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金黄杏子肥(重生)——吕宋
时间:2019-04-28 08:54:37

  “我去祭拜毒圣师祖那年,在老祖师的书房里,偶然间看到了温清影的请罪书。”
  林青穗双目陡睁,呐呐道:“温夫人她....”
  “她用了毒,”苏行蕴紧抱住她几乎令她喘不过起来,“大约战事实在吃紧,又大约温慎早已步步为营”。
  “总之,温清影利用药王谷送到边关去治病的药草,加之塞外一味奇草,制出了剧毒。而温慎,利用这味毒,几乎使禹城周圆千里境内,五年之内人畜再无可饮之水。禹城早年前虽偏远苦寒,却有不少游民居住,如今早已成荒蛮之地。”
  “药王谷的人不明,祖师爷却老成了精,稍一上心就看得穿的,温清影自疚请罪自逐药王谷,立誓此后余生不再用毒。
  苏行蕴声声入耳,竟震得林青穗说不出话来:“那,那二叔他怎会同意?”
  “凭二叔的秉性,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战场之事局势瞬息万变,翻手之间攸关万千百姓战士性命,由不得我二叔,由不得温清影,我猜想,甚至已由不得温慎做主。”
  “禹城一战过后,我二叔入药王谷避世了三年,温家小姐也就此失去踪迹,坊间传闻,温家小姐温清影在禹城心许了位小将,小将以身报国,温小姐从此心死不再面世。”
  到这时林青穗才醒悟过来,“那,那温行易他?”
  “温行易,十有八九是我二叔的骨肉。”
  .........
  那日之后,林青穗再看到苏二叔与那温氏母子,皆是慌张埋头不敢直视,生怕克制不住情绪被堪破秘密,其他人忙着治病就医,一时间倒没有看出她有什么不对来。
  这天苏二叔与那温夫人又争执不下,仍然是下药剂量的问题,双方互不认输,周遭人头大如斗。林青穗抵达药馆的时候,两人已然争了有一盏茶功夫了,下人都不敢靠近,只有舒云大夫几人在屋内,也是远远立在一旁避免介入。
  “那便这样,你医你的,我叫人医我的,看看谁先痊愈如何?”温清影面带薄怒,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盯着苏靖歇道。
  “你,你莫再胡闹了,”苏靖歇也不看她,只抬手摁了摁眉心,“此地险恶,尽早回去吧。”
  “又是叫我回去!你左右来回就只会讲这几个字是么?”温清影更怒不可遏,气冲冲坐回圈椅,拂手险些扫落了茶盏,“我是奉了朝廷之命,前来治疫救人的。”
  “莫再用朝廷之命压我了,”苏靖歇却听不得这几个字,他侧头望向窗外,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可会医?你准备如何治疫?事关清河百姓性命,这不是当年给你闹着玩山兔野鸟,你可分得清轻重!”
  “苏靖歇你!”温清影纤手一拍桌,怒气冲冲站了起来,不顾周围连名带姓喊了句:“你提什么当初!”
  舒云几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本来都低着头假以沉思,一瞥见门口出现了片林青穗的裙角,立马欢喜出声:“穗穗来了!”
  “是,舒云大夫,”林青穗在门外也是骑虎难下,被迫听了一会儿墙角,被叫了声只好应下,进屋行了个礼道:“二叔,温夫人。”
  有小辈在,这两人瞬即收敛了容色,皆微微点头应声。舒云使劲朝她使眼色,林青穗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不知您二老可商榷出结果了?”
  苏靖歇旋身坐到温清影旁座,捡了一侧的茶碗抿了一口,才缓身道:“你莫心急,我早间才去看过林郁,暂且无事。”
  “不急不急,”林青穗惭愧地低下头,“有您照拂自然是安心的。”
  “别唬小辈了,苏神医,你可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让她那堂哥痊愈,完全不落下半点毛病?”温清影看着他,凉声道:“依照你的治法,能好,可完全不落下遗症,你敢不敢应下这句承诺。”
  “你敢?”苏靖歇到底克制不住地去看她,匆匆从她脸庞扫过,一瞬又移开目光。温清影秀眉一挑:“我不敢啊,我又不是神医。”
  “你到底在闹什么?”苏靖歇忍耐不住,起身就要走,温清影却转首看向林青穗,语气淡淡道:“丫头,你我也是有缘人,当年为救你母亲,我破过一回戒,如今那我再问你,你可信我?”
  “我...”下一个字还卡在喉咙里,林青穗脑海呼啸闪过一片又一片的场景,苏行蕴所说的一字一句,她想象中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现今荒芜人烟的禹城,又到哀鸿遍野的清河,蜷缩在医馆内病患的嚎叫,林郁痛苦的叫喊声,明貌的连线珠似的眼泪......
  温清影抱着茶碗也喝了一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见回声,悠悠呼了一口气,不急不缓地再问:“信,还是不信?”
  “你何苦为难一个孩子,”苏靖歇话声未落,却听见林青穗哑声道:“我信!”
  “我信您的,”她低着头,死死看着自己的绣鞋脚尖。
  从前不知听谁讲起过,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温清影的一味药退敌千里,更让禹城荒凉了几十年,她深知她的可怕之处。
  可是莫名的,她信她,亦能成佛。
  温夫人,你昔年带着小儿在外地飘零,堂堂相府小姐,历尽民间贫寒辛酸,大约禹城关外的亡魂,也折磨你许多年了吧。
  此番来清河的用意,我信你。老天爷都能让我重新来过一次人间,您这样的人物,自然也会给您成佛的机会。
 
 
第111章 喜事
  当晚回去后,苏行蕴与温行易听闻了林青穗要让温夫人主治林郁, 双双惊得筷子掉落一地:“你怎么敢?”
  连温行易都忍不住提醒她:“穗穗, 虽我母亲多年前凑巧救过你母亲一回, 但她这个医术, 确确然一言难尽, 碰运气的时候居多。”
  温行易自己有个小伤小寒, 都是要去外边医馆叫郎中的。母亲从来不肯调药给他吃,小些时候,他还不懂事,起了顽心偷吃了母亲私藏的“糖丸子”, 半个钟头不到, 上吐下泻眼冒金星, 幸好被发现的早,才捡回一条小命,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私藏“糖丸子”, 当然他也再不敢乱吃东西。
  “我信她, ”林青穗也没有多解释, 只轻声回了句。一顿饭下来, 苏行蕴脸色极为难看, 温行易欲言又止, 朱俏几个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林青穗胃口不错地吃了两碗饭。
  “青穗, 在想什么?”待众人散后, 苏行蕴拉住她:“你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谁逼迫你了?”“没有, ”林青穗连忙摇摇头,苏行蕴更加不明白了:“那温夫人给你下蛊了?”
  “行蕴,人若有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你最想做什么?改变些什么?”林青穗忽然语焉不详地问他。
  “重…重新活过?”他磕巴了一瞬,偏头想了一刻,道:“世上若有后悔药卖,想要改变的自然有很多,但人这一生,过了就过了,哪能重来?”
  “若真能呢?你可有做错什么,如今想来恨不得重活回去挽回的事?”
  他又细想了一瞬,摇头道:“不不,我没有,我没有酿成大祸非得重活才能挽回,若真能重来,大约,能早些与你相识就好了”。
  林青穗了然,颇有些羡慕道:“是,因为你是君子,一生坦荡,还没有经历太大的不公,你比普通人聪明出众,也没有酿成后悔终生的大错,可是我们不同,”她叹了一息:“行蕴,我和温夫人一样,都曾有一生难平的憾事,温夫人救回我母亲,于我有重生之恩,我愿意再信她一回。”
  苏行蕴忽然间就懂了她的用意,林郁在林青穗心中的地位他清楚,林郁此番若有个闪失,林青穗决计会抱憾终生,可她甚至愿意拿他做赌注,就因为,温清影曾经救过她母亲。是了,人生若能重来,若有人能救我的母亲,苏行蕴设身处地一想,脑海当即嗡嗡作响,若有人能救他双亲,他自然愿意全盘托付信任。
  那一晚林青穗辗转不能入睡,直到听到公鸡打鸣声,才迷迷糊糊入了梦。到了辰时末刻,水信见姑娘罕见的还没起身,怕她有什么不妥,才来叩门询问:“姑娘,姑娘?”
  林青穗陡然从梦里惊醒,慌张地穿衣起身,再带着一行人匆匆去了医馆。
  温清影早已在医馆等她,林青穗见她眼皮子下青了一片,像是彻夜未眠的样子,可她双眸却极亮,像是蓄着两汪碧水,又似藏着两簇火焰。
  “你真敢放心,把你堂哥交给我么?”温清影反复又问了她一次,得到确信之后,温清影才敢去西街看林郁,可临到事头走到门前时,温清影自个却突然有些慌张了。
  “要不,要不,还是苏靖歇来吧,他有分寸些,”温清影罕见地露出了畏怯的形色,丝毫不如先前淡然自若的模样。一同随行的苏靖歇板着脸瞪大双眼,露出你果然如此的目光,只有林青穗立在那里,一时间错愕万分。
  “我就知!”苏靖歇恼怒一声还未说完,“不不,我可以治,这病我能治,”温清影又反水道,苏靖歇恨不得将这小妇人如昔日般教训一顿:“人命关天,你究竟有没有把握?”
  “我....”温清影蹙着秀眉,攥着袖口迈不动步子。一旁的林青穗见状低声道:“温婶儿,从前我母亲危在旦夕,你那时也说没有把握,但你治好了她,我母亲如今都记挂着您的大恩。”
  温清影像是被这话点通了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看向苏靖歇,定了定心神,决心道:“只怪你杵在这儿,扰我神思,这几日你离我远远的去。”
  “穗丫头,你等我消息,”说罢便拂袖入了堂内。
  “婶儿,”林青穗声音细得只有她自己能听清:“但愿此番过后,你我皆了无憾事。”
  ........
  很多年后,林郁那时已儿孙满堂,他家有个灵巧孙女儿,求娶的踏破门槛,这小孙女儿却执拗地挑了个极不显眼的,家里人自然不肯,小孙女哭哭闹闹折腾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在明家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仆妇给她出主意:“要不您写封书信去,问问你京城那位小姑奶奶,你小姑奶奶若是首肯了,你祖父祖母定会同意,她老人家若说不好,那这人定是不好的,您也莫再闹了。”
  孙女儿当即托镖行带了封信,去跟远在京城的小姑奶奶求助,林青穗接到信后一阵头大,只得派人仔细去调查了男方家世人品,最后才斟酌语气给了中肯的回音。
  林郁七十岁寿辰那年,苏行蕴抽空带着林青穗回了临安一趟,林青穗当面啐他:“多事管了你儿女的事也就罢了,孙辈婚嫁这种大事,我哪能插得了手?”
  明貌在一旁打趣:“你惯得他,”末了又叹:“他这辈子啊,论起最信任的,我大约只能排老二。”
  林青穗连忙摆手说没有的事,又数落哪回哪回林郁可没听她意见,连苏行蕴都不肯听她说的,大多是些鸡毛蒜皮,明貌当即也附合,说道老头儿都越老越死犟,十头牛都拉不回,两人一碰面,讲话仍同闺中密友一般,絮絮叨叨个没停。
  林郁和苏行蕴在一旁喝茶斗棋,偶尔听见了趣事,林郁拂着花白胡须笑得茶水都要呛出来,却始终开口没有否认,妻子最初说的那句话。
  .......
  温清影近乎不眠不休守了林郁五天五夜,被拦在堂外的林青穗同是。
  等到温清影飘着脚步出了房门时,林青穗只能祈求地看着她,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
  “我得回行倌好好睡一觉,你叫苏靖歇来看看,”一屋子的人一时都不明所以,舒云结结巴巴:“小师叔,那...那?”温清影却不理他,模样像是极其疲惫,撑着额心走过林青穗身边时,将一张书纸随意递给她,轻声道了句:“穗丫头,多谢你信我。”
  林青穗颤着手接过薄薄一片纸,听闻这句当即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风信水莲连忙搀着她,舒云放声喊:“快去叫虞离师伯他们来!”
  很快药王谷一行人皆匆匆赶了过来,等众人把过脉仔细查看症状,连老神医都禁不住大声喜叹:“成了!当真好了。”
  “也难怪,疫病也是毒,治这病,当属冰罗最拿手。”
  苏靖歇再三看过之后,撤了手疾步出门就要去寻温清影,林青穗镇定了情绪跟着跑了出去,哑声道:“二叔,温夫人把方子留在这儿了,她这几日辛苦至极,不若明日咱们再去打搅她。”
  苏靖歇脚步一收,喘息未平的旋身看她,他脸色泛白,双目沉沉,里头似有无数的情绪在翻腾,林青穗头一回见他如此失态,连忙将药方捧着递给他:“您过过目。”
  几日过后,官府广发告示,敲锣打鼓广而告知,朝廷御医已寻出治疫良方,可根治疫病,以安抚百姓。
  时至今日,这种告示官府已发过多次,多数老百姓甚至懒于去看告示,可不日之后,听说钦差大人的小舅子疫病好了,县太爷的小舅子也治好了,医馆那批重病之人好些都能下地走路了。
  官府阵仗也空前浩大,陈郡的重兵大半调入清河,清河水陆两条通道大开,不断有粮食和药草运送过来,官兵甚至每日挨家挨户的赠送汤药,但一再叮嘱,有味药只有患了疫症之人才能吃,旁人若吃了反倒会出毛病。
  总有人不信这个邪,以为吃了总比没吃强,第二天立马传出官府送的药有毒的消息。谁知药馆里的人索性认了,这药是有毒,但若想治疫病,就得以毒攻毒!
  药馆甚至传出信儿,向百姓有偿收蜘蛛、蜈蚣、蛇蝎之类毒物。百姓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毒物,一时间人人恨不得满山遍野去抓蛇寻蝎。
  夏初,朝廷收到奏折,清河水患已平,灾疫无后患,百姓居有定所,耕有田地,天子大喜,终于松了口,令三皇子一众班师回朝。
  苏行蕴向三皇子穆寿告假数月,直言道,想与未婚妻在临安拜堂成过亲,再一同赴往京城,本以为三皇子会多有责难,谁知他淡淡一笑:“听苏大人这意思,是不准备请我喝杯喜酒了么?”
  苏行蕴内心乍喜,当即抱拳躬身道:“不敢不敢,若殿下能来,下官荣幸之至。”
  “那我便厚着脸皮,吃了这杯喜酒再返京,”穆寿又叮嘱了句:“不过不必张扬,就当我是,就当我是寻常友人即可。”
  “你那未婚妻,虽出身贫寒,不过人倒是个极好的,”穆寿扫袖旋身,笑声叹了句:“倒是你小子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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