在纺织上边,喜欢与那些纺织的师父们商量怎么样才能生产出更好的布料,怎么样才能色彩鲜明逼真。
一个人有兴趣爱好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方琮亭与方琮珠也就没有强求他来上海,方夫人自然是跟着丈夫走的,方正成呆在苏州,她自然也不会往上海这边来,就只让方琮亭他们把小猴子方琮桢带到上海这边继续念书,上的是新式小学堂。
江湾这边的人住得少了,四嫂他们也跟着方夫人回了苏州,现在就又只剩李妈和阿忠留在上海,另外还有个时不时到上海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的老金,整体来说,日子还是过得简单而顺利的。
方琮珠与盛雅茗先开车去方氏纺织那边看了看,今日上了新款,顾客多了不少,盛雅茗也定了几色衣料——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心里头有了爱慕的对象,她更加喜欢打扮了。
伙计们都在陪着夫人小姐们看衣料,掌柜的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收钱,一副宁静祥和的景象。方琮珠与盛雅茗在店里头兜了一圈,两个人走出铺面来,上了汽车准备离开。
忽然就听着一阵喧哗之声,前边似乎有动静,盛雅茗踩了一脚油门,汽车飞快的朝前边开了过去。
一群穿着黑色衣裳拿着枪支的警察在大声吆喝着,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已经被他们包围住,逼到了一堵墙边。
“别想跑,举起手!”
那些警察七嘴八舌的冲着那个年轻人大喊着,步步逼近。
看着这样子,方琮珠的心抖了抖,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那种爱国学生了罢?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那个年轻面孔换成了方琮亭的容颜。
“不……”方琮珠低声喊了一句,一只手捏成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
盛雅茗转头看着那个墙边的年轻人,脸上也露出了怜悯的神色:“唉,这样的政府真是太差劲了,人心涣散不去想想原因,就知道抓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为什么不改革来适应社会发展,却一定要把那些不同声音给消灭掉呢?”
“或者他们以为把有不同声音的人全部消灭了就不会有人来反对他们了吧?”方琮珠摇头叹气:“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咱们政府对待百姓的态度,是他们对待外国人的态度。东北三省现在已经是彻底沦陷了罢?对外说的是满洲国,可是谁不知道那已经变成了日本的禁脔?我瞧着呢,日本人的野心可不止东三省,我这次回来发现在上海的日本人有不少,至少在我方氏织造买东西的日本女人就有好些个。”
盛雅茗也皱起了眉头:“可不是这样吗?我爹也在说上海的日本人越来越多了。”
“唉,不知道以后中国的出路在哪里。”
两个人忧心忡忡的谈话,眼睛看着墙边的那个年轻人,他已经无路可逃,只能靠着墙壁,一副绝望的神色。
警察们一拥而上,朝他扑了过去,这时就听到一声枪响。
方琮珠惊跳了起来,那个年轻人贴着墙壁溜了下去,墙上似乎有血迹。
不知道是因为他做出了反抗还是怎么的,警察开了一枪,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中了他的要害部位,但愿他没有什么事情。
方琮珠与盛雅茗担心的看着他,几个警察拽着他朝前边跑了,一条血迹擦在地上,长长的辙痕。
两个人默默的坐在车上看着,心里都堵得难受,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们都没办法开口。
这是中国惨淡的现状,可她们却无能为力。
宝兰庭依旧是灯红酒绿一片安静祥和,低洄的音乐如流水一般在耳边响着,服务生将他们俩带到了楼上的包厢,方琮亭已经候在了那里。
见着两个人一脸悲伤的神色走进来,方琮亭好奇的为嗯了一句:“琮珠,出什么事情了?你和盛大小姐似乎非常不高兴。”
“大哥,我们刚刚在静安寺那边见着几个警察在捉人。”
方琮珠说话间有些疲乏,一想到刚刚中弹的年轻人,实在悲伤。
这是她亲眼看到的,还有多少暗杀和追捕行动没有被她看见,将来又还会有多少中国人到这日本人的枪弹之下呢?
想到这里,她就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不忍心看到同胞遭到杀戮,可她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小,她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挽救中国。
看了一眼方琮亭,她忽然有些佩服他。
出身于大户人家,他竟然有与自己的阶层决裂的勇气,一心一意想要拯救这个残破不堪的国家。
“警察在捉人?”方琮亭皱起了眉头:“捉什么人?捉到没有?”
“看模样是个学生,捉到了,那个学生还受了伤。”
盛雅茗快人快语:“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抓他。”
方琮亭暗暗捏紧了拳头,不用说,这是他们的同志遭殃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两日应该会得到消息。
正在说话间,包厢的门被推开,服务生带了孟敬儒进来:“孟先生,请进。”
“敬儒,好久不见你了!”方琮亭走了过去,握住孟敬儒的手:“今天咱们好好喝两杯!”
“你那酒量……”孟敬儒笑了起来:“陪你喝几杯红酒吧!”
方琮亭笑了起来:“你这可真是戳着我的心窝子说话!”
“大哥,你酒量不好是个不争的事实,还想让人夸你?”方琮珠拉住方琮亭:“你可别逞能!”
“琮珠,我开玩笑的啦!”方琮亭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喝很多的。”
孟敬儒目光温柔的看着方琮珠,她担心兄长的心情跃然脸上,一双长眉微微蹙起,眼里满满都是阻止之意。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孟敬儒心中酸涩一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平复心情。
或许他永远也得不到她这样的关心。
第73章 春回大地喜盈门
桌子上有一瓶鲜花开得正好, 旺旺的怒放着,凑得近了一看,方才见着是绢花, 做得相当逼真, 若不伸手去摸, 还以为刚刚从花圃里剪枝出来,上头还挂着经营的泪珠。
“宝兰庭之所以生意好,就是小处做得精细。”方琮珠指着那瓶花与方琮亭讨论:“这里边的东西都很精致,让顾客们有一种感觉,这个地方大气上档次, 我们方氏织造的铺面有机会要重新装修一番, 柜台要设计得精巧, 摆放布料要重新排列, 嗯,我们还要设置一个品茶区,供那些走累了的夫人小姐们休闲聊天。”
她心里头想着,得让方琮亭忙忙碌碌, 才不会让他有闲下来的时间去想着闹革命。
“琮珠, 你脑子里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方琮亭嘿嘿一笑:“要弄品茶区作甚?咱们这里又不是茶馆,再说了, 肯定还得弄好茶叶, 这也太费钱了。”
“大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会算到成本价格里边去, 你千万别心疼。”
方琮珠笑着跟方琮亭解释:“想要吸引顾客,就需得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要做得比别的同行更好,才能脱颖而出。”
盛雅茗眼睛一亮:“琮珠,你还可以开一个讲座,如何搭配衣裳什么的,你衣品这样好,保准有太太小姐们来听。”
方琮珠笑了笑,盛雅茗果然很聪明,举一反三。
按着这思路,方氏织造差不多可以开沙龙了,喝茶,授课讲衣裳搭配,或者还可以教茶道插花什么的,把那些太太小姐们都吸引过来以后,还愁方氏织造的布料不好卖?
方琮亭笑起来:“你们可是越说越远。”
孟敬儒却点头支持:“这倒是一个好法子,明面上不赚钱,实则是吸引客源。”
这位孟大少爷就是生意人,方琮亭和他相比,真是差了很远,可能他天生不适合做生意罢——就像不少皇帝是被耽误的画匠和文人骚客一般。
几个人正说着话,包厢的门打开了,林思虞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进门他就道歉:“刚刚署长有点事情,找了我过去交代。”
方琮珠还没开口,盛雅茗已经替她说话:“哼,林先生,你这是把人追到手了就不知道珍惜,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